国师为人十分聪慧,跟着钦天监学习占卜之术,很快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因着算得一手好卦,迅速入了皇帝的眼。国师的到来,对摄政王来说既是意外,也是惊喜。作为最亲近的兄弟,摄政王自然希望国师能够入自己的麾下,助自己夺位。
可惜,国师的想法与摄政王不同。皇帝诸子夺嫡的局势已经持续了多年,摄政王虽说凭着皇帝对他的偏爱,而在短短时间内发展出一批势力来,但到底根基薄弱,比不得那些母族势力强大,在朝堂上经营多年的皇子。国师认为,摄政王这是在走一条不归之路。
兄弟之间还没享受到久违重逢的喜悦之情,便因为这件事,闹得极不痛快。
“那时候,我的兄长一心想着皇位,跟着了魔似的,我怎么劝,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可夺嫡哪是凭着皇帝的些许偏宠就能成事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兄长却什么都没有。我知道兄长是为了掌控住自己的命运,想让他和我过上好日子,才去争取那个位置的,可这条路,打从一开始,对我们来说就是一条不归路。”
“我劝了兄长许多次,非但没能说动兄长,兄长反而觉得我不理解他,与我生分了。可他毕竟是我的兄长,我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而无动于衷?”
国师眼见着不能劝摄政王回心转意,索性投入了彼时大皇子的麾下。
他这自然不是凭着一腔意气做出的决定,而是经过多方权衡的。大皇子虽说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人所出,但到底占着长子的名头,且本人也是个有手段、有能耐的,将来未必不可以荣登九五。
彼时,中宫皇后的嫡子去世,皇后在沉痛之余,决定全力支持曾经救过自己儿子性命的大皇子,这无形之中,增强了大皇子夺得皇位的希望。
当然,国师选择支持大皇子的最为重要的因素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选择支持大皇子的原因有二,其一是为了报恩。彼时的大皇子妃,如今的许太后,正是他恩人之女。其二,他觉得摄政王一意孤行,必不能长久,他想为摄政王留一条后路。
“那时候,我只想着,日后无论是谁上了位,怕是都不会放过我的兄长。我若是对大皇子有从龙之功,日后,待大皇子荣登九五,我说几句话,大皇子兴许还能听。可谁知,兄长因此而认定我背叛了他,对我十分痛恨,竟几次打压陷害我。”
“我那时也是年轻气盛,见兄长一副要与我恩断义绝的模样,便绝了将我心中的真实想法告知他的心思,处处与他争锋相对,看着他失利的模样,觉得才算是出了口气。”
经此一役,本就摇摇欲坠的兄弟情分,自然被磨灭了不少。
“若是那个时候,我能与兄长开诚布公的聊一聊,兴许我们不至于走到恩断义绝的那一步。后来,我涉及害死了兄长的得力属下,兄长也设计害死了大皇子的人并企图嫁祸于我,我们终是走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我一直以为,就算是这样,我也会理解他,不会恨他,可……”国师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双目微红,显然,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很深远的影响:“大皇子殿下,也就是先帝,觉察到我对兄长处处手下留情,便设计了一件事,来挑拨我们的关系,他让我的兄长认为,我可以为他承灾,而我的兄长,竟然也相信了!”
国师和摄政王虽是一对双生子,但长得并不想像,且摄政王早早就入了京,国师是后头才被大皇子妃许氏之父带回京的,没有人想象得到,他们竟然是血脉相连的嫡亲兄弟。
也没有人想到,昔日亲密无间的一对孪生兄弟,竟会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甚至开始算计起对方的命来。
有一术士为摄政王算出,摄政王将有一劫难,摄政王便盘算着要让自己昔日的弟弟,如今的敌人为自己挡灾。这件事当然是大皇子设计的,后来,大皇子还特地命人透露给国师知道。
自此之后,国师才是真正的与摄政王断了所有的兄弟情义。
“毋庸置疑,有了当时中宫皇后的支持,又有我这个新晋颇受信任的人在皇帝面前为大皇子说好话,大皇子最终打败其他的竞争对手,登上了皇位。可皇帝临终时老迈昏聩,竟被我的兄长说动,封他为摄政王,协助新皇执掌朝政。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兄长,是彻底没救了。大皇子就算再怎么宽厚,也不会轻易放过与自己争过皇位的人,更何况,大皇子并不是一个宽厚慈和之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我的兄长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取新皇而代之。”
“大皇子刚登基时,与他争过皇位的兄弟们便开始联手反对他,想要将他拉下马。我的兄长趁着这个机会,做了不少事,给大皇子殿下增添了很多麻烦。头些年,大皇子殿下一直没空去管他的事,直到大皇子殿下将他的兄弟们全部都处置好了,才有功夫去管我的兄长。”
“我原以为,我的兄长,大不了就是一死。可我低估了大皇子对我兄长的恨意,我没有想到,我的兄长,最后竟然会死得那样惨……我的兄长曾为皇帝挡过灾,一次伤在肩上,一次伤在胸口,一次伤在左大腿。大皇子殿下竟说,既是为父皇挡灾,当有些诚意才好。他将我兄长伤过的那些地方伤口重新挑开,命人寻了蚂蚁来往里头灌……我的兄长,最后走的时候,已经没个人样了……”
“纵使他再不好,他也是我的兄长。我可以忍受有人取他性命,却不能容忍有人如此折辱于他……从我兄长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这个肮脏的皇室彻底绝望了。父不父,兄不兄,子不子,为了打到目的,皇室中人可以用尽一切手段。”
“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就开始筹划着要颠覆皇室?”一直沉默地做着倾听者的永嘉帝忽然开口,眼神锐利。
第156章
“颠覆?”国师突然纵声大笑:“皇上也太看得起草民了。草民只不过是想要让某些肮脏的人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若真是这样,在先帝去世的那一刻,你的仇应该都报完了吧?如果我没有猜错,先帝最终死于废太后之手,也有你的手笔在里面。你虽未出面,先帝和废太后却一直在你的算计之中。”永嘉帝冷静地道:“可你在先帝去世之后,并没有收手,可见你想要报复的对象,并不只是先帝这些与你有过恩怨的人,而是整个皇室。”
“皇上这样说,倒也没错,草民就是看不惯皇室中人惺惺作态的嘴脸。您一直表现出一副与长寿长公主兄妹情深的模样,草民倒想看看,这兄妹情深,究竟价值几许。若是有朝一日,需要用公主的命来换取皇上的安危,皇上会怎么做,像您的先祖一样,毫不犹豫地拿至亲之人来挡灾吗?”
说这话时,国师的面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一点儿疯狂的迹象来,就像是在寻求一个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问题的答案一样。
“朕登上这位置,就是为了用手中的权势保护住至亲之人,朕永远不会用至亲之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权势或是安康。”永嘉帝说这话时,没有半分犹豫:“当然,即便朕这么说,国师也不会相信吧?”
国师定定地看着永嘉帝,似是要透过他这层皮囊,看清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一般:“皇上果真是这么想的?”
“这次,为了救治公主,皇上引狼入室,让自己落入如此被动的境地,难道心里头就真的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怨怼?”
“若是朕早知道国师的来历这样曲折,朕定会有所防备。但既然只有国师能够救朕的妹妹,哪怕知道国师是个危险的人物,朕也绝不会放过妹妹的一线生机。”
从永嘉帝的眼中,国师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隐瞒和犹豫。永嘉帝的意志是这样的坚定,说出的话语是这样的果决,由不得人不信。
国师心中微微一动,却还是道:“皇上以为这样说,草民就会放过您吗?”
“不,朕从来不认为参与过夺嫡的人会是什么良善之辈。朕只希望,国师心中若是对皇室有什么怨恨,尽管冲着朕来,不要伤了朕的母后、妻子和妹妹。母后如今又上了年纪,虽说素日里看着身子还算是健朗,但怕是受不住这等惊吓;皇后亦是个柔弱的女流之辈,且身边儿又有稚子在,还请国师高抬贵手;妹妹和妹夫才刚死里逃生,在医治妹妹这件事上,国师是出了大力气的,国师应该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努力白费吧?”
“皇上放心,便是看在太后娘娘的父亲对草民有恩的份上,草民也不会去伤害太后娘娘。只是,草民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从您这里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不得不说,草民……很是意外。”
此时,许太后正守在宝络和蓝承宇的身边。
方才种蛊时,许太后因体力不支,暂时去偏殿小憩,不料等得到种蛊成功的消息出来,宫殿已经被国师派人给围了。
没过多久,宝络和蓝承宇双双醒来,得到这个消息,十分自责:“若不是为了替我治病,皇兄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国师进宫来,引狼入室。”
“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就算咱们一早就知道国师心怀不轨,但凡有一丝能够救你的希望,咱们也不吝于与虎谋皮。”许太后摸了摸宝络的脸,见宝络种完蛊后起来,面色竟比往日红润不少,眼含欣慰之色:“你这身子骨,一直是你皇兄和哀家的心病,苍天保佑,如今可算是好起来了。”
“母后,您不担心皇兄的安危吗?国师他……只怕是预谋已久。”宝络忧心忡忡道。
她虽不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单单从国师远离京城十几年还能够突然发难,便能够推测出很多信息来。
宫外有一股势力,曾与先帝时期的皇贵妃以及太后有所往来,云南王谋反的背后也有那人的影子在,先帝与永嘉帝却一直没查出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如今国师甫一发难,宝络便将这事儿与前头那些事儿联系上了,思忖着那些事会不会出自国师的手笔。
毕竟在国师发难前,一直瞒得很好,他们甚至没有人看出国师的野心,若是前头那些事当真是国师所为,他们没查出来,也算是可以理解了。
许太后听了宝络的话,却是怔了怔:“依照哀家对国师的了解,他应该不会真的对你皇兄做什么。”
说着,她便将国师与先帝、摄政王的关系仔细与宝络和蓝承宇分说了一番。末了,又跟两人说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自打摄政王惨死后,国师便有些心灰意冷了。他之前替先帝做过不少事儿,后来又拿住了先帝残害兄弟的把柄,先帝一度十分被动。所以,尽管先帝不想放国师离开,最终还是答应了,并且,在国师离开后,也没有再派人去找过他。”
“周围的人都以为这是先帝厌烦了国师,暗示国师告老还乡,遂极少会在先帝面前提及国师,却不知,这恰好合了先帝的心意。”
“若要让哀家来说,摄政王处处与先帝作对,企图与先帝争权,先帝对他下手,也是应有之意,可先帝要了摄政王的命也就罢了,还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来对付摄政王,知情之人,只怕都看不过去……”
“所以说,父皇的驾崩,兴许也有国师的手笔在里面?”宝络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国师做的这一切,是因为他憎恶皇室,所以想要报复整个皇室?”
“不知道。”许太后幽幽地道:“自从经历了与摄政王反目之事、摄政王惨死之事的两次打击之后,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哀家想着,他兴许只是对某些事执念过深,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吧。若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恐怕你皇兄已经像先帝一样,不知不觉就中招了。你皇兄给出的答案,或者说,咱们给出的答案,不知道能不能令他满意。”
不知是不是国师的疏忽,国师派人围了宝络、蓝承宇与许太后所在的这座宫殿,派人围了永嘉帝所在的宫殿,却独独漏过了傅皇后的宫殿。
傅皇后在得知宫中上下如今已落入国师之手后,怔愣了片刻,沉着镇定地将大皇子放下:“知道了。”
“娘娘,现在咱们可怎么办啊?”傅皇后身边儿的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不要尽快去宫外搬救兵?”
“国师敢这么做,定然是已经把持住了宫廷。咱们若是想出宫求援,只怕还没踏出宫门去,就得被人给逮回来。”傅皇后思索片刻道:“宫中之人虽有一部分背叛了皇上,但大部分应该还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只是如今母后、皇上都被挟持,没个做主的人,他们也不好轻举妄动。本宫要赶在国师反应过来之前,令宫中的禁卫军听从本宫的命令,将宫门之围给解了,并伺机救驾。届时,再请宫外的城防军入宫,里应外合,让国师的人插翅难逃。”
“解宫中之围虽然重要,但是母后、皇上和皇妹的安危更重要,皇上手中有一支暗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轻易动用。此刻就是那万不得已的紧急时候了,想办法与他们联系上,让他们伺机救驾。国师虽说筹谋多年,但到底离京良久,宫中得用的人手有限,暗卫军又个个武艺精良,若是他们出动,想来有很大希望能救出母后、皇上和皇妹。”
“娘娘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可……”宫女兰香道:“禁卫军和暗卫军,到底是直属于皇上管辖的两支军队,怕是不会轻易听除了皇上以外任何人的命令……”
傅皇后从身上掏出一块令牌来,兰香一见那令牌,便立刻哑了声。只见那令牌上端端正正刻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原来,永嘉帝对傅皇后竟信任至此!
傅皇后微微侧头:“这令牌,本宫与母后、皇妹一人得了一块,代表着皇上对咱们的信任。皇上既然将这令牌交给本宫,本宫就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兰香,你立刻去做这两件事吧,记住,出去时隐蔽点,被联系上禁卫军和暗卫之前先被国师的人给发现了。”
傅皇后之所以将这件事交给兰香,而不是更受她信任的兰芝,是因为兰香为人机敏,懂得随机应变。且她才刚被傅皇后提拔上来,宫中认识她的人还不算多,紧急时还可以伪装成别宫之人。
有了这块令牌,兰香便觉得有了几分底气:“奴婢遵命。”
……
一局棋结束之后,永嘉帝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拾好,道:“国师果然技艺高超。不过,朕有一事不明,国师特意将朕囚禁起来,难不成就是为了与朕下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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