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左思右想了一番,还是放心不下,最后终于挑了个顾延庭未在府中的日子,主动找到了顾小楼院里……
张氏进来的时候,顾小楼正坐在桌前看书,见张氏将左右随侍的丫鬟都留在了外面,就这么一个人未带地单独闯进了她的屋内,便知其这是有话要说,于是就将自己屋里留得两个丫鬟也撤了下去,转瞬,屋内已只余下二人。
待门从外面阖上,张氏才定下心静静打量起了对面的顾小楼,见其一副神色不改淡定如常的模样,心下不禁谓叹,小小年纪这份养气功夫倒是厉害,这三年她的变化还真大。
这么僵持了一阵后,张氏先开口了:“既都是自家人,我今日就不打那些无用的机锋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罢,给甯儿说亲的那些媒人,可是你???故意借兰妃之口招惹上门的?”等说完了这话,张氏才抬着步子走到一旁的藤椅边坐下。
顾小楼听后并未立时回答,而是先不紧不慢地收好手中书卷,方才似不经意般地应了一声:“是。”
“为什么这么做?”
“太太知道。”
屋内气氛渐渐紧张,张氏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是指我利用高林接近你身边的香芹一事?”
顾小楼笑了,张氏果然不是会轻易认怂的人,如今都主动找上门了,可见是再也忍不了、坐不住了。然而哪怕到了这般田地,还是在抱着谈条件的态势装傻不肯认输,当真是有趣,于是便反问道:“太太,这说话之道,最忌讳的就是说一半留一半,您说呢?”
尽管张氏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脸色还是不由冷下几分,她看着顾小楼如看笑话一般的模样,沉声问道:“ 还有什么?”
“太太,这世上雁过会留痕、人过会留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香芹到车夫,从府外到内宅,甚至更多的更早的,我都知道??????”
“所以你这么做是想警告我?”
“ 太太能明白就好,须知世间所有的规矩道理,都讲究个有来有往,长辈若爱护小辈,小辈自然会敬之重之,相反,长辈若是心思不正心存不轨,那小辈也只能礼尚往来数倍归还了!”
“哼,今日你当面指摘长辈一事,我宽宏大量便不与你计较了,不过我今日到此,也是来提醒你一句,你既知道甯儿是我的命门,就知道这也是我的底线,最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在甯儿的身上做文章,否则…”
“否则太太是要让我后悔终生吗?”
“你知道就好,毕竟就如你清楚我的命门一般,我也清楚你的!”
顾小楼听到这话,是真的忍不住又笑了:“太太,我本以为三年前的那场家族大祸和之后的流放岁月,能让太太明白,家族上下本为一体、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想到是我错了,三年过去了,太太还是那么喜欢…窝里斗,一点长进也没有……”
“你!”张氏被戳到了痛处,想要出言反击却又说不出话来。
“太太是生气了吗?其实太太不必动怒,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话并非指摘而是忠告。如今,我这里还有句话望太太能‘好好’记着,不要再来招惹我,我耐心不好,更没那么多闲工夫在你身上耗,下次再逼我出手,未免后患无穷我是不会留余地的,你好之为之。”
“好…好……”张氏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依旧被顾小楼这几句话气的不轻,连恨了几声后,直接转身夺门而出。
门外守着的丫鬟看见这情形,皆是小心翼翼俯首低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枪口上。张氏带来的丫鬟则是一个个头垂得更低,忙不迭地紧随在张氏身后,呼拉拉一串儿跟其出了院子。
待人离开后,院子里的众人才敢三言两语地小声议论起来,唯有旁边的香芹,面上半分好奇兴奋的神色也没有,反而写满了担忧,只因那件事后她心里实在怕的紧,她签的可是死契,可谓性命都握在主家手里……
顾小楼当时未发作她,只说是有事要她去做,可回来这么久了至今还一句都未曾提过,除了偶尔叫她近身服侍一下,她手里别的重要事务一概都被分了出去,在这院里的地位自然也大不如前了,她怎么可能不慌……
就在这时,她忽听到里屋的顾小楼唤了一声:“香芹?”
于是忙扔下手里活,一边往屋子里去,一边高声应着:“在,小姐,香芹在。”待进屋后,才恭恭谨谨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去帮我把外院的郑海叫来。”郑海是顾延庭留给她的人,平时多是同顾延庭在外面跑,此次留在外院则是以护院的名号保护顾小楼,人稳重又可靠。上次出门去周家那日,郑海正好肚子不适,想来也是张氏暗中动得手脚。
不得不说,张氏此人心胸虽狭窄了些,却绝对不是一个蠢笨之人。回京短短几个月,就将由顾延庭派人把持的内宅钻出道口子来,能做到这样,一方面是借了顾延庭忙于外务无法时刻紧盯内宅的便利,一方面也是她治理内宅的手段着实修炼的不错,去了西北三年老本事倒没丢。
香芹听到这一吩咐虽有些意外,但也不敢多问,只立声应道:“是,奴婢现在便去。”
看着香芹溜烟而去的麻利背影,顾小楼心下微觉得有趣,这香芹自从那日被她在周家审问过一番后,回来整个人变了不少,不仅做事积极主动了,态度也端正恭谨了不少,看起来很怕她。
不过,她并不打算再重用她,只是这样的人也有她的优点,留在身边还有别的用处,真正高明的驭人之道,绝不是将身边所有不够忠心的人赶尽杀绝,而是能将身边所有能用之人物尽其用,发挥他们的最大作用,还要懂得适时给予……
郑海毕竟是外院男子,平日与顾小楼这个有“腿疾”的内院小姐接触不多,他是顾延庭从西北带回来的,他的父母都死在北戎士兵的手里。
他当初也想从军的,但他是家中独苗,爹娘当初拼死将他护下,临死前叮嘱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要从军不要报仇,所以他就找了份给大魏军营运送时蔬的活儿,想着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来报仇血恨,也是因此认识得顾延庭。
但北境这些年形势严峻,别说士兵来,就他们这样的人也死了不少,看多了死亡,他心中渐渐想逃离这样的生活,而顾延庭当初回京之时,身边正好缺几个可靠之人,见他品行不错,问过他的意愿后便将他一起带回来了,也算各得其所。
这样的人自然是对顾延庭忠心耿耿,他知道顾延庭看重这个妹妹,对她的要求也不敢轻视,所以在得知顾小楼的吩咐后,立即便跟着香芹入了内院。不过最后接到的话,还是略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因为顾小楼竟是叫他去城外的灵安寺送一份信……
第113章
公孙绩接到顾小楼的信后,次日便出发去了顾府,待赶到已近申时。
夏末暑气未散,屋里放了冰块还是燥热,院中二层的亭阁建的高,四周又都是树荫,反比屋内凉快,顾小楼不耐烦闷在屋内,便叫府里的下人将接风宴摆了此处来迎接公孙绩。
院中的人她已提前清理过一遍,此时,院中只余师生二人在亭阁中饮酒相谈。
“丫头,老夫去岁受了皇命一直忙于西域之事,你的事???直到事发后才听说,若非你来信,我都不知你已回京??????”说到此处,公孙绩拿起蒲扇轻拍了拍顾小楼肩头又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顾小楼半是认真半是自嘲地玩笑答道:“叫老师担心了,实在是我这半年来经历的波折太多,失忆、归家,别说见人了,就连自己都快无暇自顾了,如今为躲赐婚还扮起了残疾,真是比戏里演得还跌宕起伏!”
“赐婚?”公孙绩显是不知道这一消息,乍一闻言,颇为意外。
顾小楼平静地回道:“太子选侍。”
“你这个丫头啊,还是那么???胆大包天!”
“就知道您会这么说,不过我自己也没想到,我那阵儿都失忆了还能想出这种招来??????不说我了,都是些无聊无趣之事,老师近来如何?不知朝廷派您出使西域一事,可已准备妥当?”
“再有不到一月,过了白露便出发。”
顾小楼听后,倏地抬头望了眼这四方院子顶上的四角天地,稍静了片刻,突然从椅上起身跪到了地上,然后一脸郑重地说道:“老师,小楼可否能向您求一件事?”
公孙绩是何等人?其实早从他听到顾小楼张口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这个学生的意图,深深叹了一口气后,他将目光转向了顾小楼,认真问道:“你所求的,可是想与我一同前往西域之事?”
“学生知晓此事事关重大,所派皆是经过了朝廷严格考核之人,学生一非朝臣名士二为女子之身,若行此举实乃惊世骇俗,恐怕即使由老师代我背书求请,陛下也不会准允。”
“所以你已经想好了另辟蹊径的法子?”
“是。”
“说来听听,地上凉,起来罢。”
顾小楼起身后并未重新坐回椅上,而是站直了身子凭栏远眺道:“老师或许不知,学生认识一个人—-此次来京出使的西羌六王子戈达!当年我在西北时曾救过他一命,所以他对我亦是十分关照,我失忆后回京这一路,他曾多次对我施以援手,甚至在我没有文书路引、无家可归时将我带进了鸿胪寺为他准备的行宫。”
公孙绩听到最后这句,眼神微凛了一下,西羌可是大魏此次出使西域的重要合作伙伴??????
“我记得老师曾经说过,陛下之所以要命人出使西域,正是为了联合被北胡赶出了草原的西戎,以共同对抗越来越强势的北胡人。而西戎如今正流落在西羌以北的楼兰一带,要想找到他们,就得先躲过由北胡占据的河夕走廊,这段路途凶险万分,若没有西羌的接应,即便走过去了也是九死一生。因此,我们此次要联合的除了流落在外的西戎,还有偏西一隅的西羌?????”
“所以你是打算,先向陛下禀明你与西羌王子非同一般的交情,再通过老夫在陛下面前为你作保背书,这样便可说服皇帝派你一同西行,并出使西羌?丫头,你可知此所一去到底代表着什么?它不仅代表着背井离乡,更代表着九死一生!
此去若成功确实将是福延大魏千秋的壮举,可这也是前朝历代前所未有过的冒险,这是随时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事情,即便是我,也不能确定将来到底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即便做了无数的准备也没人敢说一句万无一失!”
顾小楼并未被吓退,反是将态度放得更加平和、将语气放得更加坚定道:“老师,学生知晓,您方才说言,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学生着想。您担心我只是年轻人的一时脑热,而根本没有严肃考虑过此行的后果,更担心我是为了逃避什么人、什么事?或者其它什么理想化的理由,才向您提出这一请求。您方才的提点和教诲,学生深感五内铭记于心,但也希望您能听我一言,学生这么做的真实原因其实很简单,相信您听过之后一定会理解学生。
我今年十七岁,自恢复记忆以来我常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这短短的前半生里,我活得最畅快的时光是在什么时候?不过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同一个,我活得最尽兴的时光既不是幼年时的无忧懵懂、亦非失忆后的忘却前尘,而是在城阳府上做门客的那段时光。
事后再回想,它分明既不够简单、又不够安全,可却让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集兴奋、紧张、痛快于一体的血液沸腾之感。每天睁开眼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精神,虽然偶尔也会累,但好像永远都不会疲倦不会失去兴趣。
那一刻我明白了,参政,这个听起来女人似乎不应该有的野心,偏偏就是我在这世上最想做也最喜欢做的事!我想,如果我不曾见过那样的世界、不曾起过那样的志向、不曾享有过那样的喜悦,也许我还能在后院内宅中安此一生,可我见过、起过、享有过,我已经回不去了??????”
顾小楼说完这些,对着眼前同样肃目而立的公孙绩行了一个大礼,以表决心。
公孙绩直静了良久,才忽地惊叹声道:“好!不愧是我公孙绩看中的学生!人生在世总有一死,然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与其庸碌此生,不如活他个畅快淋漓轰轰烈烈!我当初没看错,你我师生本就是同一类人,所以既然你有这个决心,那么这个保,我公孙绩今日便为你担了,望你不要令为师失望、不要令大魏的朝臣百官失望,更不要,令自己失望!”
这刻,顾小楼心中自生出这个想法后就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到此终于卸下了。有了公孙绩的表态,再加上戈达的帮忙,此事已经成了一半了,另一半,还在她自己和元庆帝对身上,实在不行,她还另有后援??????
红霞漫天,傍晚的光线柔和又温暖,师生二人站在夕阳下,面对面笑得狂放而热烈,这是顾小楼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容。
送走公孙绩后的第二日,顾小楼便见了戈达,同他详细认真地提起了此事,大魏这一次本就会派使者同戈达同回西羌,所以顾小楼的这一筹划更像是一份人情,从戈达角度来说,既然不管怎么样都要接受大魏来的使者,那么他也更愿意和熟人打交道,所以略作一番考量后便应下顾小楼的请求。
现在,就只剩元庆帝那里了,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先慢慢铺垫好自己的腿疾痊愈之事。
*
再有半月,就是纳兰朝迎娶太子妃的大礼之日,然而,就在大婚前所有仪程几乎都快走完之时,纳兰朝突然接到了一封未署名的密信,信上写得正是关于他即将要迎娶的郑光之女—-郑玉芝的事情??????
纳兰朝将密信上的内容反复看过三遍后,才将信放下,旁边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封信的并上呈给纳兰朝的杨奇,悄悄看了眼纳兰朝的神色,一时有些拿不准主子的情绪,也不敢随意开口,便立在原地乖乖等着纳兰朝的查问。
“这封信是在哪儿发现的?”
“回殿下,是臣方才出门办事时,路边一个小乞儿送到我手上的,他只说她也是经了好几道手才拿到的。不过因送信之人行事太小心诡异,臣不敢放心,便将那乞儿带回来了,现就在外院押着,双眼也都蒙上了,可要再审一遍?”
纳兰朝略沉吟了一下,道:“再查,查到有线索为止。”
“是。”
杨奇接了吩咐便下去了,所以并未看见在他离开后,纳兰朝又往下传了道同样是查人的密令,不过这次查的,则是个有名有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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