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半月之后,顾小楼已随公孙绩入了楼兰城的西戎王宫,见到了西戎如今的首领乌图。
乌图与北胡如今的冒顿单于本是异母兄弟,乌图的母亲是老单于的第一代王后,而冒顿则是第二任王后所生,乌图排行为二,冒顿排行为五,兄弟俩只差了七岁。
北胡的习俗是立贤,也就是能者居上,所以乌图年纪虽长,却因在老单于死后的争权中输给了冒顿而与王位失之交臂。
但乌图的性格并不肯居于人下,多年来他已经积攒下了一批自己的势力,绝非无能之辈,之后,他便带着麾下的草原八部脱离了冒顿所掌的北胡,盘踞于蓝河以西,与冒顿带领的二十六部多次交手又多次落败,最后被赶出来草原,只能遁往千里之外的极西之地楼兰。
不过冒顿只是听起来像个丧家之犬,实际上他手上的势力保存的还相当完整,这一点上他表现得明显更接近中原人常说的一个观念,那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与冒顿的交战中他虽几乎是被追着往西一路跑,但他十分爱护手下的性命,或者说十分爱惜自己手里这点仅存的势力,以八部对二十六部,在各部势力相差不多又不占地利天时之便的情况下,要真想赢那几乎是痴心妄想了,所以乌图一开始也没打算赢,他想的是通过小规模游击的方式,来渐次地消耗冒顿的耐心和耐力,然后放弃对他的全力追击。
最后冒顿也识破了乌图的意图,干脆一次性将他赶出了草原,但由于此时的乌图已深谙游击逃遁之法,而冒顿又急需重新整合刚收拢在手的二十六部,没时间和乌图一直耗下去,最后仍是没能将其彻底斩草除根。
可以说,冒顿在这场追逐战中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祸患。
因为乌图此人十分记仇,能力也不差,当初输给冒顿主要是老单于的偏心和冒顿的起点比他高,他只要有一点不安于现状的心,就随时可能在西边给冒顿施加麻烦。
而北胡的大军由于气候和传统等种种原因,主要分布于北境的中部,东西两边牧民少部落的势力也相对弱,如果乌图隔段时间来打上一下,然后打完就跑,对冒顿来说还真是烦不胜烦。
须知由于大魏和西羌的存在,冒顿是不敢轻易令人率领大军离开大本营前往西域的,那样可能引起西羌的如临大敌不说,老巢亦可能被大魏的军队出兵攻打,得不偿失。
所以乌图的存在于冒顿来说,唯有膈应二字可以形容。
听公孙绩讲完这些前情后,顾小楼对乌图的观感变得复杂了起来,这样一个精明谨慎的人,要说服他出兵恐怕并非易事。从楼兰到北胡,即便是快马加鞭通行无阻也得要三个多月,可西戎的兵马粮草要向东行,必然躲不开北胡的眼线,到时又少不了一番斗智斗勇。
这么下来,即便立时出发,到达北胡恐怕也得六个多月了,到时燕北的形势又不知变成了什么样……
而公孙绩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不辞辛苦地亲自折返,且就之前他们在楼兰的那段时间来看,大魏使团中最得乌图认可看重的,明显是曾被北胡的上一任老单于□□了五年的公孙绩。
果然,进入楼兰王城后乌图的态度很好,对他们一席人皆是奉为上宾美食美酒招待着,但就是绝口不提出兵一事,每次他们一开口就会被乌图以如今正值冬季天寒地冻,若是长途跋涉定会兵疲马倦、粮草不足为由给回绝,但乌图又不说不出兵,只说要等。
顾小楼和公孙绩都清楚,乌图这是在观望,他为人颇狡猾谨慎,不然也不可能从冒顿的手下逃出来,之前谈合作的时候都是停留在纸面上甚至口头上的,他自然乐得多给自己铺条路。如今要落到实处让他出力了,他就要仔细衡量一下利弊得失了。
大魏和北胡才刚刚开战,谁占上风一时还看不出来,然而事实上,不管大魏和北胡谁占到了明显的上风,乌图都不想出手,只有这两方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又打得难舍难分,才是乌图心目中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因为如果是北胡占了上风,那西戎和大魏合作就是弱者的集合,一旦他真的出兵去打北胡了,大魏不仅无法反帮他,甚至可能还会拖他的后腿,他不可不敢冒这种风险,大魏好歹有百年的经营没那么容易一下被打散。
但他西戎就不一样了,乌图心里很清楚自己手下的势力有多少斤两,说起来是个小国,实际上也就是刚从北胡分化出来的一个部落而已。北胡一旦腾出手了,一定会先把他收拾了再去全力攻打大魏。大魏若是实力不够,自顾不暇,他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至于西羌,在他心里也只是同他一样的墙头草罢了,见到有利可图怕才会出手。
可如果占上风的是大魏,他同样不愿出手,毕竟大魏的实力既然已经如此强悍,他要是再去帮着对方把北胡的老巢打下来,那大魏就更加势如破竹了,一定不会让北胡保存一点势力下来以防其东山再起。
一旦北胡彻底被剿灭,他西戎离败亡也就不远了,因为用脚想也知道,到时候大魏腾开手了做的第一件事,说不定就是将他这点和北胡一脉所承的残余蛮狄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而只有北胡和大魏斗得旗鼓相当僵持不下、谁也不具备完全的赢面时,他这只渔翁才能从鹬蚌的相争中谋到利益。因为北胡若向他回攻,大魏必定会对北胡乘势追击,从而形成夹击之势;北胡若不回攻,他便可稳坐大营静看前面双方打个你死我活,最后趁着北胡起数将尽时,将冒顿手下的残余势力一并收复;而大魏亦是元气大伤,就算有心也无力再向他发兵。
这时,他就可主动同大魏提及当初合作时的盟约,请求双方止戈和谈,为自己寻得几十年的喘息时间,如此岂不大好?
乌图心里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能坐到这里的也都是聪明人,乌图的想法瞒不了他们,可这件事难就难在乌图也不傻,他这样的考虑确实有道理,公孙绩等人现在说出的一切话开出的一切利,确实都还是空头的,根本很难动摇乌图。要让乌图改变想法现在就出兵,可比之前谈合作时还要难上百倍……
另一边,纳兰朝在燕北也同样遇到了麻烦,房钲此人在北地经营多年,根基极为深厚势力不可小觑。纳兰朝来之前就调齐了房钲之前的所有信息,一路上都在研究此去该如何行动。
世人有句话叫强龙也难压地头蛇,在燕北的地界上,纵你是太子,也少不得给这位官至一边总督的房钲几分面子。
初来乍到,若一上来就摆出十分强硬的态度恐怕是行不通的,你一强硬,别人就难免对你多提防几分,事情就难办了。
最好是能尽早了解燕北军如今的实际战力,以及燕北军部上层的实力划分,从燕北军内部入手争取到与房钲面和心不和的势力,彻底在燕北站稳脚跟了再和房钲面对面对峙。前一个月只要战事上没有急需他站出来的地方,还是蛰伏为上。
不过房钲此人虽贪恋权势但总还算没被权势彻底蒙了眼,他也看出了北胡这次不是还像以前一样预备抢一波就跑的,这场仗看似以突袭开场,但实际上北胡军不管是从布兵还是到用计,都能隐约寻摸出深思熟虑过的意思,意识到对手这次动真格的了,房钲亦不敢松懈,但离皇帝心中的预期还差多远就难说了。
这次在对抗北胡军队的过程中,燕北军属于有胜有败,不过整体的形势并不容乐观。北胡要比大魏更能适应寒冷气候下的对垒作战,这些年经过冒顿的经营,各部落间的凝聚力和战力都在呈一个直线上升的趋势。相对而言,在元庆帝这位重文轻武的治理下,大魏这些年的边防军纪已经远不如前朝时整肃,房钲心里清楚,若单靠他手上这些兵力,要想不失一城只怕是不可能了……
这场仗是持久战,京城必定会从各处调遣兵力,但除了西北军,其他地方军有一个算一个甚至包括禁军,他统统没看在眼里。燕北军再不如前,也是在战与血中洗礼过来的,朝廷每年拨出的军饷配给的装备,也就西北军还能较量一下,至于其它军队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等到纳兰朝到时,战事已进行的如火如荼,大魏北境已连续丢失了两城,不过前面两城的位置不大紧要,燕北军目前所把守的宁城才是重中之重,此城往前有座函阳关,易守难攻,是为北境第一险,一旦此关被攻下,军心只怕会散,因此,房钲也带着心腹亲到了宁城坐镇,并与纳兰朝在这里打上了第一个照面。
第119章
乌图对燕北战场的关注丝毫不比顾小楼等人弱,每旬派出的斥候,基本前后相隔五天就会来回报一次军情,消息反而要比他们这些身在异乡的使团成员更灵通。
这日一大早,乌图突然派人给公孙绩传信,叫他前往议事大厅议事,公孙绩并没有独身前去而是带了几位同伴,其中就包括顾小楼。
“诸位朋友请坐。”王座上的乌图面色平静,不悲不喜,叫人看不出端倪。
众人落座后,乌图并没有开门见山的直接说事儿,而是东拉西扯地问了几句之后才试探着问道:“敢问众位可知,你们大魏的太子如今正守在宁城?”
话音落下,殿内静了一瞬,这边乌图明明什么都还没说,顾小楼心中却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
公孙绩凝眉思索了一阵,随后摇头答道:“不知,某等来之前只知太子殿下带兵去了燕北,但具体驻守扎营在那座城,某等就不清楚了。您的消息一向比某等快,您既这么说想必是有准确的消息了?”
“确实。”乌图点点头,顿了一下才又道:“本王的派去燕北前线的人来报,贵国目前的局势好像不太妙。据闻,燕北军内部有级别很高的将领同北胡人勾结在了一处,双方暗结珠胎已久,宁城可能要守不住了,贵国太子的处境亦是艰难。”
顾小楼听到最后一句时,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几乎就要忍不住直接开口冲乌图问话了。但她并没有彻底丢失理智,她现在的身份是大魏使臣,在这样的场合下她不能表现出一点失态的举动。所以即便心已经快跳到嗓子眼儿,她还是忍下了,最后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努力保持着镇定,等候公孙绩的回应。
“不知贵国暗探的消息来源可准确?是有人亲眼所见,还是只限于听闻?那位将领又是谁?某当年亲身去过宁城,此地前有函阳关易守难攻,后有属城粮草支援不断,地利可谓得天独厚,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等闲绝不会被攻破。”有公孙绩亲身说法,顾小楼的心也随之安下几分。
乌图闻言,并未立即应声或是反驳,而是略略思考了片刻才道:“函阳关被破已是事实,至于其他的...就传来的消息看,他们倒未亲眼所见,不过消息已在燕北周围的属城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宁城的布防图已经被北胡人拿到了手,而之前的几场攻城之战中,北胡确实显有成效、且伤亡甚少。”
“这极有可能是对方燕北境内的探子在故意胡乱散播消息,以引起人心恐慌,战时传出的话不可尽信,布防图何等重要?若一旦泄露,战场之上第一时间就有迹象可循,即便真有人胆敢与北胡勾结,也大可先暗中揪出此人,再借其施以反间之计将敌人一网打尽!
再不济,就算发现的晚了,也能杀了内贼然后死守在宁城,拖到对方粮绝之际!不管怎么说,万没有干坐着任由对方施为的道理,这不符合常理。”
“先生所言有理,本王也十分认同您的分析,只是有一说法是,如今宁城内部贵朝的各方势力正在内斗,这中间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譬如再爆出有高层或是为私利、或是为活命而私通北胡、与敌方里应外合之事,宁城怕是要乱,乱象一起,这城就更难守了......”
乌图的话听起来是对大魏在燕北的局势不抱希望,然而,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乌图如果是真心不看好大魏未来的形势,甚至欲因此放弃和大魏的合作,就不会把他们这些人叫在这里一起商谈,还听公孙绩讲了那许多的话。他愿意主动沟通,就说明他的想法正在变化,至于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除了局势本是的影响,还要看他们这些人如何把握。
显然,公孙绩很懂得怎么把握机会,也很懂得怎么借势而上让乌图动心,只见在乌图的说完后,公孙绩开始摇头驳道:
“如果通敌叛国者真的有如此强大,宁城早就该被攻破了,根本不用等到今日!因为纵观历史曾有先例,在里应外合的前提下,北境匈骑若从河城向南攻打,到攻下宁城最短仅需一月不到譬如匈奴攻打梁朝,而最慢的有三个月也都打下了,譬如北胡的前身北戎国当初攻打前朝之时。
可如今从北胡攻下河城算起,至今已半年有余,这么久的时间还未将宁城攻下,显然不符合里应外合会出现的情况。而且这也不可能是北胡为让我朝误判使用的疑兵之计,因为这对北胡来说并不是个好兆头,毕竟北胡目前占下的两城由于不甚紧要,均无多少粮草储备,若不能快速攻下宁城这座大城,对远道而来的北胡军来说,消耗会越来越大,士气也会越来越低。”
“那先生认为,如今宁城内的形势会是怎样的?”
“要想了解宁城内部现下的形势,就要分析清楚这其中每支势力的诉求。宁城内部现也就大致分为三种势力,一支是太子,一支是房钲,还有一支,便是与房钲不合的燕北高层将领了。而这些人少不得会被太子笼络去一部分,所以真正的不稳定因素,只剩下最后那部分生有异心、却又不服从于太子与房钲任何一方的人了。
太子的立场自不必说,如今便讨论一下房钲的立场,此人一向有头脑识风向。这样的人若有反心,应该在太子刚一到达宁城的时候就反!因为据我所知,太子到达宁城之时,正是北胡刚打到函阳关脚下之时,那时太子还未站稳脚跟,北胡的士气亦正高昂,选在这个节点交出的投名状不仅分量足诚意大,付出的代价还最小。
不像现在,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房钲底下的势力未必没有被渗透的部分,房钲若反太子必会有所察觉,到那时候流的血就多了,结果也会生出变数......
所以房钲最多会与太子不和,若真要说反,那怎么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势的。这么看,宁城要乱的前提必是太子和房钲手中的势力,都弹压不住这部分不稳定势力。然而,房钲暂且不说,此次前去燕北相援的还有数万的西北军和禁军,尤其是悍将辛照亲率的西北军,是为我朝精锐,比起燕北军可谓只强不弱,而这两支军队,皆是太子嫡系......”
“哦?这我倒不曾听闻。”乌图若有所思地提问道。
“我朝太子殿下师从前任禁军统领名将谷大红,当年成王谋反时,还未入主东宫的太子殿下就是靠着禁军,将逆王策反的殿前司亲卫军一举拿下的,而与西北军的牵扯,就更深了,且是经过了陛下授意的......”
顾小楼知道,这话就是公孙绩在故意半真半假地说来诱导乌图了,目的恐怕是为了让其对宁城的局势抱有一定信心,这样才能让肯在这时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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