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见他立马倔强的咬住牙齿,闭口不语,百户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头:“行吧。那我们一个个问题慢慢来——你为什么会到大梁来?南疆人不都是绝不肯踏出丛林半步的吗?”
“……”
见他一直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却保持沉默,百户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又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傻子。反正最后都是要说的,非要吃番苦头做什么呢?”
他朝着房间走来,就准备将蓝渊拽出去,知茶却在这时站了起来。
她并没有让开身子,反而挡住了他。
“等等。”她轻声道:“安公子等会儿会过来。别让血气脏了她的眼。”
安公子是谁,蓝渊不清楚。但从这些人的言语之中,他可以猜得到,那一定是个很重要,地位很高的人。
而听她这么一说,那百户似乎很是感慨的说了一句:“她这么重视么……?”
随即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听话的坐了回去。
只有蓝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不知道即将等来的,会是更好,还是更坏的事情。
……
麒初二带着姚玉容走入了诏狱。
他为了回来参加芳菲的下葬仪式,特地在军中请了假,又陪着姚玉容一起,来审讯这来自南疆的嫌疑犯。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傍晚了,诏狱里光线本就不好,走的深了,就更是阴森莫测。
尽管墙壁上已经点起了蜡烛,麒初二手里也提着灯笼,但四周的阴影与昏暗的暖光交错相映,看起来更显诡吊瘆人。
好在没过一会儿,他们便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围坐在一起,颇为热闹。
这种活力温暖的“阳气”,一下子就冲散了那股阴冷之气。
他们大约是等的久了,还要来了一副棋盘,三人正围着一起,下棋解闷。
百户不愧是习武之人,第一个听见响动,站了起来,低头行礼。
封鸣和知茶慢了一步,她们让开身子以后,姚玉容瞧了瞧棋盘,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在这种地方也有闲情逸致下围棋,原来是五子棋。”
封鸣和知茶比起百户来说,与姚玉容更为熟稔。此刻百户不敢随意接话,知茶却笑着道:“只是消遣消遣,打发打发时间而已。复杂的费脑子,我们可不愿意受那个累。”
姚玉容笑了笑,没有再搭话。她转头看向了他们身后那个牢房中的少年,正好对上了对方那不甘示弱瞪来的眼睛。
他的年轻出乎了她的预料。
姚玉容敛去了笑容,蹙起了眉头,看向了百户道:“问出什么了吗?”
百户摇了摇头,低头回答道:“倔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不过,若是用刑的话,我保证明天早上,什么东西都能掏出来。”
牢房里瞬间安静了下去,一时间,只听蓝渊的呼吸声因为恐惧和紧张,一下子变得更加粗重——但这呼吸声却令这间监牢,显得更加寂静和空旷。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但在外人眼中,姚玉容只是转过身去,沉默的盯着蓝渊看了片刻,倏忽皱紧了眉头,旋即又慢慢松了开来。
她手里现在抓着一张【聆音察理】,还有一张【孤陋寡闻】。
但【聆音察理】只能从他现在的言行里,知道他之所以会出现现在言行的原因。
比如当初,姚玉容就是从凤十六对待冉初七的古怪态度里,知道了他为什么态度古怪的原因——因为冉初七是他的弟弟。
但现在若是用这张卡牌,得出的没准是南疆少年为什么如此仇视愤恨月明楼的原因,然后只能知道她早已知道的关于南疆与月明楼的恩怨。
这么一想的话,【孤陋寡闻】可以设定关键词的效用显然更好——但这件事情……【孤陋寡闻】设定什么关键词才最好呢?
【芳菲】?
蓝渊可未必知道芳菲的名字。
【引蛊囊】?
太笼统了。
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梁】?
为什么要从南疆【逃离】?
如何发现的【月明楼】?
似乎都无法得到具体的内情。
这就是姚玉容之所以蹙起了眉头的原因。
那么……只能试试引导他了。
她蹲了下去,看着蓝渊道:“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前几天突然死了。”
“她是我的贴身侍女。是个很好的孩子。没有杀过人,没有伤过人,也没有害过任何人。”
“仵作说,她是跳水自尽。但是,我们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香囊。那是一个蛊囊。据说,里面是催心蛊,配上特殊的蛊烟,可以迷惑心智。”
“南疆人从不轻易踏入中原,整个司州,也只有你这么一个用蛊之人。所以,是你做的吗?”
蓝渊似乎犹豫了一下,“她是月明楼的人吗?”
“是。”
于是他立刻露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冷冷道:“那她活该。”
百户和麒初二的脸色都有些转冷,但姚玉容只是看着他继续道:“南疆之内,部族林立,并非统一的国家。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如今南疆之中部族混战,你大约是逃出来的吧?你的其他族人说不定正在生死之中挣扎,你却在司州的风月场所里纸醉金迷……芳菲虽然出身月明楼,但那并不是她所能选择的事情。无论如何,最起码她这一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却比你这个看似出身清白,却冷血无情之人好过千倍百倍。”
“你——”她的话语十分诛心,当场便让蓝渊气红了脸庞:“你胡说八道!”
“哦,我哪里胡说八道了?”
“我在花月楼里,才不是纸醉金迷!我逃入司州的时候,身无分文,又没有户籍,住不起客栈,睡在街头,宵禁的时候,官兵发现了要捉我,就连黑市,没有人当‘引人’,也不留我。但要找‘引人’,也要给一笔钱,我却什么都没有!饿急了,就只能去偷……还要跟乞丐打架。”
“那次,我被人骗了,说是有活不需要身份也能干,虽然会很辛苦,但是包吃包住,我就跟着去了。结果那个人是要把我卖进宫里当太监!是凝霜姑娘路过,才把我救了下来!她把我带回了花月楼,让我洗澡,给我新衣服,让我吃饭,收留我住在那里,还当‘引人’,让我可以在黑市里干些活,赚些钱……可是,老鸨看我很不顺眼……还骂凝霜姑娘倒贴钱养小男人……我,我只有用蛊这么一技之长,就,就只能用蛊术赚钱,想要还给凝霜姑娘,我,我还想帮她赎身……但每次给的钱,老鸨都说不够,不够,差得很远。前几日……有人通过黑市找到了我,是个女人。她说有一笔大生意要跟我做……我卖了她一只催心蛊,还有特制的蛊烟,她看起来不差钱,而且不懂行……催心蛊不值什么钱,但我想着凝霜姑娘的赎身金,狮子大开口,她竟然一点都没犹豫,就交了钱。我,我才不是你说的那种冷血无情的人!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凭什么这么说我?”
看着他满含愤怒和屈辱,想要证明自己根本不是那种无视族人安危醉生梦死的垃圾,百户忍不住扭头朝着身旁的封鸣低声嘲笑道:“你看人家山林里出来的孩子多淳朴,一点刑都没用上,自己巴拉巴拉全说了。”
封鸣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姚玉容却皱起了眉头,重复道:“你是说,买走催心蛊的,是个女人?”
黑市虽然号称不需要身份,但那只是别人不会询问。引人却必须要清楚,才会出面作保的——因为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必然要找引人负责。
寻常情况下,引人不会轻易透露这些消息,但对上朝廷与江湖上的双重压力,也不得不说了。
姚玉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最后,居然会与潭州郡主扯上关系。
……
“她以为你心悦芳菲,便因为嫉妒,而找人买了催心蛊。又买通了谢府的侍女,将催心蛊放进芳菲房间里,等到九春分来信那天,让那侍女点起蛊烟,催眠她饮酒后跳水伪装自尽?”
凤惊蛰皱着眉头,将来龙去脉重复了一遍,“潭州郡主供认不讳,她买通的侍女也畏罪服毒自杀了?”
姚玉容正闭着眼睛,揉捏着自己的眉心,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嗯……从诏狱里回来以后,我便去找了裴瑛,结果我刚说完蓝渊告诉我的来龙去脉,她就直接崩溃大哭,说这是她一个人鬼迷心窍,与她父亲无关,希望谢籍不要牵连她的家人。”
“会是有人胁迫她吗?”
“不会。就算福王如今落魄了,那也是前朝帝王。潭州公主就算如今成了郡主,也没人敢胁迫她——再说,芳菲在外人眼里,不过就是个侍女。胁迫一个郡主承认自己杀了一个侍女?这不是有毛病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凤惊蛰轻声道:“若是为了一个侍女,对福王府发难,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你是为了一个侍女。人们大概都会觉得,是我们——是谢籍,要清理前朝余孽了。侍女只是一个借口,甚至可能是我们栽赃陷害。”
姚玉容沉吟了片刻,忽然道:“让九乙辛来一下。我要问问他,他有什么看法。”
……
身为夜卫指挥使,九乙辛如今的办公场所就在宫内,得到了通传,没过一会儿,他便抵达了御书房。
他如今正是一个男人最为年富力强的好时候,意气风发。
而听完了姚玉容的话,九乙辛一点迟疑都没有道:“全凭陛下吩咐。”
姚玉容轻轻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九乙辛摇了摇头:“这个真相……已经足够给春分一个交代了……潭州郡主身份特殊,地位敏感……难道真要她给芳菲以命还命吗?”
“你的意思是,放了她?”
“或者,找个替罪羔羊也是一样的。”九乙辛道:“不如便趁此机会,扫清那些与南秦暗通曲款之人。”
闻言,姚玉容看着他,心情很是复杂:“……真是辛苦你了,如此心怀国事。”
九乙辛连忙弯腰道:“指挥使大人谬赞了。”
但姚玉容却道:“不……你能一边如此心怀国事,一边还能煞费苦心的让裴瑛成为你手里的刀,实在是了不起。”
九乙辛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充满了困惑与不解的看向她道:“我让潭州郡主成为我手里的刀?潭州郡主不是已经承认,一切的确都是她做的吗?”
“事情的确是裴瑛做的,没有错。但是,是谁在一步步的引导她,误导她,诱哄她,帮助她?”姚玉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是小怜姐姐。也是你。”
“你知道问题在哪吗?——在那封被烧毁的信。”姚玉容慢慢道:“我一开始就觉得,那封信最重要。而裴瑛对自己做的事情供认不讳以后,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正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我就知道,她不过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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