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姚玉容瞪大了眼睛,“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追究九乙辛的事情了??人命是这样可以靠简单的计算相互抵消的东西吗???”
小怜却好像很满足似得,弯起了眉眼:“安公子……每个人能走的多远……其实已经注定了的。你站在现在的位置上,已经比我们,走的远很多了……而我,已经感觉到了,现在,就是我所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
“人来到世上,最幸福的,就是小时候在父母身旁的时候了。我不是不要我的孩子——正相反,我要和他永远都在一起。在我身边,永远也没人可以伤害他……”
“……我在乎乙辛能不能活下去,但我不会强求你放过他。我,只是我,愿意为他而死。因为,他也把我看的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如果我说,我本就不想活了,我怕安公子你觉得,一个无心求活的人,抵不上芳菲的命。”小怜笑了笑,“但是啊……我现在很幸福。一个活着如此幸福的性命,即将死去。是不是又有了些许价值呢?”
看着她那温婉的如同一张面具一样的笑容,姚玉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那么一些理解了小怜的思想——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小怜刚刚离开月明楼时的样子,那时候,她那么年轻,又那么的意气风发。
而现在,她一如既往的笑容温婉,却好像已经失去了那种锐气。
姚玉容曾经在谢府看过小怜的档案,知道小怜的身世,蘅翠还跟她说过,小怜自己也知道。
她无意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小怜什么,因为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想要活下去,也不过是人类的本能。
但姚玉容现在也明白了,这样的人,为了活下可以抛弃一切的人,绝对是最为自私的。
她永远把自己放在最优先的位置上。
小怜根本就不准备将孩子生下来,也许是因为她自己的经历,让她觉得,生活很苦。
一旦孩子出生,她就将与他分离,到时候,她就无法保护他,不能让他避免痛苦,所以倒不如永远不要降临。
但这样的想法,她却从未告诉过九乙辛,否则,他怎么会为了保护她与孩子,去谋杀芳菲?
而知道这件事情,小怜却从未打算阻止。
是觉得芳菲真的可能妨碍到她?
是根本不在乎九乙辛做了什么?
还是,她就想要这么一个结局,可以让她顺理成章的离开这个世界?
无论怎样,她就这样,冷漠而无情的看着芳菲,毫无意义的死去了。
甚至,她还可能利用了九乙辛,来成全自己。
她此刻说要替九乙辛去死,与其说是她爱他,倒不如说,只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
在月明楼里长大的人,都已经彻底扭曲了。
这种扭曲,是她放眼望去,只觉得自己今后的人生,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所以小怜选择在自己感觉最幸福的时候,终结它。
她有孩子陪着她,有九乙辛用命来爱她。她觉得现在正是离去的好时候——早一些,她还没跟自己的孩子相处足够,晚一些,九乙辛又很可能先她一步死去。
怀胎十月,恐怕就是小怜为自己定下的人世最后倒计时。
于是此时此刻,一切刚好。
她过来说,她想用本来就准备舍弃的东西,换九乙辛的命。
这甚至也许只是出于一种“物尽其用不要浪费”的心理。
而九乙辛能活下来,当然很好,如果不能,小怜也许也并不觉得悲伤,说不定还会高兴,一家子一起去地府,黄泉路上,大概不会孤单。
“……怀孕……”姚玉容不大确定的惊疑道:“是你刻意为之的吗?”
“我只是觉得,如果能怀上乙辛的孩子,顺其自然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就没有避孕。你知道福王还是皇帝的时候,楼里希望我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但无论怎样努力,我都没能受孕。所以我就想,怀孕这种事情,哪里是想怀就能怀上呢?有的人一辈子,可能都得不到一个孩子呢。结果,我却一下子就怀上了乙辛的孩子……那时候,我就在想……”小怜温柔的看向了自己的小腹,“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我发出的讯号。”
“……你太自私了。”
“人如果不为自己自私一点……”听见这句话,小怜又呛出了一大口血,才微笑着道:“会活的很难受的。你现在,觉得自己过的开心吗?”
“最起码,这一辈子,我过得很开心哦。”
我出身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月明楼,从此只有我们夺取别人的生命,却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我。
我出身红颜坊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惜玉院。自小就是所有人中最为优秀,耀眼,聪明的那一个。
我喜欢男人被我玩的团团转的样子,我喜欢眉眼弯弯,看着他们对我摇尾乞怜的样子。
九乙辛,也不过是这些人里,摇尾巴摇的最卖力的那个罢了。
后来我长大了,而纵使离开了月明楼,我也不曾落魄狼狈过。
我总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金贵之身。
琴瑟和鸣的正妻,被爱娇纵容的宠妾,高洁冰清的花魁……
无论哪个身份,我都游刃有余。
最终,我成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贵妃。
这一路走来,我都顺遂无忧,可是,月明楼不在了。
不再有新的任务,我被困在了福王的身边,无法再如以前那样,轻松潇洒的奔向下一个更有趣,更新鲜,更有挑战性的身份。
我以后的人生,便是看得见一成不变的尽头的——福王妃的一生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很快,我也会变老。
这年轻貌美的容颜,巧笑倩兮的娇态,最终都会败给渐渐长出的皱纹,和慢慢暗淡的皮肤与白发。
我不要看着我的美丽逐渐凋零,不要看着爱慕于我的男人弃我而去。
——我要在最美好的时候离开。
最幸福,最圆满,人生最巅峰的时候。
否则,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失去。
我绝不要一丝一毫的衰落。
一丝一毫的痛苦。
绝不要。
……
小怜的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容。
人们都说,福王妃是为了替潭州郡主顶罪,才服毒自杀的。
大家都赞叹这个“后娘”的慈爱,姚玉容却恶心的好几天都没吃下饭。
她知道月明楼很恶心,但是没想到每一次都能让她更恶心。
她算是消灭了月明楼,然而就像是那个百户对蓝渊说的一样——楼虽然没了,可是人还在。
她也只能让月明楼不会再制造出更多的小怜和九乙辛,但已经被它所扭曲祸害的人们,她也毫无办法。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凤惊蛰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
姚玉容却突然道:“我想离开司州。”
闻言,凤惊蛰皱起了眉头:“你想去哪?你该不会准备迁都吧?”
“……不是。我只是,想以个人的名义,出去走走……我想去西疆看看大草原,如果……如果还能去南秦,再看看水乡的话……那也很好。”
“不可能的。”凤惊蛰却冷冷的戳破了她的幻想:“以你现在的身份,你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啧。”闻言,姚玉容烦躁的咂了咂舌头,“我知道!但人总要有梦想吧!想想都不行了??”
“你还有一个办法,”凤惊蛰斜眼看她道:“尽快打下南秦,然后跟着我,进行南巡。”
……
南疆。百缕城。
这里原本是南疆最大的部落,九祭部落的中心,但在南疆内乱爆发以后,便被投靠了南秦的几十个小部落攻破占领了。
此刻,在南秦军队的营地里,凤十二正气定神闲的端起一杯茶,看着一旁的凤十六道:
“楠亚部落怎么说?”
如今他已然成为了卢湛最为信任的心腹,在外人看似大力扶持他的外表下,其实就是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他。
然而凤十二总是能将事情完成的无可挑剔,几年下来,已然积攒起了不低的威望。
凤十六则因为当年的救驾有功,这些年也颇受器重,不过,卢湛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本想令姜弃秽和谢珰相互掣肘——因为单看背景,一个出身世家大族,一个平民草根逆袭而上,正是最为对立的两个阶级——这两人却还有一层兄弟关系。
凤十六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回答道:“楠亚部落仍不同意为中蛊的士兵解除蛊术。”
“是吗?”闻言,凤十二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样的话,看来只能让红药出马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姚玉容从睡梦中醒来, 看见身旁的人□□着上身, 轻易便能触碰到那炙热而紧致的细腻皮肤。
这样的情形让她很是满意。于是她困意未消的闭上了眼睛,身体却自动凑了上去, 搂住了对方劲瘦的腰。
肌肤相触时, 那种温软贴合,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好像可以抚慰一切烦恼忧愁,让少女不禁低低的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将自己光洁的额头靠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 轻轻的蹭了蹭后, 忍不住又嗅向了更深的颈窝。
“嗯……?”
这动静显然惊醒了她身旁的人。少年转头看见了她撒娇般的动作,眉眼霎时便柔和了下来, 声音还有些含糊不清道,“你要起了吗?”
姚玉容此时处于一种不想睁开眼睛, 却也一时半会又睡不着的游离状态。
她闭着眼睛,困意未消的低声道:“我让霜降时间到了来叫我……他没来的话……大概还能再睡一会儿……”
少年便默不作声的抱着她,环抱了一会儿之后,开始玩起她散落的长发。“你真的要去亲征南秦?”
“不是亲征南秦……”姚玉容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她纠正道:“是帮助蓝渊平定南疆内乱。”
狌初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好像觉得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反正最后也是要通过南疆去打南秦的。
他道:“陛下那么看重你,居然舍得放你去那种瘴气毒虫遍地之处?”
他口中所说的陛下,自然就是凤惊蛰所扮演的“谢籍”,因而这句话在熟知内情的姚玉容听来, 实在有一种荒诞的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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