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月明楼内部的人,不会知道芳菲与春分的关系。在外人眼中,他们一个是谢安的贴身侍女,一个是夜卫指挥使的弟弟,夜卫百户,前途无量——根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而裴瑛一个深宫长大的女子,根本不会探听情报,也没有什么信息来源。所以她根本不会知道,可以利用九春分的信。她既然已经买通了侍女,放入了蛊囊,直接制造一个芳菲饮酒过多不慎落水,意外而亡的事故才正常。
这个事故会漏洞百出,但才符合一个第一次杀人的新手的生涩——而不是太过缜密的熟稔。”
“更何况,她若是知道了芳菲与九春分的关系,就该知道,芳菲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谢安。那她的嫉妒又从何而来?既然有人误导她,让她觉得必须除掉芳菲这个情敌,否则自己没有任何机会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不能告诉她芳菲与九春分的关系。
这就需要他亲自出马,额外做些事情——那个畏罪服毒自杀的侍女,真的是自杀吗?还是说,她不仅得到过潭州郡主藏蛊的指示,还知道些别的事情?比如那个晚上,她曾偷偷的放入了一个人进来?”
“这个人,芳菲很熟悉,所以跟他一起高兴的喝了一壶酒,看着他点燃了一炉香薰,却毫无警觉。”
“当天晚上,一定有这么一个人的。因为催心蛊需要特殊的蛊烟发动催眠效果,但那天晚上,被买通的侍女却有不在场的人证,现场,还没有任何香灰。所以那个人和芳菲喝了酒,点了烟,烧了信,然后让催心蛊带着芳菲,一头栽进了池塘里后,带着香炉离开了。”
九乙辛皱起了眉头:“我听不明白……太复杂了。可是,安公子你为什么会认定是我?”
“因为你太想把自己隐藏在最后面了。”姚玉容平静道:“这件事情,就算是最有经验的仵作,也有很大可能会断定为意外。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也许大家只是惊讶惊讶,伤心伤心,便会被遗忘。”
“但我要查下去。你也想到了这一层——万一查下去了呢?于是你烧掉了那封伪造的信——以你的小心谨慎,绝对会先截下打开来看的——显出伪造信的人一定很熟悉九春分的笔迹的迹象来,反倒刻意的让人觉得,是有人要栽赃陷害。那样,嫌疑最大的就会变成麒甲辰。”
“可知茶是月明楼内为数不多学过蛊术的人,她发现了蛊。那么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必然会找到蓝渊。南疆人与月明楼仇深似海,他有很大可能会拒不合作,也许会被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也许就在诏狱里冤屈而死。”
“不过很可惜,很小很小的可能发生了——蓝渊说了一切。于是再接着追查下去,就会揪出潭州郡主。一切好像就又可以就此落幕了——但是,九乙辛,你在设置第二个障眼法的时候,就露出了破绽。因为你要把麒甲辰设为第二个备用嫌疑人,特意烧了那封根本没必要烧毁的信。那么,特意设置这样的陷阱陷害麒甲辰,收益最大的会是谁呢?倒推回来,你的嫌疑一下子就变大了。”
“但这都是安公子你的推测而已。”九乙辛一脸冤屈道:“你有什么证据?!”
闻言,姚玉容叹了口气道:“芳菲和你很亲近。因为你是九春分的兄长,所以她经常会去拜访你,你也经常会送她许多礼物。”
“芳菲是不是在你的府上看见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要说你的动机——小怜姐姐怀孕了,恐怕就是最大的可能吧。”
“月明楼不会允许小怜和已经被废的福王生下孩子——甚至不会允许福王再有任何后代。这一点小怜最为清楚,因为,让福王丧失生育能力的药,就是她亲自喂下去的才对。”
“那么,她怀孕了,会是谁的孩子?”姚玉容看着慢慢垂下头去的九乙辛,轻轻道:“恭喜你了。”
九乙辛握紧了拳头,嘶声道:“你不能……伤害她!”
“芳菲无意中撞破了这件事情,你们很害怕,害怕月明楼要打掉这个孩子,所以你们决心隐藏下来。你们想要保护这个孩子,所以决定除掉芳菲,对不对?”
“……”
“对不对!?”姚玉容猛地提高了声音:“你若是不说实话,我现在就让人把小怜带过来!”
九乙辛一瞬间露出了无比真实的愤恨神色:“难道你要对你姐姐下手?!她是你的姐姐!!”
“说实话,”姚玉容冷冷道:“她并不是我的姐姐。要么你说实话,要么,福王妃恐怕就永远都不会存在了。”
听见这话,九乙辛终于闭上了眼睛。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微微颤抖道:“她……小怜她,忧思过重,胎位不稳。她总是很害怕,我却不能总是去福王府陪着她……她只能借口外出礼佛,和我在佛寺里见面……我们几乎不敢相信任何人,于是在佛寺里亲自熬安胎药,给她喝下去。”
“那次,我跟小怜在佛寺里见面的时候,芳菲忽然跳了出来,调笑我们,说我们居然这么偷偷见面。”
“我们太害怕了——我的脑子乱糟糟的,甚至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开始跟着我们的。也许她看见了我去药店,也许她发现了小怜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了——也许她甚至已经问过了药店伙计,我买的是什么药……也许她回去就会告诉你我们的事情……也许很快,谢籍也会知道了……那时候,他如果要小怜打掉怎么办?我没有办法……那是我的孩子!!我必须保护他,不惜一切代价的保护他……”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听完他的话, 姚玉容垂下了眼眸,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又慢慢的叹了口气。
“你们对月明楼太害怕了……害怕到不相信月明楼会网开一面……芳菲也许根本没察觉到她自己发现了什么,你们便如此害怕的一定要杀死她……”
但听了这话,九乙辛却轻轻的、仿佛感觉十分可笑般的轻笑了一声, “月明楼会网开一面?”
可说完这话,他倏忽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垂下了头去:“月明楼从来都不会网开一面。但是……安公子……你一向宽容仁厚……请你看在小怜是你同院姐妹的份上放过她吧……她没有参与这件事情, 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姚玉容没有说话。
但她正要开口的时候, 却有人敲了敲门, 在门外低声道:“安公子,福王妃求见。”
那声音, 是毕霜降的声音。
一时间, 屋内的两个人都是一愣。
“小……福王妃?”姚玉容诧异道:“她怎么来了?”
而跪在地上的九乙辛猛地抬起了头来。
他看向了大门紧闭的门外, 又转过头来,看向了她,神色中满是慌张。
仿佛害怕小怜一进来,就会被姚玉容狠狠伤害一般, 充满了忧虑。
姚玉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男人脸上, 看见这样的神色——九乙辛这种男人, 原本好像见多了大风大浪, 永远都镇定自如, 波澜不惊, 充满把握,自信,骄傲,而又狡猾的。
但现在……
一时之间,姚玉容也忍不住颇为感慨。
她犹疑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道:“……让她进来。”
一个艳光四射的女子,便优雅而矜持的,带着一种久居人上才能养出的高贵与恬静,走了进来。
小怜原本就生的好看,如今更是仪态万方。
姚玉容下意识的看向她的小腹,但在齐胸襦裙的修饰下,她的肚子并无明显的起伏。
……不过,这也算得上另一种暴露?因为如今齐胸襦裙还不是流行的主力,大部分女性仍然更习惯于齐腰式的裙子。
只见小怜低头行了一礼,声音温柔,叫人一听便心生好感的婉然道:“见过安公子。”
姚玉容顿了一顿:“有什么事吗?”
小怜垂首一叩道:“我来请罪。”
“……什么罪?”
闻言,小怜抬起头来,看向了一旁脸色苍白的九乙辛,微微笑了起来道:“太过痴心妄想……大概也是一种罪吧。”
九乙辛也看向了她。
他们安静的对视了一会儿,小怜便伸出手去,爱怜的抚摸起了他清瘦的脸颊。
然后她凝注着他那慢慢绝望的眼眸,仿佛母亲哄着孩子入睡一般温柔道:“听话。”
这个简单的音节,让九乙辛瞬间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连额角都爆出了青筋——但他到底什么也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做。
他竟真的这样听她的话。
接着,她转过脸来,看向了姚玉容道:“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安公子。”
……
原本姚玉容心里想着,要是小怜也想着用什么姐姐妹妹那一套来拉近关系,那她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还会有所厌烦。
可小怜一上来便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恭敬而又谦卑——“正”的甚至有些卑微,反而又让姚玉容觉得有些……有些心情复杂。
但这点复杂,还不到可以让她产生动摇的地步。
九乙辛在她的默许下走了出去,麒甲辰今天正好轮值,有他看守,倒也不怕九乙辛会逃跑——更何况,小怜还在这里呢。
想到这里,姚玉容尽力不让自己的语气中透露出太多情绪的问道:“你想和我谈谈什么?”
“我想……谈谈芳菲的事情。我想,可不可以,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
听到这里,姚玉容皱起了眉头,以为她想以退为进。
“你知不知道你怀着孕?”姚玉容的语气有些生硬道:“这么说,你难道是想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以命抵命’?”
“不,”岂料,小怜平静道:“我不会和我的孩子分开。我说用我的命来换芳菲的命——包括了我肚子里孩子的命。”
这言论,听起来像是在说反话,用道德强逼着姚玉容让步一样。
因为,她可以理解九乙辛为了自己的孩子所努力想要让他平安,顺利诞生的动机——哪怕她并不能容忍他所做出的行为。
可是,有哪个母亲会说出这样,几乎是放弃了自己孩子的话?
难道说……
闻言,姚玉容迟疑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没想到,小怜却摇了摇头。
她垂下头,看向了自己的小腹,轻声道:“我很爱他。我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情——为了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让他出生。”
说到这里,小怜突然脸色一变,猛的呛咳了一声,紧紧的揪住了衣襟,突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姚玉容被这突发状况给惊了一跳,她站了起来,却见小怜神色很平静的喘着气,慢慢缓过了气来。
“来之前,我已经服下了□□。”她微笑道:“我知道,我和九乙辛的身份,会让安公子你很为难。没关系……这样,就不需要你做出什么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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