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钟花道也知道,那是因为这世上,她还没碰到真正爱她之人。
师父待她好,却对她严厉,幼时修炼不上进,想着欺负回那些曾欺负过自己的师兄师姐们,便会被师父重罚,她感激师父教会自己许多,却没记得几件师父温和时的记忆。
灵犀待她好,却对她敬畏,即便平日里喜欢没大没小地在她跟前转悠,说些不着调的话,或者带着其余弟子一同出山玩闹,打成一片,却从未真正亲近过她,与她说过一件心事。
乌承影待她好,更是有利可图,他当初本就仗着自己的相貌留在她的身边,试图诓骗她瑶溪山的器修之法,后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容貌,带着她赠与的断玉萧,入了乙清宗,说是为她练驻颜术,实则自私胆怯,在瑶溪山危在旦夕之时,躲在乙清宗连通风报信都没有。
司徒十羽也待她好过,他们互惠互利,互相对彼此好,一段时间后,同时觉得无趣,又成了结义兄妹的关系,司徒十羽饶是欣赏她,却也不曾救过她,与九巍山相比,她不过是个相貌不错的女人罢了。
即便是目星,也有一个詹溯。
谁人曾说过,她是对那人而言,最重要的人呢?
无人说过。
他们离了她,都活得好好的。
相比之下,恐怕当年祸害瑶溪山的人,真的只有叶上离一个耿耿于怀,终日难安了吧。
对她好的,三翻四次救她的,为她多次打破底线规矩的,也只有叶上离一个了吧。
她在世几十年,换了两种身份,却无一人能像眼前人这般,真诚恳切地说出这句话,他不说喜欢,不说爱,他说的是最重要,这叫钟花道如何能不动心。
如何能不起念,想要就这样下去,将身份永远藏匿,就与他相爱,至少她能保证,纱窗纸捅破之前,叶上离会视她如命。
叶上离轻声道:“自是真心。”
钟花道没管腰腹传来的疼痛,在他说出这四个自后附身下去闭上眼吻住了他的唇,双唇轻碰,一片柔软。
她曾不肯承认,自己其实很缺爱,那些东西假归假,可看上去便很暖,她游走在美男子之间,见一个喜欢一个,却没见谁真心待她。
原来真心,唯有以付出真心,才可换得。
双唇相触的刹那,叶上离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半睁的眼眸里映着钟花道闭上的眼,与她轻皱的眉。
然后叶上离缓慢地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印在脑中,藏在心里。
亲吻,轻易就能让人动心,动情。
而动情,则像是深海中刮起的一道风,看似微薄,但绵延千里了之后,小小涟漪成了巨浪,而叶上离的一切则如海岸边的礁石,这道动情的浪花,打乱了他的沉着,打散了他的镇定,一次次吞噬,叫嚣着,鼓舞着,推动着他。
叶上离的指尖绕着钟花道鬓角的发丝,再加深的吻,叫两人呼吸凌乱,鼻息间的热气缠绕,钟花道觉得心口发闷,一口气已经到了结尾,她没忍住,张嘴咬住了叶上离的下唇。
不重,却微疼。
叶上离睁眼时,两人唇分,鼻尖互相抵着彼此,却未立刻分开,双眼如此近距离地对视,心口的跳动一声比一声要响,咚咚、咚咚……越来越紊乱。
叶上离嘴唇微张,看见钟花道的瞳孔里,自己那双惯常淡然的眼,居然布满了炙热与冲动,险些失控的情绪都被她尽数看去。
他眼眸低垂,暂时藏下这满到几乎溢出的不顾一切,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唇上,再度靠近时,院外响起了细微的声音,钟花道没听见,正闭上眼准备接受第二次叫人心跳加速的吻,却察觉头顶盖上了手掌,期待中的吻没有的到来。
叶上离揉了揉她的头顶,钟花道不解,再睁眼时,院子外头的人影逐渐靠近,两次呼吸的时间,元翎霄已经到了,徐薇跟在她身后,手上捧着许多瓶瓶罐罐的药,两人见到叶上离也在院中一愣,于是规矩行礼。
“宫主。”元翎霄与徐薇异口同声。
叶上离轻轻嗯一声,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只是凉风吹过下唇,那处方才被咬,还有两个浅浅的牙齿印,被风吹得微微发痒。
经叶上离说,钟花道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原来是他的房间,名叫指月轩,并不奢华,却很静美,他将自己的房间让出,去了他处闭关修炼,哪怕是闭关出来,身上的伤好了,叶上离也没要回自己的住处,便是让钟花道住在那儿了。
钟花道当时还笑嘻嘻地凑过去,与他说:“我不抢你地方,免得你宫里的人说我霸道,不如我和你一起住在这儿?晚上我们一起睡嘛!”
钟花道说时,元翎霄还在给她换药,叶上离站在屏风外,是什么表情她没瞧见,只收到对方四个字:“成何体统。”
如元翎霄说得那般,钟花道的伤的确得要半个月才能恢复,半个月的时间,外伤愈合,平日里行动也不会破裂,再加上叶上离炼制的丹药共同服下,效果更加显著,十一月初,钟花道便能蹦能跳,还能上房揭瓦了。
她真的上房了,托徐薇弄来了一壶药酒,那药酒是百花炼制,原是让钟花道化疤用的,却被她说闻起来味道不错,非得喝了。
得了酒的那夜,钟花道坐在屋顶上想要拉徐薇一同喝,徐薇怕喝出毛病,也不敢上指月轩的屋顶,只站在院子里劝说坐在飞檐上的人道:“钟姑娘,你还是下来吧,你伤才刚好,被宫主瞧见了,宫主肯定得说你。”
“他今日不会回来。”钟花道说完,徐薇才想起了今日是十一月初三,便是每年叶上离都会去长生阁的时间。
钟花道朝屋下看去,单手撑着下巴,嘴里的药酒初尝时很甜,到后味便有些苦涩了,她撇了撇嘴,抬眸看向头顶上如钩的弯月,十一月已算入冬,夜里的风很凉,钟花道多添了一件外衣,是雪海宫女弟子穿的白衫,白衫罩着红裙,衬得她多几分干净。
吞掉口中的酒,钟花道对徐薇说:“一起来喝?”
徐薇摇头:“我怕喝死。”
“喝不死。”钟花道笑。
徐薇继续摇头:“半死不活也难受。”
她继续怂恿:“没关系,半死不活也有人救。”
徐薇:“……”
钟花道将视线从弯月上收回,又朝周围瞥了一眼,雪海宫不比乙清宗,没那么多高低之分,宫殿与宫殿之间也是同层展开,她能看到的地方很少,唯有后方一片花田尚算夺目,找了一圈,她也没找到哪里是长生阁。
徐薇耐不住她劝,最终为了钟花道的安危,怕她喝多了从房顶上摔下来,这才上了飞檐扶着她的肩膀,陪着说了几句话。
钟花道将药酒递到徐薇跟前,徐薇连连摇头,才得了对方一抹看不起的玩笑眼神,然后她指着周围亭台楼阁的房顶问:“这里哪一个才是你说的长生阁?”
徐薇伸手指了个方向,钟花道朝那儿拿去,长长地哦了一声。
那处的确特别,距离指月轩并不远,虽说是叫长生阁,实际上也就是个二层楼的小地方,院落也很小,没什么摆设,只是院子里头种了几棵梨花树,等到春分时节应当开得漂亮。
长生阁很普通,装点也不华丽,在诸多房屋中也是最为暗淡的一个,这个时间段里头没点光,叶上离去了没去也不知晓,钟花道只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将一壶药酒喝完了之后飞身稳稳地下了飞檐,落地后将酒壶放在了琴案上,还对依旧坐在飞檐上的徐薇道:“告诉你们元长老,她酿的酒,不错,可以往外卖了。”
徐薇嘴角抽搐,下了飞檐见钟花道不知是醉了没醉,脚下算不上稳,身子却也没太晃,推开门进了房间便熄灯休息。
这一夜,钟花道喝了酒,很好眠,而叶上离也的确在长生殿,连着白天晚上都没来找过她,甚至在第二日的白天,她也没看见这个人。
非但叶上离不见人影,就是平日里给她上药的元翎霄也不在了,徐薇端着药瓶来告诉钟花道该吃哪个药,该用哪个药去疤,零零散散说了一堆,钟花道也不看,手一伸,对方给什么她就吃什么,等吞下了药后才吃了口蜜饯,想了想又问徐薇:“叶真呢?”
“我不知道。”徐薇说完,钟花道再问:“那元长老去哪儿了?”
“上个月你在拂柳山庄受伤,拂柳山庄去了一半建筑,宫主说要原样还给秦家人,所以这些事儿都是元长老善后的,还要去找那个意图杀你的刺客。”徐薇道:“拂柳山庄还未盖好,不过找人倒是有些眉目了,现下元长老正在问话,宫主恐怕也在吧。”
钟花道微微挑眉:“我也要去听听。”
徐薇立刻起身,有些犹豫:“宫主说,钟姑娘不可以离开指月轩。”
“这算什么?软禁我?”钟花道听了,心口有些不舒服,徐薇立刻摇头:“不是,宫主的意思是你的伤还未好,待在指月轩养伤才是要紧。”
“借口。”她嗤笑一声。
重伤治愈的前几日,她的确不方便到处走动,但自七日前她便好得差不多了,这两日更是在雪海宫养得灵力充盈,道行稳步前进,怎么还有养伤一说?
除非是出了指月轩,有叶上离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或不想让她看到的人。
见徐薇满脸为难,钟花道便坐了回去,问:“那你可知我占了指月轩,叶上离去哪儿休息的?”
“清雨堂。”徐薇说罢,钟花道问:“什么方位啊?”
“就在长生殿旁,中间隔着一方小池,很好认的。”徐薇说完,又笑了笑:“等钟姑娘伤好了我就带你四处转转。”
“好。”钟花道点头,心想徐薇傻,知道的肯定不多,附和地对她笑了笑:“好,等伤好。”
二十日未出指月轩,还等?她只有耐心等上几个时辰,等徐薇走,等天黑。
第85章 她是
徐薇以为钟花道也没有很想出去指月轩看看,她当时说出叶上离不希望她离开这个院子后钟花道就坐下了, 后来也没什么反常的地方, 照样与她聊天,让她代笔写了一封信送去临天峰给小狐狸, 还想让她在元长老那儿再弄些药酒来喝。
若徐薇多个心眼, 没有因为钟花道曾救过她而对钟花道毫不设防, 那她至少可以避免自己因多嘴受罚,也经这事儿她才知晓,妖啊, 大都是狡猾的。
夜幕降临,徐薇只能在指月轩待上几个时辰, 这几个时辰里没有任何关于叶上离的消息传来, 钟花道也不显得有多在意,在徐薇走了之后便回去房间休息,徐薇站在指月轩外看着灯灭了,才放心离开。
人走后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躺在床上似是真的睡着的钟花道便睁开了眼, 她衣服脱了,怀中抱着柔软的真丝被,脸颊蹭了蹭被子还有些不舍,这才刚捂热呢。
又赖了一刻钟,钟花道才起身, 夜里风凉, 顺着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 屋中的浅香随风飘散,她穿上衣服,为了避寒又多套了一件,头发未梳,打了个哈欠推开房门朝外走,门外院内的蓝花楹在这二十日内迅速落光枯萎,树叶都没留,光秃秃地迎着月色,几根树枝影子斑驳地落在钟花道的脚下。
她出院子没有阻隔,叶上离未在指月轩下封印阵法,只是没有院墙的环绕,山里的风越发地冷了起来,穿过房屋之间的间隙发出呼嘘之声,像是鬼泣。
楼阁之间有长廊,长廊两侧还有许多梅树,只是这个时候梅树不开花,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夜里的雪海宫异常沉寂,一如当年的瑶溪山,他们修道门派人就是少,天一黑就安静了下来。
钟花道顺着徐薇所说的方向过去,不急不躁,还有心情看看两旁的风景,庭院别致,树木有型,雪海宫的植物比乙清宗多出数倍,随便一个地方都能藏人。
钟花道也非一定要逆了叶上离的意,只是这人消失了两日,今日似乎还有那意图杀他之人的消息,这等重要之事她等到天黑也没人过来与她说,她不得不好奇,也不得不急。钟花道出门没想做什么坏事,也没打算找什么人,雪海宫内的人她认得的不多,也就当年成了山主的时候来过几个,那几个的相貌她也记不清了。
她此番出来,一是在指月轩里憋闷,二是想找叶上离说说话,再问清楚出现在拂柳山庄的黑衣人的身份,等她到了清雨堂,对于叶上离来说说不定还是个惊喜。
他们俩如今也算是情投意合,相互喜欢的人,哪儿有他那么能憋的,几十个时辰看不见人了也不想念?
山不就我我就山,钟花道又非什么顶矜持的人,向来豪放惯了,晚间去找叶上离,说不定还能赖在他那儿不走,抱着他睡一夜,有人挨着,更暖和。
过了长廊一路到了清雨堂附近,这处临近水池,假山很多,围绕在水池旁半圈,正如徐薇所说,一方水池隔开了两所建筑,清雨堂比长生阁看上去要宽敞很多,院落也更大一些,只是里头没什么花草,树也没几棵,门前有一个靠近水池的亭子,亭下柱子有一半探入水中,正好可以隔着水面看向长生阁方向。
钟花道离清雨堂不远,只是这处风大,吹得她头有些疼,才过了几座假山,她便听见了一道咳嗽声,声音沙哑,发出之人似乎还有压制。
“宫主近日还是不要动用灵力了,以免伤身。”元翎霄的声音传来,钟花道脚下一顿,眉心微皱。
这深更半夜,两人孤男寡女,元翎霄还找到叶上离的房前来了,要做什么?
虽说徐薇说元翎霄喜欢的是那白家少城主,可不代表叶上离毫无魅力,钟花道扶在假山上的手不动,就停在原地没上前了。
叶上离又是咳嗽几声,道:“若这一关不过,我恐怕得一直病着了。”
“宫主是因为何事才会如此?”元翎霄眼中担忧,她与叶上离相识已久,这人的道行几乎以神速递进,却在十年前止步不前,甚至近日多次反噬,定是藏在他心中的心结更重。
两人就在凉亭内,叶上离静默了许久,一双眼看着水中倒映的月,水面被风吹出了涟漪,一圈圈波纹发着微光,思绪走远,这些天运气修炼,总觉得不得要领,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只是每每到达关键时刻,便会被一人晃了心神。
他没有回答元翎霄的话,反问:“拂柳山庄内的黑衣人,是谁?”
元翎霄顿了顿,哑着声音道:“属下只是根据当时现场留下的痕迹判断那人似乎是气修的,他与宫主交过手,宫主也在他身上留下了微末莲香气息,属下便派人跟着气息去寻,只是到了乙清宗的山脚下便再寻不到,只能知晓那人是乙清宗的,至于是谁……就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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