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不自觉靠近,心中还有无数的疑问。
是他吗?
他来做什么?
当日她离开雪海宫,他不曾挽留,今日她回到瑶溪山,他又何故追来?
直到钟花道与那人之间只有百步距离了,她才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心微皱,定定地看向在风中还有些迷惑视线的身影,没有铃铛声,也没有冷莲香,钟花道的心口冷了下来,嘴角也挂着嘲讽的笑,虽慌乱,但要故作镇定。
“岳宗主半夜来瑶溪山,莫非是心里不安,来祭拜亡魂啊?”钟花道说完,立在风中的男人才慢慢转身。
男人穿着一身白衣,面容三十多岁,相貌俊美,却带着几分狠辣,岳倾川心中震惊,他没料到钟花道居然猜出了是他到了,为了引钟花道出面,他还甚至穿了白衫。
钟花道见到了人,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垂在身侧满眼警惕地看过去:“看来也无需我去调查,那日在拂柳山庄刺杀我的,便是你了吧?”
“你当真是钟花道?”岳倾川不信,拂柳山庄见过一面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十年来他坚信瑶溪山上无一人能活着冲出狱火,哪怕是被狱火缠绕一点儿都能丧去半条命,即便是侥幸存活,也成了废人一个,却没想到一个钟卿入了乙清宗,装神弄鬼,还拉来了叶上离陪她演戏。
即便是在拂柳山庄看见了钟花道的脸,岳倾川也不觉得这就是钟花道本人,十年前的钟花道虽是小境界中期,可炼器之术已经登峰造极,还有八晶杖在手,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堂堂乙清宗宗主,加上九巍山的山主,无尽道派的掌门,万法门的无垢大师一时都无法伤她半分,被她一个又一个精妙法器抵挡在山门之外。
十年过去,照理来说若钟卿真是钟花道,都入了乙清宗的山门了,早该不顾一切,杀至穹苍殿。
可若她不是钟花道,也非幻形妖,的确会那瑶溪山的炼器之法,那她又是谁?
岳倾川好奇钟卿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此人不论是谁都不可留在世上,否则十年前瑶溪山一事,终将会为四派带来灾祸。
“是或不是都不重要,岳宗主这不是亲自来杀我了吗?”钟花道说罢,火玉在掌心凝结,她微微眯起眼,既然知晓那日在拂柳山庄杀她的人是岳倾川,那她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如若真的打起来,恐怕要不了几招便会落了下风,最后被杀。
岳倾川微微皱眉,暂且没有动手,这里没有叶上离,也无人能救她离开,钟花道的身手他月前试探过了,不过是灵修中期,是两根手指便能捏死的蝼蚁。
“岳宗主想要杀我,我必然躲不过,你会这么快到瑶溪山,想必是在小狐狸那儿安插了眼线,一旦有我的消息,便会有人告知乙清宗。”钟花道点了点头,又收了火玉,摆明了不想与岳倾川打了。
她慢慢朝岳倾川走去,岳倾川眯起双眼,料不准这人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钟花道摘了斗笠,露出姣美的面容来,月光下的白雪反光,将她照得浑身发亮,她一步步走到山崖边,脚尖扫过白雪,看了一眼叶上离上次播种的地方,一连去了好几处也未看见绿芽儿,不禁轻声叹了口气,再回头看向岳倾川时,问他:“岳宗主打算怎么杀我?是否会留全尸啊?”
“你会在乎自己死后的模样?”岳倾川反问,钟花道挑眉想了想,摇头道:“人都死了,什么模样也不重要了。”
“钟山主……是如何复活的?”岳倾川仔细打量着她的身子,确定这个身体是她自己的,也确定她是虎妖,可她的相貌,她的声音,与她的神态,说话的口气都与十年前无二差别,绝对就是一个人。
“要我教你吗?”钟花道似乎心情不错,轻声笑了笑后又冷着一张脸,双眸放了金光,背对着一片漆黑的悬崖,面露杀气道:“首先,你乙清宗得被五派围山,杀光门徒弟子,其次,你岳倾川得被大火围绕,无法动弹,最后,你再亲手掏出自己的心脏,立下复仇的诅咒,看看上天能否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的话,即是阐述十年前瑶溪山的事实,也是在咒乙清宗与岳倾川不得善终。
岳倾川目光一凛,不再耗等下去,他道行高出钟花道许多,钟花道根本不是对手,气劲从岳倾川的袖口荡开,在月色下破空划过,一半入了地面,劈开了山崖上的雪花,也在地上露出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钟花道甚至都没拿出火玉,她调转方向,直接朝山崖下跳去。
崖下是狱火汇成的火湖,别说是血肉之躯了,哪怕是百年不动的山石落入,也刹那间烟消云散,入狱火中,无人能活下来。
岳倾川眉心紧皱,不过才只出了一招,便将钟花道逼得跳崖,他连忙朝崖边看去,哪儿还能看见人影,山风呼呼刮过,吹开了岳倾川的发丝,在这满是云雾的山下,唯有狱火放着橙红色的光,照亮悬崖下的山脚。
她活不了。
岳倾川断定她活不了!
脚下土地突然一颤,岳倾川不禁往后倒退半步,只见山下的狱火不断翻滚,一注火光如泉涌,直从山下冲了上来,岳倾川躲闪不及,被狱火缠上了衣摆,他连忙脱下外衣,慌乱得有些落魄。
十年前不过是被一口火风呛入了喉咙,咳嗽之症便治了好些时间,若被狱火灼伤,不知得损去多少灵力。
冲上崖上的狱火刺啦一声浇入了地底,几滴溅在了岳倾川的手背上,只烧焦了皮肤,似乎没有大碍,狱火将地面裂开的口子填补上,又将周围的雪给融化,与雪水一同重新顺着山崖边,流入了山下。
瑶溪山的雪还在下,越来越大,如簌簌鹅毛,岳倾川看着山下的火湖,冷着一张脸,解决了心患,便不在此地久留,离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山间还有一个脏了的斗笠,那斗笠薄纱随风飘舞,山间空荡荡,似魂满山头。
刹那眼前现了许多人影,各个儿红衣站立,不过眨眼人影再度消失,瑶溪山归于一片死寂。
山下火湖荡起的涟漪逐渐平息,摔在半山腰,靠着一处凸出平台保命的钟花道躺着不动,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这处就连风都是热的,雪花还未飘下就已融化烧干了,她一只胳膊搭出石块边,手指动了动,黑雾里异光涌动,突然叮地一声,金身法杖悬在她眼前上空,异光落在她的脸上。
法杖浅金,火纹绕了全身,杖顶如一团包裹住的火,异光便是从其中发出,杖身由九金融合所铸,七颗至纯灵石镶嵌如蕊,还有一颗天珠汇在杖底,八晶杖指可招雨,落可撼地,挥风成火,立身震敌,分水为路,天下归一。
天级仙器认主,钟花道在跳下山崖前便念了解它封印的密令,耗自身灵力才落在这处平台,划一注狱火赶走岳倾川,她才能安心。
此处的风不是风,此处的火也不是火,钟花道看着八晶杖还叮叮直响,干脆招了招手,扯着嘴角笑道:“宝贝儿,快让姐姐抱抱。”
瑶溪山里,岳倾川哪儿有她熟悉。
第89章 腊月
瑶溪山的大雪一连落了五日, 仙风雪海宫的弟子赶到瑶溪山时,瑶仙城的街道都被大雪覆盖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他们先是打听了一番瑶溪山近日可有什么异动,等众人都上山了, 看见满山疮痍,沉静在大雪之中,心里难免觉得唏嘘。
此番来瑶溪山的人名赵毅, 他曾带着仙风雪海宫的弟子来过瑶溪山参加钟花道的继任大典,当时他对钟花道也无好感,除了觉得这女子长得好看些,似乎妖里妖气的之外, 便是听了周围人说过许多关于她的或风流, 或荒唐的事迹。
一别十多载,当年瑶溪山上让他瞠目结舌的壮丽景观,现如今一片萧条, 什么也不剩。
赵毅与手下弟子围着瑶溪山找了许久, 并未看到有人居住的痕迹,几人到达曾经御风殿的位置,顺着悬崖边上一直走, 才在悬崖便看见了打斗的痕迹,这里的雪虽大, 可山崖边被狱火洒过的一处持续几日温热, 白雪落在上面便立即融化, 那一块光秃秃的, 还有灵力劈伤的裂痕。
裂痕尽头,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下,便是叫人尸骨无存的狱火。
身后跟着的弟子小声嘀咕了一句:“看这情形,那钟姑娘应当是死了。”
“她在云深处都被人追杀,险些丧命,还非要出雪海宫,到了瑶溪山这荒无人烟之地,被仇家杀了也是悄无声息,不留痕迹的。”又一名弟子说罢,赵毅便皱眉轻声道:“还未见到人,切勿乱下定轮,你我在瑶溪山下守着,如若半个月内再无人迹……”
那便很有可能是真的死了。
元翎霄让他们到瑶溪山来看着钟姑娘,护住她的安全时,并未说清楚这钟姑娘是何身份,只是山中的弟子听徐薇说过,她是一只虎妖,与宫主之间关系匪浅。
一只虎妖,不去迹云山,怎么到了瑶溪山了?
赵毅心中有疑惑,但元长老吩咐的事他不得不做,看见瑶溪山上有几日前才打斗过的痕迹,他也不敢立刻确定钟姑娘没了,只是与几个师兄弟们在瑶仙城一直住到十二月,每日早晚都上山两趟,围着山间寻了个遍,还将带出云深处的仙鹤给留在山里,日夜看守,几人始终没有在瑶溪山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十二月初六,赵毅写给元翎霄的书信得到了回复,元翎霄让他们不必再等,只派一人守着,其余人可回雪海宫了。
元翎霄觉得,钟花道是死了。
这世上知晓瑶溪山的山主未在十年前丧生的未必只有叶上离一人,那日云深处下要杀钟花道的人道行匪浅,正是乙清宗的长者,而定居在乙清宗的白家客栈也传来了消息,说岳倾川似乎病重,不知被何物所伤,乙清宗里四处寻找寒晶草,而寒晶草,实则是治疗狱火所伤的最好药物。
一个个消息在一个月内传来,元翎霄自然便能断定,那日钟花道离开仙风雪海宫后,回到瑶溪山的第一天,恐怕就被岳倾川给盯上了,乙清宗寻寒晶草治疗狱火造成的伤,而瑶溪山内足足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也无钟花道的痕迹,稍加思虑,也知结局如何。
不过钟花道死了的消息,元翎霄没告诉叶上离。
自十一月初六叶上离闭关之后,便再没出来过,甚至宫中无一人被传唤去过碧霄殿,丹青整日没精打采地立在指月轩的墙头上,甚至连其他仙鹤都不欺负了。
元翎霄并非自私,她只是在尽自己的义务,在她能做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保护叶上离。
叶上离虽是雪海宫的宫主,虽有一颗玲珑心,可不代表他不单纯,他从被生下来的那时起,每日人们在他耳边灌输的便是要好好修炼,他的一生是为了渡劫成仙而活的,其他的修道者,或多或少有些自己的私心在。
气修的想要不变的容貌,符修的想要通亡故的旧人,剑修的向往霸行之术,佛修的欲成堂内供奉之人……众人皆有心中的一杆秤,这杆秤上,一边是修炼,一边便是修炼会带来的等价的好处,任何一方歪了,修道之路都会成祸劫。
可叶上离不同,他的修炼无所求。
元翎霄拜入前宫主门下时已经十七岁了,当时的叶上离二十出头,道行远远高过宫里的诸位长老,甚至比前宫主也不逊色,他半步跨出小境界,直奔大境界而去,整日就坐在仙风雪海宫的崖边喂喂仙鹤,看看书,一本书,他能反复看,个中意思早就通透却也不觉厌倦。
元翎霄当时要喊他一声师兄,见他相貌俊逸,也曾暗自打量过,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会有一个人,生非自己所愿,活非自己所求,一生的计划,便是炼丹、修道、渡劫、成仙,漂亮的女人他不多看一眼,好吃的东西他不多尝一口,他的眼中从未出现过‘兴趣’二字,何时起,何时歇,几时几刻做何事,他没有一天变动过。
他集雪海宫中万千期望于一身,也不觉得骄傲或委屈,遵守规矩,从未做过破格之事,这么长时间他都是这么过下来的,唯一有过的一次不理智,便是为了斑竹林内的风竹仙人,去过一趟迹云山,带回了风竹仙人,与一个妖……
那件事,促使他将雷霆落在了瑶溪山上,促使了瑶溪山十年前陨落的事实,这件事也成了他心中的结。
他那样一个干净的人,就因为十年前的一次意外,到现在这般……从未有过的虚弱与颓败。
元翎霄起过恶意,觉得这就是钟花道的错。
一个人若一生都未尝过酸甜苦辣,也未见过鸟语花香,不知何为意乱情迷,干脆就让他一直这么无趣下去,也好过让他知道了甜,却体会了苦,看见了花开,又见花败,感受了情爱,落得了孤单。
干脆就让他以为钟花道不愿再见他,就让他留在雪海宫内舔舐伤口,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无悲无喜,好过心痛。
十二月的雪海宫格外安静,因为灵花药草几乎在春季生长,冬天大多枯萎,雪海宫的丹修也入了倦怠期,许多弟子选择闭关,不再采药,而是吞吐灵气提升自身修为,偌大的雪海宫常常白日里碰不见人。
少女入了云深处,兜兜转转一个时辰找不到路,最后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才被仙鹤传信入雪海宫,还是被罚扫白羽殿的徐薇碰见了。
若非徐薇罚扫,那少女怕是一时半会儿无人问津。
凡是私闯云深处者,大多都会在迷雾中丧命,但这种进来闲逛了一个时辰后又坐在地上哭的,着实少见。
徐薇见到了来人,没忍住皱眉,上下打量了衣衫褴褛的人两眼,徐薇道:“钟姑娘怎么来雪海宫了?”
她没将人领进去,而是拦在了山门外,一只仙鹤跟在徐薇身后,警惕地看向面前的妖。
眼泪还未干的少女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我姐姐让我来这儿的。”
“你姐姐自己都走了,让你来这儿做什么?”徐薇因为告知钟花道长生阁之事被罚,心里不爽,所以见到目星也没什么好气,不过目星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徐薇的声音稍微冷了点儿,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徐薇撇嘴,道:“好了,别哭了!你姐姐如何说的?”
目星张了张嘴,冻得红肿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纸张被人撕成了两半,上面的字迹清秀,倒是与钟花道的性子不符,徐薇接过信看了一眼,瞧见上头的内容便知道大概了。
她问:“这信是何时给你的?”
“二十多天前。”目星说。
徐薇皱眉,那时钟花道已经离开了雪海宫,莫非在去瑶溪山的路上给小狐狸写了信,告诉她若临天峰待不下去,便来投奔雪海宫?
前段时间元翎霄还在派人去瑶溪山守着钟花道,她一时半会儿拿不准现下雪海宫对钟花道的安排,她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为了保守起见,还是将目星带上了雪海宫,不过她将目星安排在白羽殿前等候,自己去通知元翎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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