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翎霄听了徐薇的话,眉心轻皱,转念又一想,大约是明白过来了。
钟花道自知自己离开了雪海宫,当下便没了靠山,若无叶上离护在她身后,她也不能对临天峰轻举妄动,而她身上还背着仇,乙清宗里尚且有人要杀她,若将小狐狸带在身边或许会连累到小狐狸,她又料定了凭叶上离的性子,目星入了云深处他就不会不管,这才会让小狐狸来雪海宫。
她倒是算得清楚,即给了目星去处,也给了自己退路,只是没算清楚,她未必能在乙清宗中要杀她的那个人手下逃过一劫。
元翎霄叹了口气,心想钟花道恐怕已经死了,她将这个消息压了下来,心中始终惴惴不安,代她照顾小狐狸,便当是偿还。
于是元翎霄让徐薇领自己出白羽殿见目星,才出白羽殿,她便看见殿前站着的人,少女很瘦弱,身上的衣服都是秋天的,一件避寒的都没有,双手双脚破了许多,手指红肿,耳朵也有些冻疮了,她鼻头红红的,一双狐狸眼低垂,眼眶泛红,脚尖对着脚尖,低着头不说话,也不乱看。
徐薇心口一跳,自她去白羽殿时,这小姑娘便是这个姿势,现下连脚步都没挪一下,倒是显得她有些欺负人了。
“你叫钟目星?”元翎霄上前,站在了目星跟前停下,又见她脖子上一道红痕,微微皱眉,有些不忍。
目星听见声音抬头,认出了元翎霄,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应话,过了好半晌才问:“钟姐姐呢?”
元翎霄一怔,没有回答她,只说:“你随我来,我先让人给你找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再给你安排住处,你且安心住下,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目星张了张嘴,心想她还未见到钟花道,雪海宫又这么大,说不定规矩还多,在未见到人之前,她一定要安分守己,免得惹了宫里主人不高兴,说些难听的话讽刺她,再将她赶出去。
这般一想,目星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跟在元翎霄身后。
徐薇知道目星与那詹家刚认回的大公子是朋友,她留在詹家,必然是友人留下的,现下这般落魄地来了雪海宫,定是出事了。
她跟上了目星的脚步,问了对方一句:“你怎么从詹家出来了?詹家人欺负你了?”
目星缩着肩膀微微皱眉,一双眼警惕地看向徐薇,徐薇又对她挑眉:“你那钟姐姐,怎么没去帮你啊?”
“徐薇!”元翎霄呵斥了一声,徐薇才收敛了几分。
徐薇不知钟花道已死,又因钟花道受罚,多嘴几句也属正常,元翎霄只是不想让她将话题带到钟花道,一旦目星问起,她就不好再避了。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因为徐薇的一句话,目星足足沉默了十天,整个人的魂儿都似没了一般。
第90章 委屈
目星到达仙风雪海宫后的又几天, 临天峰传来了一封信,不是给目星,而是给元长老的,写信者是临天峰的长子詹溯, 问的是目星是否安全到达了雪海宫,言辞之中没有多少关心,像是随口一问, 元翎霄让徐薇回信,便再没然后了。
目星离开临天峰,其实也是实在待不下去了。
临天峰什么都好,还有詹溯陪在身边与她玩儿, 起初的几天目星也觉得很舒适, 有吃有喝,身边有熟人,即便有些临天峰的下人们不喜欢妖, 对于她的主动接近也爱答不理的, 但至少除了素素这个朋友之外,詹茵对她也挺不错的。
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詹溯回到詹家的第十日, 那日目星拉着素素出去玩儿,不过因为天气不太好, 两人才出第一山庄便下了大雨, 于是不得不在半山腰的小亭子里避雨, 大雨下了许久也没停, 冷风还一直在吹,亭子很小,雨水顺着风的方向吹湿了两人的衣衫,素素那日身体不太舒服,脸色难看一直咳嗽,目星便让她在亭子里等着,自己回庄里拿伞来带她回去休息。
目星冒着大雨去了第一山庄,问了好几个下人也没问出哪里有雨伞,还是正巧碰见了詹茵才得了雨伞,詹茵见目星浑身湿透,又吹了许久的风有些可怜,便让她回房间休息,自己出庄接素素回来,不过目星不放心,也说不出素素所在的具体位置,只能受着寒跟着詹茵一起去。
两人到达小亭子前,便瞧见了詹溯站在亭子里与素素靠得很近。
他的身体为素素挡去了许多风雨,一把雨伞放在了亭子边上,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然后素素慢慢靠在了詹溯的怀里。
詹茵见状朝目星看去,目星打了个喷嚏,催促詹茵快去送伞,似乎并未看出有何不妥,只是詹溯在见到詹茵与目星时轻轻推开了素素,素素脸颊通红,对回去拿伞还淋了一身雨的目星道谢。
当时目星显得很可怜,双肩颤抖,鼻尖通红,詹溯见她如此,正要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还欲数落她两句不知照顾好自己,却见目星抖了抖手臂,将伞递给素素后拉着詹茵走了。
詹溯为素素撑伞,走在后头,目星虽靠着詹茵,却也不敢将对方衣服弄湿,只能一小半身体落在雨里,半边肩膀都是凉飕飕的。
詹茵道:“素素姑娘无父无母,着实可怜,好在她拜入乙清宗乌长老之下为弟子,身份地位都不低,道行也尚可,人长得漂亮又温和,与公子其实挺相配的。”
目星愣了愣,看向詹茵问:“相配?又能怎么样?”
詹茵说:“方才你我不都瞧见了吗?他们俩在小亭内那般亲近,必然是彼此心中都倾慕对方,这是好事,詹家许久没有喜事传来,现如今找回了溯公子,又能让主母见溯公子娶妻生子,娶的还是乙清宗的人,对溯公子来说,也更方便。”
“你是说……甘蔗会娶素素姐姐?”目星问完,脸色显得更加难看,她起先看见素素与詹溯在小亭内相拥时,其实她并没想那么多,不过经詹茵这么一提醒,她又觉得有可能了。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成亲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甘蔗如愿找回了家人,如今又多了个爱他的女子,她当为甘蔗高兴才是。
心里虽这般想,可目星始终高兴不起来。
詹溯跟在目星身后,虽然撑伞时照顾到素素的感受,一双眼却一直盯着目星的背影看,方才在小亭内,素素见他拿伞寻来,就以为是目星告诉了他,他亲自来接,其实不过是詹溯知道目星拉着素素出去玩儿,天又下了大雨,他担心目星,这才拿着伞找来,只是刚巧碰见。
素素在小亭内会错意,也表错了白,她借着寒冷靠在詹溯的怀中,实则喜欢之情并无遮掩,詹溯无法接受,也无法拒绝,此时拒绝了素素,目星在詹家就无人保护,所以他选择沉默。
詹溯一路的视线都在目星的身上,素素不是没瞧见,她几次对詹溯表明心意,詹溯都没有明确地接受,是何原因她也不是没有猜想过,詹溯一直照顾目星,她原以为是因为目星曾救过他,且目星单纯似小孩儿,詹溯只将她当成恩人,或妹妹。
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又如何能藏得住?这一场冬日来临前的雨,叫素素明白了詹溯的真心。
她没说,却也有意无意地疏远了目星,有时目星找她去玩儿,她也不去了,借着不舒服的缘由躺在屋中,等目星拉着詹茵一同离开了,素素又去找詹溯。
有时她远远瞧见了目星出错惹了小麻烦,被詹家下人们冷嘲热讽,她也不出面,明知自己只要走过去那些人就会闭嘴,可她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恶念,反复问自己为何要帮目星,让目星继续留在詹溯身边?
直到有一天,目星碰上了詹徐氏,詹徐氏最近反胃得厉害,许多吃食的味道都闻不惯,请了大夫来看也非怀有身孕,只是肠胃不适引起的,正好目星从厨房端了一盅黄豆炖猪蹄打算回住处吃,却被闲逛的詹徐氏闻见了那味道,当下她便扶着柱子干呕了几声,心中不快便让下人打烂了那一盅猪蹄。
目星的手上被烫红了一片,她震惊地看向詹徐氏,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不喜欢这个味道,那她走就是了。
詹徐氏却道:“你吃詹家的,住詹家的,难道不知道寄人篱下是何意思?既然不是詹家人,就得守着詹家的规矩,主母近日感染风寒,庄内大事我夫君做主,这屋里屋外的家事便是我做主,我说你不能从这儿走,便不可从这儿走,我说你不能吃这恶心的东西,打烂了也不许吃。”
“你太霸道了!”目星说完,便被詹徐氏的丫鬟推开,詹徐氏嘲讽她:“你别以为詹溯将你留下来,你就当真能成詹家的小主人了,就詹溯那种半吊子,身世是否干净都成迷,他帮得了你什么?”
“我从未这样想过。”目星的话才刚说完,詹徐氏便伸手捏着鼻子,嫌弃道:“快离我远些,你身上的妖气熏到我了。”
“你熏到夫人了,还不道歉?”詹徐氏身旁的丫鬟也不是什么好人,目星不道歉,她们也不让她离开,几个人将她围成一团,非要让她低头不可。
詹徐氏走前,目星被几个丫鬟按在了地上,半跪半蹲的,样子倔强又可怜,直到人走了,目星才起身揉了揉眼睛,被人欺负了心中不快,便要去找詹溯说说今天的事,在她的认知里分明是詹徐氏做的不对,却偏偏被詹徐氏的丫鬟们押着逼她道歉。
结果找到了詹溯的住处,却在院子外头瞧见刚从里面出来的素素,目星先与素素诉苦,说要去找詹溯评理,素素刚从詹溯那里出来,也知晓詹溯才刚入詹家,最好不要得罪詹林与其夫人,于是将目星拦在了院子外头,说了句:“詹公子不便见人。”
“可他说过,我可以随时来找他的。”目星心中一瞬有些酸涩,眼睛睁大,赤城地望着素素。
素素又说:“目星,你是大人又非小孩儿,别什么小事都去找詹公子,他现在很忙,而且即便你去找他了,他也未必能管,你又何必说出来让他为难呢?”
“是那夫人做错了!”目星跺了跺脚,素素便道:“好好好,那我帮你传话。”
她进了院子,只在詹溯门前站了会儿便离开,再回到院落外面,目星从门边上摘了一朵小花儿在手上把玩,一只手被烫得起了泡,安安静静地等着,也没离开。
素素再出来,便说:“詹公子说了,不见你。”
“他真的这么说了?”目星握着小花儿的手紧了紧,素素干脆拉着她走到一边,说道:“目星,你知道临天峰的詹家有多大吗?詹家能配君子兰,便是乙清宗中最大的世家,詹公子是詹家的长子,日后说不定会继承詹家,成为家主,你要知道,修道界始终与妖修的合不来,平日里詹公子带你玩儿,是因为他与你是朋友,照顾你,可你不能仗着这点儿情谊,便给他惹麻烦。”
“我没想要给他惹麻烦的!”目星说完,又想起方才自己气冲冲跑过来要告状的事儿,心想詹徐氏再坏再讨厌,也是詹溯的婶婶,是长辈,她咬着下唇,抿嘴道:“大不了下次,我见她绕着走就是了。”
“修道者,不会一生都与妖为伍,他现下只是詹家公子,与你交好没有什么,等他成了詹家家主,你若还在他身边,会很影响詹家的未来。”素素说完,目星便咬着下唇问她:“是不是他娶了个乙清宗的女弟子,对他才是最好的?”
素素愣了愣,没回答,目星却将手中的小花儿丢下,转身走了。
目星受了不少气,不过因为素素的话,她没去找过詹溯,哪怕好几次她被人欺负的心里委屈想哭的时候,她也没与詹溯说,她觉得不快乐,觉得詹家的束缚太多了,正好这个时候,钟花道的一封信送上了临天峰。
送信的人说是找目星,却被詹徐氏劫了信,钟花道的信上写得很明白,言语点了几句詹徐氏等人不是好相与的,让目星若受了委屈便去仙风雪海宫,詹徐氏看了信便去找目星,当时目星正坐在院子里编花环,脖子上也挂了一圈白兰花。
见了来人时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一封信撕成了两半就被詹徐氏扔在了她的脸上,詹徐氏直言不讳道:“瞧瞧,你那傍上叶宫主的姐姐来信了,让你赶紧去雪海宫过逍遥快活的日子,临天峰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钟姑娘还是快些走吧。”
目星看着信,却不知要如何说,她朝一旁的素素投去求救的眼神,素素也不言语,詹徐氏道:“你不喜欢詹家,说我詹家欺负了你,那詹家也同样不欢迎你,本就是修道世家,谁愿意在府中养一只妖啊?你若自己走,我还能敬你有骨气,就怕日后詹溯娶了素素姑娘,你还非要赖在他身边,讨不了好处丢了脸面,还惹得我们詹家一屋子腥气就不好了。”
詹徐氏说话难听,目星气恼地想要反驳,又被詹徐氏扯掉了脖子上的白兰花,嫌弃地丢在了一旁。
“你说话太伤人了,我并没有招惹你,为什么你总是针对我呢?”目星的手逐渐握紧,詹徐氏却道:“谁让你是妖啊?”
是妖,便是原罪。
第91章 开花
目星突然觉得心里头泛酸, 这股酸意不是来自于詹徐氏的欺负与侮辱,而是来自于她内心恍然明白过来的事实。
甘蔗从不在乎她是妖,他们在甘蔗田里相遇时,甘蔗还说她厉害, 可詹溯会在意她是妖,如若甘蔗还是个无父无母的乡野小子,她能陪在甘蔗身边与他玩闹, 但正如素素所说,甘蔗成了詹溯后,总有一天会掌管詹家,到时候身为一家之主, 詹溯就不能与妖过多接触了。
他们早晚会分开的, 不是现在,便是将来的某一刻,那时分开, 也许会更难看。
目星一直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还以为能无拘无束的一直在一起,她从没想过关于自己与詹溯的未来,可真正认真去向, 他们的未来却是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
她之前留在临天峰,是因为詹溯想让她留下, 且当时詹溯与她说, 钟花道将她托付给了他, 现在不同了, 钟花道写的信传来,说她若在临天峰过得不开心,第一山庄内有人欺负她,她可以随时离开去仙风雪海宫。
且现在的詹溯,似乎也没有之前那般离不开她了,他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也不再无话不说,詹家所有人都说他与素素很相配,或许以后就会娶素素为妻,他成家了,身边的确不适合再留着一个女的,何况还是妖。
目星想她总得成熟的,成熟地去思考一番,她究竟还要不要留在临天峰这件事。
詹溯的确很忙,詹林管不了詹家,大小事务一堆都做的不够精细,詹翠对他又有偏见,他每次做完一件事,都要去詹谦那里让詹谦过目,事情多,难免就没法儿照顾到目星,等了许多日终于闲下来了,他才特地去目星的住所找她。
詹溯找目星前,在路边上看见了木兰花盛开得正好看,于是折了几枝下来带去目星那儿,小狐狸一直都喜欢花花草草,没事儿就爱往头上戴几朵,有时候还惹过蜜蜂,惹到了蜜蜂就要往他的怀里钻,还得喊:“甘蔗,给我赶走,快赶走!”
66/135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