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詹溯便忍不住想笑,手上的木兰花藏在身后,午间微凉,临天峰下起了小雨,目星从屋子里出来时背上背着了小包裹,里面就只有几件衣服,不过看见外头下雨了,便回去拿了一把伞。
撑着伞从院子里出来时,目星刚好碰上了詹溯,詹溯见她背上的行李,嘴角笑容僵住,问了句:“你这副模样是要去哪儿啊?”
目星没想到多日不见的詹溯这个时候会出现,愣了愣,张嘴说了句:“我去……仙风雪海宫。”
“为什么?”詹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随后想起了什么又问:“是不是我最近没陪你一起玩儿,你不高兴了?还是说这府上有谁给你脸色,欺负你了?你都与我说,我来解决。”
“我知道你忙,詹家这么大,好多事都要你处理呢。”目星说完,心口一瞬就酸涩了起来,她不擅长撒谎,后面那句被人欺负的话,却长时间没法儿反驳,只是在詹溯要开口之前,她扬起脸笑了笑道:“而且是钟姐姐邀请我去的呢!我太长时间没见她,也想她了。”
詹溯顿时觉得呼吸一窒,他头一次在目星的笑脸上看不出任何笑意,他的视线有些恍惚,忽而落在了院落桌子上经过一夜已经枯萎了还未完全编完的花环,与掉在地上被人踩烂的白兰花。
目星伸手拍了拍詹溯的肩膀道:“你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了,是詹家的长子啊,日后若我们再有机会见面,说不定我对你说话,还得敬你几分呢。”
这话极其不像是目星会说出来的,可偏偏就是从她口中吐出了,詹溯藏在身后的木兰花落在地上,他伸手抓住了目星的胳膊,不想让她走的话又说不出口。
他看出来了,目星在詹家过得不快乐,当初他将目星留下,也是因为叶上离所托,他知道目星留在詹家会惹来许多麻烦,也不利于他未来的计划,可他也知道,今日目星一旦离开,凭着她现在这般生疏的口气,日后再想要哄回来便难上加难了。
詹溯皱眉,最终还是被目星抽回了手,小狐狸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很灿烂的笑容,一蹦一跳,詹溯捡起地上的木兰花,一路安静地将她送到了山门,他还想再往下送,目星却让他回去了。
然后詹溯将木兰花送给了她,正好那日目星身上穿着的也是白粉色的衣服,与木兰花相衬,小狐狸歪着头看向詹溯的时候,眼眶是红的,似乎有泪水打转,却始终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她看了詹溯许久,也没能从眼前这个衣冠楚楚,气宇轩扬的男子身上看出一星半点在人家甘蔗地里偷甘蔗时的样子来。
然后目星点头,知道他们最多也就只能这样了,只是道别的声音颤抖,轻声说:“有缘再会吧,詹公子。”
一句詹公子,将他们之间的界限划清,詹溯眉心紧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对着目星的背影道:“或许会要很久,我才能去找你,但是……目星,我肯定会去找你的,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一定、一定去找你。”
目星没回头,走时眼泪滴在了手中的木兰花上,然后天上轰隆一道雷电劈下,没一会儿便落了雨。
她这一路没那么走运,路上碰见几个修道者,不是什么门派的,看上去很不好招惹,那几个人见她是妖,便合起伙来欺负她,抢了她包里的银钱,也折断了一节干枯的木兰花枝,目星是道者后期,勉强逃脱,也不敢停歇,身上越来越脏,衣服越来越破。
离了乙清宗,她一路问才问到了仙风雪海宫的位置,徒步走了二十几日,从秋末走到了深冬,身上不知有多少个细小的伤口,脏乱不堪、落魄可怜,鞋子都走漏了底,手也冻得跟萝卜似的,这才到了云深处,在云深处转了一个时辰也没转出去,连着多日来的委屈一瞬间爆发。
似乎近了雪海宫,就近了钟花道,近了钟花道,她就又可以做回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了,钟花道虽欺负她,却一直护着她,会教她炼器之术,还说以后要带她去瑶溪山,一瞬许多回忆涌上来,目星心里酸得厉害,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便哭了起来。
然后她被徐薇带上了仙风雪海宫,住在了雪海宫内,却一直没见到钟花道。
雪海宫里的人似乎没有临天峰里的那般难相处,每日三餐都有人过来送她热菜热饭,但是那些人也不爱说话,目星怕自己说多错多,也怕自己热情地扑过去要与对方交朋友,却得来对方的不屑与嫌弃,所以她也沉默。
十天,她没出过自己住的院子,也没和人说过一句话。
雪海宫的冬季还算暖和,即便下雪也不冻人,十二月底时,雪海宫被大雪覆盖了一片,目星院子里的一株梅花树在雪天里冒了芽儿,红梅露出白雪,几朵花苞凑近闻便能闻到香味,一整个冬日的衰败枯萎,在这一朵红花中绽放了几丝亮色。
目星看着树上的花,长达一个多月酸胀的心,被这一缕浅淡幽香缓和。
仿佛有花儿,就有开心。
然后她每日都端着小板凳在院子里看花,她住在这儿没人管,七天左右徐薇才会来一次问她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或者有什么想要做的事,那些日子目星都直摇头,也不怎么搭理人,直到院子里梅花树上的花苞开花了,满枝丫的红,白雪融化了一半,还有一半堆在了院中的角落。
正月初,徐薇端着元宵来找目星时,瞧见了小狐狸对着一枝梅花笑弯了眼。
她很好看,甚至比她姐姐钟卿还要好看许多。
只是她的好看并不成熟,因为脸蛋圆圆的,总显得像个小孩儿,而且不笑的时候委屈巴巴,瞧不出几分亮点,现下映着红梅一笑,当真有股狐狸才有的倾国倾城之貌,虽说依旧干净单纯,但明艳了许多。
徐薇将元宵放下,照例问她一句:“钟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或想去的地方?”
目星抿了抿嘴,徐薇以为她不会说话,转身正准备走,又听身后吃了一口元宵,嘴里吐着热气口齿不清的人说:“徐姐姐能帮我找一些灵石玄金吗?我想炼器。”
“好啊。”徐薇见她难得说话,转身问了句:“你想练什么?”
目星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指着门前的红梅树,眼睛明亮,吞下口中的元宵道:“花瓶!”
徐薇果然给目星找来了灵石与玄金,琴古城的秦家就是做这行生意的,让下山采买平日所需用品的弟子带些这东西回来很简单。
目星炼器的时候,徐薇就坐在旁边看着,徐薇弄不来上好的炼器鼎,只能在琴古城里买了个看上去不错的,灵石玄金丢进炼器鼎内后,目星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练出了一口花瓶,花瓶倒是挺漂亮的,淡翠色的灵石被她炼成了纯白,配上红梅煞是漂亮。
“你倒是古怪,人家炼器炼的都是法器,你这算什么?炼用具?”徐薇说完,目星便捧着花瓶摆弄里头刚剪下来的红梅道:“钟姐姐说过,炼器就是要炼有用的东西啊,那些于我无用的东西,炼来做什么?”
徐薇被她反问,一时有些愣住了,她倒是找不到话来反驳。
提到钟花道,目星便问:“钟姐姐呢?我一直都没看见她,她知不知道我来了?”
“她?她早就走了。”徐薇说:“那日你上山我便与你说过,她离开了雪海宫,不过你当时也没听进去,但她信中将你托付给雪海宫,我们便会照顾好你,说不定日后她与咱们宫主和好了,就又来了呢。”
“钟姐姐不在?!那她去哪儿了?”目星问。
徐薇轻轻眨眼道:“我听赵毅说是在瑶溪山,但他去了一个多月又回来了,似乎没有找到人,但瑶溪山那么大,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目星微微皱眉,徐薇又道:“你就安心在雪海宫住下吧,等赵毅那边有你姐姐的消息,我就来告诉你。”
目星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好,在徐薇要走时,又加了句:“谢谢。”
徐薇一愣,眨了眨眼道:“你挺乖的嘛,比你姐姐好相处多了。”
正月中旬,雪海宫里的雪彻底融化了,因为雪海宫偏南方,天气回暖很快,到了一月底便不显得那么冷了,与在偏北方的瑶溪山相比,雪海宫的春天来得很早,二月枝丫就抽新,三月到处都染上了一层绿。
而三月的瑶溪山山顶上的雪才刚融化,有些阴冷的角落里依旧覆着薄薄的白,曾经御风殿的悬崖边上,白雪褪去的地方,几颗嫩绿色的小花苗露出了脑袋,正在初晨的阳光下,被山风吹得几乎断腰。
第92章 嫩芽
十年顽石, 成了钟花道人生路上的劫数。
冬季一过,曾经成为众矢之的的瑶溪山便是泯灭了十一年了,自几个月前她在瑶溪山顶看见了岳倾川,为了躲避岳倾川而跳入悬崖, 落在火湖半山腰处的一个平台上,她便没离开过那儿。
钟花道对瑶溪山很熟悉,她年幼时并不合群, 喜欢到处乱跑,也曾在山间发生过危险,险些丧命,知道这处有个平台, 是她当上山主后的第二年喜欢酗酒, 那时长歌楼内的‘浮梦一生’每日都一坛一坛地往山上送,钟花道捧着酒坛走到山崖边上吹风,晃晃悠悠之际一脚踏空, 才找到了这么个落脚的地方。
那时她已经是小境界, 即便遇上麻烦也能游刃有余,就是醉醺醺地落下山崖,也能找个地方睡一觉, 清醒了之后再回去。
那时她就觉得这处风景很好,而且平台之中还有一个凹陷进去的山洞, 山洞不深, 只能走十余步, 或许山间雨大了点儿有风吹过来, 都能将山洞里头全都淋湿了。
钟花道在这地方藏过酒,本想将这一处收起来,当做自己逍遥自在的小天地,却没想到小天地也有一日能救她,还让她在此地避难几个月。
起初她跳下来时是受了点儿伤,不过经过几天就将身体的伤养好了,山间洞府中的酒坛还在,里面的酒经过十多年时间的沉淀变得更加香醇,酒味散去,甜味更浓,她便暂时不想离开这处,也怕凭着自己现在的能力,无法保护好八晶杖。
灵修中期,守护不了八晶杖,虽说八晶杖认主,还能被她使用,但八晶杖的威力握在她手中,也堪堪能用个两、三分,若她能练回小境界,届时即便碰上道行比她高的,也不能在她手中夺走八晶杖,而那时她炼器脱离了火玉,灵力充沛,更方便去找岳倾川报仇。
若说十一年前那些冲上瑶溪山顶的人是想杀她一次,那岳倾川便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她了,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她不保护好自己,便会落得凄惨下场,她若有足够的能力,跪地求饶的便另有他人了。
足足五个月,她没离开火湖之上的平台,山洞中的十坛酒成了这五个月她所有的口粮,灵修境内很难熬,到了大灵修之后,几日不吃不喝也不觉得有多饿了,这五个月无人打扰,加上有八晶杖傍身,钟花道修炼起来有如神助。
她本就曾是小境界,而虎身也更加适应了器修,经脉早就被她打通,修炼之法也已找到,再炼回小境界也不费什么功夫,实则她有时静坐,一旦辟谷就是十日,眼睛一闭一睁又是半个月过去,其实也并未感觉到时间飞逝。
直到她在这火湖之上实在待得有些热了,钟花道才想着要离开这里。
飞过山巅,直到御风殿的悬崖边上时,一阵春季的凉风吹过来,山上比起火湖周围的温度还是相差许多,激起了她两臂的鸡皮疙瘩。
钟花道揉了揉胳膊,将八晶杖放入了千云袋中,扫了一眼山巅之上的空旷,心里有些酥麻之感,她几步朝前,走了许久之后才算是找到了熟悉之地,脚下踩了踩地面,地上焦黑一片,钟花道蹲下身子,五指成爪,将旁边一块焦黑的石头吸入掌中,指尖灵力变化,焦石逐渐变了形状,成了一把小铲刀。
她就握着铲刀将地面挖开,挖了好一会儿,大概有手掌那么深了,钟花道才从千云袋中找出火玉,仔细看了一眼,还有些舍不得。
火玉伴随了她两生,再度掩埋倒是可惜了,她当初有了八晶杖便不珍惜这些好东西,其实瑶溪山间有不少不错的法器,不是被她送人,就是被她放在角落里蒙灰,这火玉更是,她收了灵犀为徒后,送了灵犀一座顶好的炼器鼎便将火玉埋了,它本是一个罕见的宝贝。
钟花道突然想到了目星,小狐狸也炼器,于是刚准备埋入地里的火玉又被她给拿了回来,深思熟虑了会儿,还是决定将这东西送给目星,依目星那性子,定然不嫌弃这是她用过的。
钟花道起身,眼神在山间扫过,却正好看见了身旁黑石堆后头一抹绿色,她心中诧异,以为自己看错了,等凑近去看才看见脚下焦黑的土地里,翻出了几株小小的嫩芽,嫩芽才刚长出来没多久,应当是现下三月的天尚且算是暖和了,它才冒出头来,黄绿色的有好些,零零散散地立在了山头上。
钟花道的心口猛地一跳,呼吸突然乱了,脑海中回忆起去年在这地方见到叶上离时,对方正在撒花种,她看得出来他种的是文心兰,自然也能看出这些花苗正是文心兰的芽儿,恐怕再过四五个月,山间当真能有花开。
经狱火焚烧过的瑶溪山,几百年来都再难恢复以往容貌,即便是稍微被牵连的山脚,也得十年左右才能生长出一些顽强的植物,更别说这里是狱火第一个爬满的山巅,文心兰何等娇弱,即便是在温室里细心呵护也未必能养好,却没想到依旧死灰,没有半分灵气的山顶,它居然活过来了。
心口的位置猛然酸涩,钟花道回想起当初站在这儿的人听到她说文心兰长不出时说的话,他说:“事在人为,总有一天我会将花种满整个山头的。”
他当时来瑶溪山顶,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山间有虎啸之声,知晓这地方活物也可上来,便带着花种前来‘恕罪’,是‘恕罪’,在叶上离的心里,不论十一年前瑶溪山上的惨状究竟是他直接或者间接造成的,他也依旧将那一分罪责背在了身上。
钟花道又何尝不是,将他视为始作俑者呢?
今日绝不可能长花的山顶发了一片绿油油的小芽儿,是否表明其实瑶溪山也原谅了叶上离的过错,接受他的‘道歉’,让他放下过去了?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中交错,钟花道摇了摇头,闭上眼不去想它,心中憋闷的一口气在山风中渐渐吹散,她长叹一声,既然当日在离开雪海宫时就说了她不会再责怪叶上离,便不再去想十一年前瑶溪山上的雷霆了,若以她钟花道个人而言,她何止欠叶上离一条命呢。
钟花道站直了身体,望着那一颗娇嫩的小花苗,突然起了恶劣性子,从那片黄绿色的嫩叶上看见了叶上离的脸,她抬脚,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下去,踩完之后脚心发凉,慢慢抬起脚,再看花苗,花苗只是脏了点儿,还在顽强地抬起头,刹那,钟花道松了口气。
离开瑶溪山时,她便直接去了瑶仙城,到了瑶仙城先没找住的地方,而是找了一个驿馆,买来了纸笔写了两封信分别给了临天峰与仙风雪海宫,信中内容一样,信件也都是交给目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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