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那时就算到了这一步。”向风说话不留情面,叶上离却也没所谓。
他没有预知能力,但大致推测也知道钟花道能在狱火之中活下来,蜕化成虎妖,必然不会对围山之人善罢甘休,招惹天下修道者是迟早的事,他也怕自己有护不住对方的一天,所以才会让向风答应自己。
“今日你来,我不为难你,让她在我林中住一夜,权当是还了你前些日子在此地淋过的雨,以免我将来见你师父去,她会怪罪于我。”向风说罢,还是将窗户关上,也不想再见叶上离了。
“多谢风叔。”叶上离定定地看着已经关上的窗户,窗花上是梨花图样,浅浅的白色花蕊透着几分嫩黄,栩栩如生,一如当年那人喜欢穿的衣裙的裙摆,他也就只能仗着向风对他师父的那点儿旧情,于他跟前不讲道理。
叶上离正准备走,才转身,窗内又传来了一道声,向风问他:“你老实告诉我,你救钟花道,可是因为对十一年前的事耿耿于怀?你放不下过去,是否也在怪我窝囊糊涂,让你背罪?”
“救她,护她,是因爱她,我对瑶溪山有愧不假,但我心中倾慕卿卿姑娘也不假,我愿为了赎罪赴汤蹈火,也愿为了心中所爱之人不惜一切代价。至于风叔……我从未怪过你,我知风叔的心,风叔也当知我心。”叶上离说完,阔步离开,他此番出门没带多少丹药,好在斑竹林内有不少仙草,可以采摘炼制,任凭乙清宗的人怎么想,也不会猜到钟花道此时会在玉髓山。
叶上离入林后,向风又嫌屋中发闷,再度推开了窗,先前惊飞了的鸟雀又飞了回来,还带了一个伴儿,两只颜色不同叫声也相差很大的鸟雀立在飞檐上依偎在一起,在这春末的林间互相啄羽。
叶上离的话,向风不是听不懂。
他也曾倾慕过一个人,只是当时年少轻狂,不知情为何物,伤了对方,也将对方从自己身边推开,等他醒悟过来时,那人早就不在原处,错失心中所爱,向风一生都在后悔,如若能够时光倒回,他恨不得一掌打醒当初的自己,唯有那人在他身边时,他才真正开心过。
放下心中的爱意,一心追求修行大道,是向风此生最悔之事,他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弥补自己的过错,只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叶上离还有机会,钟花道未死,他能为心中之愧赎罪。
钟花道成了众矢之的,他也能抛下对雪海宫的顾忌,宁可与天下成仇,也要将她护下,这等脾性,向风没有,可向风知道,他此番行为,日后当不后悔。
一时退缩,会失去许多将来追悔莫及可放在心头珍视的一切。
“今年的梨花又未完全盛开,不知明年这棵老树是否还会发芽了。”向风轻轻叹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思绪回到了许多年前,回想起总跟在自己身后胆小怯懦,还怕黑的姑娘。
叶上离采药归来时太阳差不多将落山,钟花道睡了几日精神好转,身体里的灵力也逐渐恢复,身上受伤处的疼痛缓和许多,恐怕是吃了丹药的原因,她的右侧胳膊麻麻的,并未察觉到痛处,只是现下还不能动。
睁眼醒来时,屋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小屋内的摆设非常熟悉,林间闻到的清冽雨后竹子的味道也很香,她深吸一口气吐出后,才听到屋外有些动静,她没能起身,喉咙干得发疼,嘴唇未张,便见推门而入的人。
叶上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手上捧着一碗汤药,还有一些药膏与丹药,屋外随他进来飘入了一缕青烟,他身上的灵力未收去,门前鸦石丹炉内的火还在燃烧,文火很慢,其中一粒丹药还未成形,正在浅浅发光。
钟花道眨了眨眼,干脆不开口了,就等着叶上离过来喂她吃药。
叶上离走过来时手上端着一杯茶,茶水温热,里头飘了几片嫩黄色的花瓣,淡淡清香染满水杯,鹅黄花有润嗓功效,非昂贵灵草,不过现下钟花道正需要。
叶上离坐在床边将她扶起,先是喂了她一杯温茶后才让她服下药汤,药汤很苦,钟花道才喝两口就紧皱眉心,叶上离见她如此,干脆拿出一粒丹药塞进了她嘴里,入喉的清甜立刻化解了药汤的苦涩,虽然好过了些许,不过那一碗浓浓的药汤还是要全都喝个干净。
钟花道忍着,一口气吞下后差点儿呕了出来,眯着眼睛说:“枯菱草苦得很,就不能以其他药物中和一下?我……咳咳咳,我还未好全,你便想害我苦死了。”
叶上离见她睡了许久,难得醒来,没想到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种,于是无奈摇头,道:“任何药物都会缓解枯菱草的药效,所以我才给你喂了一粒糖,不好吃?”
“那也是药。”钟花道撇嘴,只是裹了糖霜的药。
“忍忍,等伤好了便不吃苦了,好不好?”叶上离说着,又伸手顺了顺钟花道的头顶的发丝,他声音轻柔,像是哄孩子般,呼吸间的热气撒在了她的头顶与耳稍,顿时将她的脸烧红,钟花道刚咬下唇,才觉得疼,那里原先被咬破过,还未完全愈合。
轻微疼痛叫人清醒,她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正欲开口,叶上离却率先道:“你伤得很重,也累了许久,所以我才想带你来斑竹林内暂且休息一日,先治伤,明日一早咱们再离开玉髓山,穿过瑶溪山,往迹云山而去。还有……你想给目星姑娘的信我也写好让人带回去了,只是近日雪海宫附近当有许多人看守,信要交到目星姑娘手中,恐怕要多等几日。”
钟花道轻轻眨了眨眼,点头哦了一声,舌根的苦还未散,她又没忍住皱眉,抬头朝叶上离瞥去,却被叶上离侧头躲过了视线。
他颧骨上的疤还很显眼,钟花道看得难受,想要伸手去碰,叶上离却僵硬着身体,似是躲开一般微微往后退了半寸,钟花道愣住,皱眉问他:“你躲什么?”
“还未治好,卿卿姑娘就别看了。”叶上离说完,又犹豫了会儿说:“我非圣人,无法目不斜视,你若靠我太近,我怕破了你所说的‘不再相见’这等规矩。”
他是故意的。
钟花道又不是傻子,怎么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
她曾下定决心与叶上离决绝过,也说过一些话迫使两人的关系更加紧张,不过那日叶上离千里相救,钟花道又非真正的铁石心肠,当时便想着哪怕自己将来入地狱,也要今生活着痛快些,瑶溪山上的那道雷,她已经不再放在心上了,哪怕那是个结,是枷锁,她也要剪开,斩断。
叶上离现下说的话,于她眼中便是拙劣的演技,一本正经地撒娇,好让她快快收回‘不再相见’这等鬼话,也让长生阁内的决裂就此翻篇。
第103章 衷肠
钟花道向来敢爱敢恨, 她喜欢叶上离,且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经过何种过程喜欢上的,总之她现如今割舍不下对方, 哪怕心中知晓她可能要辜负瑶溪山亡去的众多弟子,她也想与对方在一起。
也许不顾一切,放手一搏的这一次, 会比她娘换来的结果要好许多。
叶上离虽瞥开了视线不看她,可他的心口跳动却在逐渐加快,钟花道靠在他的怀里,嗅到了他身上的冷莲清香, 这人扶着她肩膀的手还在缓缓往她身体里灌入灵力, 哪怕现下正与她别扭着,也依旧温柔。
钟花道不管身上的疼痛,朝叶上离那边凑了凑, 然后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够高, 噘着嘴勉强能亲到对方的下巴,只微微触碰便卸了力,重新倒回了叶上离的怀中。叶上离一怔, 睫毛颤动,虽然想要极力掩饰, 心脏的跳动却出卖了他, 钟花道想笑, 又得忍着, 她肋下有伤,怕笑得发疼。
“叶真,我若今后与你在一起,便是背弃了瑶溪山了。”钟花道说出这句话,叶上离微烫的耳根温度又降了下来,而后听见怀里的人说:“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几分是歉疚,几分是情爱,是否有玩弄,又是否给自己留有后路。”
钟花道在说这话时,屋外丹炉内的火灭了,那粒发着浅光的丹药落入炉内,屋里没有点灯,屋外的月光顺着半开的门洒了进来,薄薄的窗纱纸透着微光,竹林的清幽香气处处飘散。她的视线落在还被叶上离挂在腰间的铃铛上,左手藏在袖子里,已经紧张地不知抠了自己多少次。
她心烦意乱,拿不准自己今后当如何自处,若她孤身一人,只要给目星安排好一个去处,是死是活,皆有上天的定数,她孤独惯了,也不在乎天下人如何看她,于她事事都是绝对,不退则进。
但若从今以后,她的身边有一个人了,她愿意全身心地把自己交托给对方,那人可否能让她无后顾之忧?那人又可会如她这般情真意切地待她?未来是否会有变数,责任如枷锁,又是否会将他困住?
实则她也知怕,怕自己会如娘亲一般痴心错付,最终得人玩弄,凄惨收场。
最好今夜就能把话说明。
“你既问,我便不会对你说谎,起初我在得知卿卿姑娘便是瑶溪山山主后,对你是三分悔,七分愧;带你去乙清宗想让你成为器修之主时,对你是七分愧,三分情;临天峰再遇,溶洞内卿卿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从那之后,叶真对你别无二心,即是十分亏欠,也是十分倾慕,亏欠钟山主,倾慕于钟卿。”叶上离说着,下巴轻轻磕在了钟花道的头顶,他的鼻息很柔。
言语间他缓缓垂着眼眸,绕着钟花道肩膀的手落在了她的左手手臂上,而后轻轻贴上了她的手背,不让她继续抠着自己的手心,叶上离道:“卿卿姑娘不必紧张,从头至尾,从初识到现在,叶真都没有对你动过半分加害的心思,曾经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非但我不会,我也要尽我全能,叫他人也无法加害于你,这便是我的全心。”
虽不知真假,但钟花道愿意相信。
她松开了手,手心被自己抠出了几道痕迹,叶上离用指尖轻柔地抚摸,想要将痕迹抹平。
钟花道低声道:“其实我早就想过抛开瑶溪山与你之间的恩怨,便与你在一起了,总有那么多个瞬间,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侵蚀着我心中的坚固,久而久之,高墙不稳,于指月轩内蓝花楹下的一吻坍塌。从那日起,我便放弃了终有一日找你报仇的念头,只想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等到瑶溪山的大仇得报,四派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之后,我便与你找个无人之地,好生修道,平静度日。”
只是后来……
“后来,我半夜寻你,听到了你与元翎霄在凉亭内的谈话,才知你早知我的身份,我猜测你隐而不说,是为了戏弄我,是为了看我沦落于情爱的旋涡之中,自救不得,滑稽可怜。那些恶劣的心思,若是换做我,我必会一一践行,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了证明自己从未对你动过心,也为了能让自己有路可退,所以去了长生阁。”钟花道说着,失声苦笑了一瞬:“我今日将这些都告诉你,便是将心都挖出来给你了。”
月光朦胧,竹影婆娑,微风吹过林间,招来了几只夜虫,吱哇叫了一通。
钟花道忽而转身看向叶上离,双目碰上的刹那,叶上离没有逃开,两双眼睛互相望着彼此,瞳孔中也倒映着彼此的脸,一切情绪,尽收眼底。
钟花道微微皱眉,忍着心中的酸涩开口:“叶真,我虽手辣,但非真的心狠,我信真心要以真心换之,既然你说你待我真心,那我也对你毫无保留。我的软肋,便是真情实意,若日后你以此伤我,害我,也是我今日咎由自取,但若你疼我,爱我,我必加倍还之,永无止境。”
她孤注一掷,抛下一切,说完这话后,又突然失了所有勇气。
爱情若是赌局,先爱者为输,深情若是筹码,先说者为弱。
钟花道面对四派围攻,她不怕,不论是十一年前还是前几日在平川城外,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宁可战死也绝不退缩,可她面对自己从来不信,却又沾染了的情爱,她便开始胆怯了,毕竟曾有先河,真假难辨,毕竟心死之痛,大于身亡。
她说了一串,又不见叶上离有何回话,忍了三次眨眼的功夫,钟花道最终缩着肩膀,收回了视线,便在她微微皱眉,意图推开对方的刹那,叶上离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双目碰撞,他轻声道:“卿卿姑娘所言,句句入耳,字字在心,叶真必以命相拖,以此生相陪,以岁月相守,以真心相付,山河无常,天地无状,唯我不改,立誓。”
三指将出作立誓之举,钟花道又凑过去,亲了一口他的下巴,叶上离微微皱眉,道:“我在与你说正事……”
钟花道又扯过他的衣领,将人往下拉了几分,这回终于亲到了叶上离的唇,钟花道坏事得逞地一笑,这一抹笑容过于灿烂,叫叶上离一时晃了神。
叶上离只觉脑中嗡嗡,像是中了蛊一般,一瞬将脑海中所有要说的话都忘却脑后,方才还要说要谈正事儿的人,下一刻便捏着钟花道的下巴,目光贴上了被她自己咬破的下唇,果断靠近,一吻落下,舔过她下唇细小的伤口,温柔地,像是正在安抚这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钟花道的右侧手臂还麻木着,闭上眼睛之后便以一只左手勾着叶上离的肩膀,稍微使了点儿力,贴近对方,便是受伤了,也妨碍不了她打算好好亲吻叶上离的心。
钟花道身上有伤,体力不支,便是亲吻,也是半倚靠在了叶上离的怀中。
她的头发有些许散乱,披在肩头,与叶上离垂下的发丝缠绕,这一吻极尽温柔且认真,两人的脑海中无暇其他,钟花道能感觉额得到,叶上离的唇顺着她的嘴角一路游走,吻过她的脸颊,又贴上了她的眉眼,一张脸不知被亲了几回,像是她正被精心爱护着。
如此一想,钟花道又不自觉有些想笑,心中一片柔软,像是羽毛扫过,又像是温水流淌,暖得她全然不毁自己的决定。
动情之人,犹如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
叶上离的手原先是贴在钟花道后脑的发上的,往下挪了两寸,勾着她衣裳的后领,不过稍一用力,外衣连带着肚兜的衣带便顺着她的肩侧滑下,露出了半边肩侧。
即便是在房内,也偶尔有风从外朝里灌进来,钟花道的脸颊与脖子立刻被这凉风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叶上离的温度有些高,额头贴上了她的肩头,呼吸声清晰可闻。
钟花道肋下传来疼痛,叫她有些忍不住皱眉,叶上离贴着她的后背翻转了身体,他一手被钟花道压在身下,一手撑在了她的脸侧。叶上离看着面前的人眼尾薄红,双目湛湛,口吐兰香正抬着下巴,光是一个眼神便能将人溺死在她的金瞳之中。
他眉心的银痕在月色下隐约可见,低头而去,一吻落下后,叶上离几乎半个身子都倒在了钟花道的身侧。
钟花道险些忘了自己身上有伤,肋骨的疼痛依旧在叫嚣,还有一只胳膊是废的,现下还什么也没做,只与叶上离亲吻一刻便扯上了浑身上下的伤口,痛得冷汗直冒,一个劲儿地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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