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肃杀之间,几根琴弦拨弄,如潺潺流水之音,还未完全入人耳里,便见天空轰隆雷下,雷霆可达万里,霹雳于云中翻腾,数十道雷电落在人群之中,只能听见众人凄惨的叫喊声。
君长老见剑修弟子不过片刻便损了一半,立刻扬声道:“叶上离!你今日为钟花道杀人,辱了师门,来日再回云深处,就不怕你师父坟前泣血,怪你害了雪海宫?!”
第101章 雷霆
君长老的话, 犹如一道诅咒,叶上离弹琴的手指没有半分迟疑,琴声未断,雷霆绵延至平川城外, 城内众人惶惶不安,躲在檐下看这骤变的风云。
符修老道本来年纪就大了,剑阵破开, 他的困阵也扛不住多久,一道雷霆落在他的身侧,几乎将他半边身子劈裂,老道往旁边扑去, 一口鲜血吐出, 呕出的血中居然染了几分黑色,像是身中剧毒般。
老道伸手捂着嘴,身后符修的弟子连忙过来扶起他, 就在两人触碰的刹那, 那符修弟子看见老道眼中的赤红,满眼震惊,不过刹那便被老道推开, 弟子浑身发寒,又是一道雷霆落下, 地面一片焦黑, 被落雷击中的人几乎粉身碎骨, 化为灰烟。
钟花道将火玉悬于八晶杖前, 咬紧牙根,哪怕右侧胳膊真的废了,也要将这大火点燃,烧死这些令人憎恶的嘴脸。
段思正朝她越来越近,又被她放出的大火逼退十步之外,一道金光黄符冲至叶上离的面门,还未触碰便被烈火烧着,燃了个干净,钟花道怔怔地看向站在她身侧不远处,蒙住双眼的男人,他身处于危险之中,分担了大部分战力,却还是那般坦然自若。
那股自若就像他觉得与她死在一起很值得,或是万分笃定他们一定能逃脱。
钟花道嘴角挂着浅笑,似乎深受感触,也于心底的焦躁与不甘中品出了几分淡然来,既然她已将生死看淡,又何必慌乱,她早就不打算修道成仙,又怕什么妖邪之名。
段思正与符修老者几乎同时朝她这个方向扑了过来,钟花道没有犹豫,忍着疼痛抬起胳膊意图与这两人殊死一战,大火如墙,被灵力劈开了一道口子,段思正未受重伤率先冲出,半个身子还在火中,便有一股黑烟将其再度卷入,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段思正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哀嚎,肉身便被撕裂成一粒粒血珠,浇入大火,刺啦一声便了无影踪。
钟花道浑身一震,脑海中的记忆与眼前场面重叠,灵犀死前也如这般,不过是眨眼功夫,便不留半分痕迹了。
老道从火中冲出,双手成爪,双目怒睁,钟花道定在原地,对上了对方那双像是被鲜血灌透的双目,其中倒映着她立于火中的身影,就在下一瞬,叶上离微微侧身,一样东西扔出,越过老道身前将他双臂割断,老道跌入火中,浑身立刻被含了狱火的大火缠绕,焦黑一片,居然还能立起身来。
钟花道连连后退,心中起了一丝惧意,猛地朝叶上离那边问了句:“这是什么妖怪?!”
雷霆顺声而下,焦黑的老道便在钟花道的眼前被劈得粉碎,尸灰顺风飞走,落入地面,起了薄薄黑烟。
符修与剑修损失惨重,气修的段思正也尸骨无存,只剩下一群小和尚远远站在外围,不敢靠近也不能离开。
君长老见此番跟着自己出来的弟子到现在剩下已不到五十,立刻扬手收剑,也未与乙清宗人打招呼,转身便撤,众人御剑飞行,意图退回平川。
乙清宗见他们当中最狠的剑修都离开了,便也朝平川方向奔去,符修佛修本就是因为接了天谴令而来,下天谴令的乙清宗弟子都逃了,他们没理由留下。
若单单围一个刚到小境界的钟花道,他们不怕,但加上一个已达通仙境的叶上离,两样天级仙器祭出,他们根本抵抗不住。
来者千人,走时才堪堪过百,来时气势汹汹,逃时也马不停蹄。
钟花道睁大双眼,看向落了满地的尸灰,凡是被引仙琴劈中的,没一个全尸,而地上那些或完整,或焦黑的,都是钟花道所杀。
血腥味与焦味交错在一起,浓烈且难闻,地上的狱火还在燃烧,烧至最远,几乎看不到头,尸体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处处都有。
钟花道收了八晶杖的刹那便没站住,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她右臂已经没有丝毫知觉,身上的伤口也疼到麻木,勉强抬起左手擦了擦嘴角,她才低头咳嗽几声,再朝另一侧方收了引仙琴的叶上离看去,银色发带随风飘过,即便遮蔽了双眼,也挡不住他相貌的出众。
神仙就是神仙,好看便是好看,钟花道心想哪怕有个面纱能将他整张脸都给藏起来,单凭他这身姿,都叫人心神荡漾。
咳嗽过后,喉咙沙哑,钟花道不禁苦笑,对着叶上离道:“别以为你今日救我,我便会感激你。”
“不求得你感激,只求无愧于心。”叶上离说。
钟花道顿了顿,眉心紧皱,她抬起头,天早就黑了,四周只有火光照明,一层火光落在叶上离的身上,将他的白衣染红,似乎这样,他们就是一路人般。
过了许久,风止了,火也快熄了,钟花道才问:“你真的会无愧于心吗?或许日后你会后悔今日之举,瑶溪山已经没了,雪海宫人又那么少,如何抵抗得了其余门派世家,天谴令犹在,我去何处都会受限,终有一日会真的连累你,连累雪海宫,届时便如姓君的老头儿所言,恐怕你无颜面对你师父师祖。”
“人都死了,早化白骨,他们的颜面都是世人传的,他们自己未必在乎。”叶上离说罢,钟花道便惊了,她愣愣地看向对方,眼睛不眨:“我真不知道,你居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道法伦常,也是世人所传,不去理会,便不会放在心上,我从小便看惯了他人眼色,懂事后又略尽世人目光,与我无关之人,我不在意。”叶上离慢慢朝钟花道靠近,边走边说:“他们上不去云深处,无法对雪海宫发难,且我说了今日之举我一人承担,若日后真要害了雪海宫,大不了这宫主不当就是。”
叶上离走至钟花道身前,单膝跪下,抬起一手掌心对她,他看不见,却又像看得见,在一句句令钟花道震惊的言语说出之后,又轻声道:“我要纠正你先前的一句,我来,不是因为对瑶溪山的愧疚,而是我心中有你。”
钟花道看向他递给自己的手心,只要她将手放在上头,一切过往仇怨便烟消云散,只要她接受了今日的叶上离,便等于将他的未来与雪海宫割断,他们似乎有一点相同,便是做事总不给自己留有后路。
是好是坏,便是当下,随心而为,莫谈将来。
钟花道长叹一声,她是罪人,她注定要当瑶溪山的罪人,她一直以为她与她娘不同,她娘为了男人肝肠寸断,自尽而亡,她以为她能看淡情爱,置身事外。到头来,她其实是与她娘极度相同,都是为了贪图心头的那寸温暖,不顾一切,朝对方奔去。
钟花道的手微微抬起,正欲放下,却又见叶上离遮住双眼的发带之下,左脸颧骨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一寸长短,远看不觉,近看醒目。
钟花道微微张嘴,声音发哑:“你……你破相了?”
叶上离浑身僵硬,眉心轻皱,钟花道预备放在他掌心的手改为掐着对方的下巴,将脸拉到了自己跟前,也不管叶上离蒙住双眼看不见,朝她这边踉跄了半步,正处于晃神之际,钟花道的鼻息便扑在了他的脸上。
两人近在咫尺,叶上离耳尖薄红,抿了抿嘴,钟花道却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颧骨处的疤,想起来这疤还是自己亲手割下的,不免心疼。
“这样好看的脸,留疤多可惜啊。”心声说出,便似一把箭刺中了叶上离的心头,他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问:“你……喜欢的是我的脸?”
“自然!”钟花道说罢,又顿了顿,似是心虚多加了一句解释:“自然……还有其他优点。”
叶上离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钟花道又伸手摸了摸那疤痕,声音放低,眉心轻皱,心里又有些反悔,若早知道日后她依旧逃不过内心这一关,那当日在长生阁内就不要出手伤他了。
“当时……疼吗?”钟花道问。
叶上离眉头舒展,其实很疼,疼的不是脸,是心口,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总觉得这几分疼也是活该,是他当受的。
钟花道静了会儿,又问:“能消吗?”
叶上离:“……”
轻轻点头,实则能消。
钟花道的手还在他脸上贴着,多半在摸他颧骨处的那道疤,于是叶上离也不管其他,直接伸手将人抱了起来,钟花道入了叶上离的怀中,才觉得浑身发疼,她下唇咬破,尚且还有血腥味儿在口中残留。
“你要带我去雪海宫?”钟花道问他。
叶上离回答:“我不带你去任何地方,我想跟你走。”
她想去哪儿,叶上离就去哪儿。
至少在这天谴令彻底无效之前,他不能离开钟花道身侧分毫。
叶上离身前还有许多具尸体,他没在意,脚下踩着的胳膊或者头颅,便像是树枝与石头,钟花道总算见识,一人如何能在尸横遍野之地,浑身浴血却也仙气十足,他便是这样一个脱尘绝艳之人,只是没逃过情爱,拉入了凡间几分。
钟花道放任自己在叶上离的怀中卸下防备,双眼看向头顶上的乌云,还有引仙琴招惹来的还未完全褪去的雷霆,轰隆隆之声偶尔响起。今日虽躲过千人,来日必招来更多,她躲去哪儿,都是修道界的地盘,况且这一身的伤,总得找个安心的地方养着。
钟花道突然问:“小目星可在雪海宫?”
“她在。”叶上离道。
钟花道又说:“写封信让人带她去迹云山吧,我与她在合欢花树下碰面。”
迹云山乃妖修之地,地形复杂,山中也多有危险,修道之人显少会过去,去迹云山,倒是能得片刻清静。
“好。”叶上离答应。
一片狼藉甩在身后,二人说话很轻,就像方才没经过一场厮杀,一如闲暇聊月般。
钟花道当真是疲惫,也累了,灵力几乎耗尽,又浑身是伤,才在叶上离的怀中靠着一会儿,便要睡着,熟睡前听到叶上离的一句:“你真好。”
钟花道迷迷糊糊,反问他:“我算计你,欺骗你,还想害你,哪儿好?”
叶上离顿了顿,轻轻摇头银色发带便断了,怀中之人双眼闭上,疲惫得短时日内恐怕都睁不开了,他才垂眸看过去,钟花道的呼吸落入他的胸膛,叶上离轻笑。
好在……
他对她使了苦肉计,她轻易便跳。
叶上离脸上的疤怎会去不掉,不过是心中有个执念,想着有朝一日总会再见,干脆留下,也不治疗,任其溃烂结痂,成了丑疤,来日再见,便要钟花道心软。
果真,她就是如此好。
第102章 双雀
平川城外一役, 短时日内便传遍了整个儿修道界,钟花道以虎妖之身再现九巍山境内,司徒十羽当着她的面将天谴令接下,虽说当下放人走, 转身便让自己的两位长老带了诸多弟子联合其余门派共同除妖,眼看就要成功,可最后还是被叶上离救了下来。
仙风雪海宫听命, 无一人敢接天谴令。
天谴令离乙清宗七日后,除了仙风雪海宫境内,其余门派世家几乎都与乙清宗站在同一条战线了,偏偏仙风雪海宫境内管教就是严苛, 叶上离不发话, 哪怕是雪海宫边境的丹修之人,都无站出来的。
叶上离为了钟花道对抗了天下修道门派世家,也害了雪海宫, 这等话顺着那一日平川城外之事, 快速传至五湖四海。
仙风雪海宫境外,四派皆派了许多人围守,平日里无事不登雪海宫的人, 现下来了大半,丹修一门毕竟稀缺, 能练出好药的甚少, 谁也不敢真正为了乙清宗的天谴令而得罪雪海宫, 无一人擅自入雪海宫境内, 却也不敢松懈。
钟花道被叶上离救走,众人也都以为叶上离会带钟花道去雪海宫,故而大多人都堵在了仙风雪海宫境外的各处出入口,反而在瑶溪山与乙清宗附近守着的人就少了许多。
钟花道重伤不方便快行,九巍山与瑶溪山交界之处还有一小块乙清宗的地界,那里离玉髓山很近,叶上离带着钟花道离开九巍山地界后没直接穿过瑶溪山前往迹云山,而是去了一趟玉髓山的斑竹林。
得先找个合适的地方为钟花道治伤,再写一封信交给雪海宫,叮嘱元翎霄一些事情,让元翎霄派人将目星送到迹云山素水河畔,送目星去迹云山之事必须得低调行动,万不可叫人发现了。
叶上离带着钟花道刚一踏入斑竹林的阵法中去,向风便察觉到了,这几日本来就心神不宁的人好不容易在斑竹林内见到了一只鸟儿,却因为钟花道身上的血腥味儿给吓跑了,一根羽毛也没留下。
向风没出屋子,他坐在屋内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隙,眯起眼睛朝外看,看见一片幽绿的竹林里渐渐走出一个人,叶上离身上是前所谓有过的脏乱,他也不去管,怀中抱着的人两日没放下,一双胳膊都快废了,而钟花道也在他的怀里睡了两日,没有睁眼。
叶上离淡定入了斑竹林,又从容地将钟花道放在她之前养过伤的房间,在院外溪边打了点儿清水,以火烧热后为钟花道清理了身上的血迹,又喂了她几粒丹药,这才关上房间让她好好休息,自己走到了向风的窗前。
向风正打算关上窗户,叶上离便将手指放在了窗边,窗户关上的刹那夹住,叶上离面色未变,只轻轻说了句:“打扰风叔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向风见他手指还卡在窗沿缝隙上,干脆将窗户推开,入眼瞧见叶上离半垂着眼眸,头发散乱,眉心银痕露出,衣襟上还沾了大片血迹的样子,几乎与脑海中从小看到大的人匹对不上了。
他以前没这般执拗,也没这般莽撞。
“你明知我是乙清宗的长老,还将那个杀了岳倾川的女妖带入斑竹林,你这是成心害我,还是料定我不会杀她?”向风说罢,朝钟花道休息的房间看去,院中的花草经过多日的大雨死了不少,门前的那棵梨花树的花瓣也落了个精光。
叶上离缓缓抬眸朝向风看去,这一眼却叫向风浑身一震,他的眼眸不再如以往那般充满理智,带着几分慌乱无措,没有掩藏,直直地入了向风的眼里。
“其实我也不知接下来我当走向哪一步,只是她的伤不能拖,否则右臂将废,这才就近来了风叔的地方,风叔放心,我只暂留一夜,明日一早便离开斑竹林,绝不给风叔找麻烦。”叶上离说完顿了顿,又怕向风不同意,于是翻起了旧话:“去年我来斑竹林,前往乙清宗前请风叔答应过我一件事,我当时说若钟卿入了斑竹林,哪怕惹下滔天的大祸,也要风叔保全她,风叔答应的话,还请一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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