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上离一指点在了她的右侧肩膀处,那里才清理好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他眉心轻皱,眼中还有些懊恼,怪就怪自己不知进退,方才就当止住的情愫,因为钟花道一记眼神又再度陷了进去。
帮钟花道止了血后,叶上离起身朝外走,钟花道见他转身,张口就问:“你做什么去?”
“门前有药,我去取来。”叶上离回答。
门口的确有药,早就炼好了,正放在鸦石丹炉里,鸦石丹炉怎么说也是个地级仙器,就这么被叶上离摆在门口,还不如旁边的一盆小花儿起眼。
叶上离取了药,将丹炉收起,才转身准备回钟花道的房间时瞧见另一所茅屋里的人,向风坐在窗边,桌上摆着一盘棋局,他与自己对弈,一日都未分出胜负。斑竹林内什么动静能逃过他的双眼?此时叶上离眼中的情欲还未退下,眼睑下泛红,嘴唇也湿润着,加上屋内偶尔传出的炙热气息,不难知晓这两人方才做了什么。
向风的目光含有担忧,他不怕叶上离在感情上吃亏,怕就怕这份情,会误了他的修道路。
叶上离对着向风微微颔首,再回屋内,淡然地关上了房门,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走到床边,一粒丹药喂给钟花道后,得了钟花道轻轻眨眼的一笑。
“我们明日走。”叶上离说:“现下你还能再睡几个时辰,之后在马车内难免颠簸,恐怕就不好休息了。”
钟花道摇了摇头,道:“你在,我在哪儿都能睡着。”
若不安心,高床软枕难入眠,若得心安,幕天席地也做梦。
叶上离将她的发丝整理好,眉目柔和,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今夜我就在屋内守着你,你安心睡吧。”
“一起睡?”钟花道伸手拍了拍床的里侧。
叶上离微微抬眉:“不了。”
“我知道,我还伤着嘛。”说完,她笑露了牙齿,压低声音,像是悄悄话,又明目张胆道:“等我身体好些了,我们再一起睡。”
叶上离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心口暖得厉害,钟花道说罢,双眼明亮且得意地看向他,不消一会儿,便困得打了个哈欠,一盏茶的功夫,微微打鼾了。
叶上离为她盖好被子,起身走到桌旁,单手撑着额头透过薄薄床幔看向躺在床上的人,许久都未眨眼。
第104章 身世
这一夜钟花道果然睡得很安心, 无梦到天明。
她睁眼时,已经身处马车内了,这回叶上离选的马车不如以往那般小,摇摇晃晃便能碰上对方, 不知是否是为了她的伤,马车宽敞许多,最里侧还是高出一截的软垫, 钟花道身下压着被子,正半靠在上边。
叶上离坐在离马车车门近的地方,靠在窗户边,窗外的风偶尔刮进来几缕, 吹起了他的发丝, 他手上捧着一本书,似看得入神。
他们走的是大路,所以很平缓, 一夜过后, 钟花道明显感觉到身上许多细小伤口处缓和了许多,肋骨也没昨日那么疼了,只是右臂伤得比较严重, 暂且还不能动,被叶上离以灵力封住了知觉。
她才醒, 叶上离便放下了手中的书, 猫着腰走到她身侧将她扶起来一些, 改为靠在马车后方, 这才道:“马车是我让风叔办的,挂的是乙清宗的名号,想必一路上也不会有人拦我们,等过了瑶溪山,便可直接去迹云山了。”
钟花道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她看向叶上离问:“你那风叔……就是乙清宗最年长的长老,风竹仙人吧?”
“是。”叶上离点头。
钟花道记得,她在乙清宗的那段日子,住的霖竹斋就是向风以前住的地方,不过有一点她很疑惑:“那风竹仙人是乙清宗的人,你又是仙风雪海宫的宫主,你们俩怎么会是叔侄关系?他叫叶风?”
“风叔姓向。”叶上离说罢,顿了顿后道:“至于我们俩为何会成为叔侄关系,便是很久以前的事,牵扯到上一代人的渊源关系。”
“你似乎不愿说。”钟花道看得出来,叶上离在说这话的时候,眉心轻轻皱着,他自己或许不察觉,但他眼眸中有几分排挤。
他不愿说的事,其中自有大秘密,钟花道也不是非要问出个结果来,只是随口提起,撇了撇嘴,双眼落在叶上离先前看的那本书上,正欲转开话题,叶上离又开口了。
“没什么不愿说……只是幼时问过几次,被数落、呵斥过,便自然而然不愿去触碰了。”叶上离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也非见不得人,雪海宫里的人以为我不喜,便都将这视为禁忌,说起来,还与长生阁有关,我想你那日入阁中二楼,也应当看到了。”
“两幅画。”钟花道说:“其中有个男人长得很像你。”
“我师父也这么说过。”叶上离嘴角挂着浅笑,可眼底没有笑意,他似乎在犹豫,又像是过去当真在他的记忆中变得模糊,需要好好整理,才能说出。
“其实我师父……也是我母亲。”过了好一会儿,叶上离才只说了这一句。
钟花道有过许多猜测,却没想到过这一层,她猛地抬头朝叶上离看去,对于长生阁内的秘密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仙风雪海宫里众人所说的禁地,而其禁忌之处,源于叶上离的身世秘密。
修道界的确无几人知晓叶上离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上一个仙风雪海宫宫主仙逝时,钟花道还只是个孩子,才刚入瑶溪山不久,即便拜入了山主门下为弟子,却也没机会与她一同出门恭喜叶上离成了宫主,只是听过别人说,雪海宫的叶宫主年纪很轻,道行却很高,相貌优异,才当宫主的那一年,便得修道界女子封的‘容倾君’称号。
叶上离道:“我先前与你说过些许,零零散散,都串成了一件旧事,牵扯了风叔,与师父……还有另一个人。”
叶上离的母亲,名苏江月,是乙清宗苏家的次女,年幼时便与世交的向家结了娃娃亲,向家与苏家要好到苏江月的姨母,是向风的婶子。向风年长苏江月两岁,两家又是临城,相距很近,时常约出来一同坐而论道,两家的孩子便从小一起长大。
苏江月喜欢跟在向风身后跑,少年时期的向风并不沉稳,是他们向家在气修之路上最有灵根的,从小被娇生惯养,便养出了少爷脾气,总觉得日后自己能得道成仙,于成仙前,还要匡扶正义,劫富济贫,张扬却不跋扈,娇惯却不纨绔。
苏江月与向风不同,她不算活泼,幼时沉默寡言,即便成了少女时期也不怎么爱说话,每日开口闭口最多的便是‘风哥哥’,她倾慕向风,也从小就认定向风一定会有所作为,成为举世大侠。
因为向风说过她穿梨花裙很好看,故而苏江月今后的每一套衣服上都绣了梨花,每次穿梨花裙面见向风时,她脸上都带着薄薄的红,想问向风她好不好看,却又不敢问出口。
直到一日,向风得乙清宗招揽,他那时年轻,道行却已经名扬众城,向风自然不会放弃这次去乙清宗的机会,修道世家哪怕再有名望,也比不上天下气修之根的乙清宗来得好。
苏江月跑去向家找向风玩儿时,向风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去乙清宗,两人碰了个正着,苏江月知道向风要走,日后也再难见面,便在向家哭了鼻子,她姨母刚好在场,便安慰了苏江月,让家里下人给她收拾了几套衣服,叫她陪着向风去乙清宗住上几天。
霖竹斋内,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各睡一屋,苏江月怕黑,晚间睡不着就坐在房间里哭,哭声没引来向风,她就自己大着胆子,一边流眼泪一边翻墙头去找向风,后来霖竹斋内开了个先例,在两所小院子间的围墙上开了一扇小门,好让苏江月晚间去找向风,等两人有门高了,便要知守礼了。
向风方到乙清宗便受到当时宗主的重用,乙清宗不看他还算是个孩子,直接交给他许多事宜,还让门中弟子都来认这后来居上的‘师叔’,乙清宗门中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少女,见向风初显俊逸,又前途无量,纷纷对其暗送秋波。
苏江月心中吃醋,又无法阻止,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好好修炼,成为能配得上‘风哥哥’的人,可她对于气修实在没有天赋,躲在屋中修炼了半个月也不见什么成效,甚至在这半个月内,向风都未有来找她过。
苏江月胆小,平日向风不在,她就一个人在霖竹斋内等着,半个月未见向风,也没有人与她说话,她觉得委屈,也只能将委屈吞下。苏江月哪怕是苏家次女,却也是从小被长辈捧在手心里的人,第二次为向风大着胆子,便是忍住眼泪跑出霖竹斋,一个个去问向风的所在。
乙清宗很大,她找了很久才在千云殿找到了向风,当时向风身边有个姑娘,与她一般大小,身上穿了淡蓝色的裙子,一株春兰绣在胸前,玉簪挽发,精致且漂亮,苏江月听到向风说她穿蓝裙很好看,当下便觉得心脏被人捏得发疼,她忙冲过去,跑到了向风跟前双眼瞪着他,问他:“为什么不来霖竹斋找我?!”
向风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苏江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最近太忙,乙清宗修道之法又多,他急于修炼都忘了苏江月是陪他一同上山的,还以为几次回到霖竹斋没见着人,是她自己耐不住枯燥回家去了。
怠慢了人,向风心中也有惭愧,坐在向风身边的姑娘见状,扑哧一声笑出,对苏江月道:“苏小姐来宗中几日了?身上这裙子都小了。”
苏江月陪向风入乙清宗近半年,本就在长身体的时候,带来乙清宗的裙子就三套,别说小了,甚至都旧了,上头绣的梨花也不再精致漂亮栩栩如生,白裙的衣摆泛黄,仿若梨花将落时的颜色。
向风心想自己将来必是留在乙清宗,但苏江月总不能陪着他一生都在霖竹斋内,加上他们俩现下逐渐长大,向风也知道两人之间有婚约关系,干脆还是守礼一些,于是轻声对苏江月道:“月儿,要不你回家去吧。”
苏江月听见这话,顿时一愣,堆积在眼眶中的泪水最终没忍住流了下来,她没与向风说话,也没指责他对自己冷淡,抬手擦了眼泪便跑去霖竹斋,收拾了行李,其实也很少,就一个包裹而已,随后便写了一封信,让乙清宗的人带出,不过一日,苏家便有人来乙清宗接苏江月回去。
苏江月回到苏家又过了三年,向风在乙清宗中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两人在这三年内都没什么联系,偶尔向风会与家里写书信,只言片语提到过苏江月,向家人告知向风苏江月安好,只是修道之路没有长进,还一直停留在道者时期。
便是这几年中,苏家在修道之路上也遇到了瓶颈,苏江月的爷爷本是苏家家主,一日闭关七天后家人再去找,尸体都微微发臭了,他未能度过,只停止在小境界初期。苏江月的爹连大灵修都不到,便匆忙当上了苏家的家主,苏家逐渐落寞,向家却在短短几年内,因为向风的名声而日益壮大。
苏江月十九岁时,向风二十一岁,一跃成了乙清宗的长老,喜讯传来向家时,向家也只书信通告了苏家一声,苏家借此机会恭贺向家,苏江月的爹便带着妻儿老小一同前往临城的向家,入了向家门,却见不到向家人。
好不容易见到了故友,苏江月的爹厚着脸皮,与向家人谈起了苏江月与向风的亲事,他道:“两个孩子年龄也不小了,月儿自乙清宗中下山后便一直在家里等着‘风哥哥’呢,向兄,你看着俩孩子的亲事早就定下,趁着令郎当上乙清宗长老之喜,咱们来个喜上加喜,不如便将这婚事办了,也让他们早早成家啊。”
这话本说得在理,向家却说向风如今越发有主见,不由他们下决定了,乙清宗中名门贵女也有许多,向风多次家书未提起苏江月,恐怕是也不满长辈定下的婚事,自己另有喜欢的人也说不定,故而成婚一事,还得看向风自己的意向。
向家给乙清宗去了一封信,苏江月的爹也背着苏江月给向风去了一封。
向家说得委婉,也没说要解了婚约,只是让向风自己拿决定,好好斟酌,苏家的信却很直白,说苏江月日日在家里念叨‘风哥哥’,只等着‘风哥哥’来娶,若向风在今年不娶她,她便终身不嫁了。
向风当时一心求道,修道之路正处于上升阶段,哪怕宗中那么多投怀送抱的女子他都懒得看一眼,更别说是已经五年未见过面的表妹了。
他对苏江月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胆小怕事,总穿着一身素白,似乎没什么特点的小孩儿模样,让他娶妻,他暂且没这想法,苏家又逼得急,为了两不耽误,向风只能提笔写了一封退亲书,让苏家给苏江月另寻良缘,也祝苏江月日后幸福。
向风写退亲书时心中略微不忍,苏江月总是含着泪的双眼反复在他心头绕过,可退亲书他还是落了笔,这一笔,成了向风之后一生都难以跨过的心结,终日沉在了悔恨之中。
第105章 旧事
向家的退亲书送到苏家时, 苏家起了变局。
苏江月的爹虽说是苏家长子,按照规矩接任了苏家家主的位置,可他本人的道行并不高,比不得几个堂弟在苏家的分量, 苏江月的爹当了家主之后,处处受苏家限制,想要急着将苏江月嫁出去, 也是因为想要让苏江月尽快撇开苏家这大染缸,早些去向家过安稳日子。
就在苏江月的爹被其堂弟逼下了苏家家主位置时,一直待在苏家不识人间烟火,还在为向风当上了乙清宗长老之事高兴的苏江月, 正坐在屋内桌案旁练字。
苏江月的爹将她保护得很好, 因为知道女儿喜欢梨花,故而将满院子都种了梨花树,雷霆之夜里, 院内梨花落了一地, 苏江月被家中乳娘从后门带出,匆忙坐上了小船离开苏家,苏江月还懵懵懂懂, 什么也不知,坐在船上哭着问乳娘:“乳娘, 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爹我娘呢?”
乳娘抹泪告知原委, 其实早在苏江月的爹当上家主的那一日起, 族中的苏家人就对他多有不满, 虎视眈眈,几年明面上的讽刺,暗地里的较劲,其实苏江月都不知情。
“小姐,老爷让您坐船去向家,您与向大公子有婚约,向家定能护你周全的!”乳娘说完这话,以灵力推开了船只便回到了岸上,她是苏家的人,夫君也是苏家的账房,他们都是苏江月爹这一脉的,不论如何也不能背弃自己的主人。
苏江月道行不高,又不识水性,她只能坐在船头哭着喊‘乳娘’,心中惧怕也恐慌,然后接近岸边的火把将夜里的小河照亮,苏江月的船只上没有灯,飘入了山间云雾中若隐若现,她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从小支撑着她的天瞬间塌了下来,唯有向家成了她日后唯一的避风港。
苏家之变,悄无声息地便被掩埋了,不过苏家家主换人,苏家管事的大换血,城中百姓多少都传了些流言蜚语,苏家成了城中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聊,也无人真正去探究这名门望族中有几分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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