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修……红衣,女妖,你是钟花道!!!”那弟子一惊,身后众人听见这话,连忙转身回去通风报信,钟花道也不急,一步步踏入,却无一人真敢上前阻拦。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钟花道入山门之路还未走完一半,便听见了九巍山上奏响的剑鸣声,嗡嗡如龙吟虎啸,便是九巍山设下的防备,又一盏茶的时间,碧蓝的天空上多出了许多把剑,长短不一,颜色也不尽相同,甚至有上百号人御剑飞行悬在剑雨之上,阵法摆好,就等她踏入。
当年九巍山弟子众多,入山者只有几十,真正伤人的也少之又少,但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数条人命,若说钟花道对各大门派中都有仇恨,那么以人头数量计算,九巍山应当占恨最少。
不过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大错铸成,唯有认了。
在一票九巍山弟子的围守之下,钟花道踏入了九巍山的第一道门,剑修大殿足有百丈长,平台之上能站万人,剑修一派更是有四万多弟子,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人,更别说是与之动粗了。
钟花道就站在那平台的正中央,看着周围乌泱泱的众人,若无人一声令下,他们也不会轻易动手,头上剑阵遮蔽了日光,山间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钟花道盯着那一层层入了山顶,与后方雪山唯有一桥之隔的寒殿,她知道武长安就在其中。
于是她扬声开口,唤道:“司徒,出来见我!”
只此一声,雪山寒殿内,一股黑气涌出,玄剑是天下宝器,带着电光火石直破云霄,叮地一声落地时,化成了玄衣墨发的男子,司徒十羽双肩飞燕,袖摆还有黑羽,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映入了钟花道的眼中,包括他面上毫不隐藏的震惊。
“真的是你。”司徒十羽话少,声音粗哑,只这四个字便概括了一切。
真的是她,她还没死,甚至杀了岳倾川,在修道界掀起了风云骤变。
“我且问你,十一年前,武长安离平川前往瑶溪山时,你在何处?”钟花道的声音带着几分寒意。
司徒十羽道:“离宗殿。”
“武长安带人前往瑶溪山的理由是何?”钟花道又问。
司徒十羽微微眯起双眼:“瑶溪山山主包庇妖邪,杀影踪千里数十人命,夺符修之法。”
“你信?”
“不信。”司徒十羽道:“你看不上符修。”
“那你当时为何不出面?!”钟花道上前一步,十一年未见,上次分别时,钟花道还与司徒十羽一同月下饮酒,再见却是剑拔弩张,若那一场战役中没有武长安,或许瑶溪山不会输,其余门派至多占个人数优势,实打实地拼起来,谁是器修的对手?
“我劝解了,被师兄关押离宗殿中。”甚至还下了一百零七道束阵,司徒十羽冲破阵法时,武长安已经被人抬回九巍山,浑身烧伤,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
“我要见武长安。”钟花道缓缓勾起嘴角的笑容,嘲讽就在眼中,司徒十羽不屑说谎,便是武长安有事隐瞒:“以你师兄的命,换我一个答复。”
“花道,一切皆过去,执着只会让你深陷心魔。”如此说来,司徒十羽就是不让钟花道见武长安了。
钟花道不禁嗤笑,她知道自己若真与司徒十羽打起来,短时间内未必能分胜负,加上司徒十羽现如今的道行远胜于她,说不定还会败下阵来,剑修一门狠厉,出手便要见血,这么多把剑悬在上空,又非乙清宗,哪容她来去自如。
所以她要谈判,只是对方不给她机会。
说到底,还是司徒十羽护短,什么曾经结拜的兄妹,再看重,也比不上同门之情。
武长安一手将司徒十羽拉扯大,等同于他亲兄长,十一年的折磨已经将他摧残到几乎油尽灯枯,若再见钟花道,挖出过往,于九巍山名声而言,是伤,于钟花道将来所染血腥而言,也是伤,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亦不是司徒十羽愿看的结果。
司徒十羽顿了顿,眼中闪过几分不忍,但依旧开口:“花道,当年师兄被烧,并非道行不济,而是念及你在火中,意图救你,未能救下,这才引火烧身,他心中有愧,亦有忏悔,你如今酿下大祸,千万早日回头。”
钟花道听他这话,更是觉得好笑了,武长安不是没杀过瑶溪山的人,他的手上何止背负十条人命?就因为他心存善念,转身救她遭狱火吞噬,她便要抹杀对方的残忍,放下与之仇恨?
钟花道摇头,轻声道:“司徒十羽,换你是我,可愿立地成佛啊?”
此话一出,山下吹来了一阵风,扬起她本就凌乱的发丝。
刹那间金光乍现,八晶杖落地时震慑山殿,数百弟子纷纷后退,钟花道一手指向上空,悬空的长剑嗡嗡直响,数十把出动周身绕着红光,在她挥袖撤下的刹那穿过她的身侧,穿入将才上山的十几名蓝衣弟子,乙清宗的弟子一人被一把剑割断了手足,掌心所捧的天谴令落地。
蓝玉清脆,又被钟花道五指成爪握入手中,她垂眸望着后她一步送入九巍山的天谴令,再抬眸朝司徒十羽看去,司徒十羽果然懂她,刹那便明白了她的用意,眉心紧皱,不禁道:“我不想与你为敌。”
“那便让我见武长安。”钟花道扯着嘴角,笑得有些无助:“司徒,十一年前你未到,我便知你遇上难处了,我曾觉得你是另一个我,所以视你为知己,可你明知我是冤枉,明知我心中委屈,明知我大仇难放,却还不肯帮我,我并非要杀武长安,我只要个真相!”
可真相,往往更为残忍,更加黑暗。
司徒十羽身后弟子见她不过一招便伤了乙清宗众人,纷纷排成阵列,腰间长剑拔出,嚯哈之声传来,成千上万把剑都指向她的方向。
“我是令主。”最终,司徒十羽只能说出这句话。
他放不下九巍山,正如钟花道放不下瑶溪山一般。
他并非是要包庇谁,要祸害谁,他只是想守住九巍山,不让九巍山在他的手中成了天下的笑柄,当年真相,他并不知情,武长安知晓,却也不肯说出,年长一辈的人心中思量之事,或许并不干净,司徒十羽怕就怕他站在钟花道的身边,便成了推翻九巍山的祸首。
他见了钟花道眼中的不屑,不得不承认自己自私,若是以往,一切还未发酵,他能不顾一切,但是现在……
钟花道握着手中之物,灌以灵力用力甩出,那物如一把刀,直直地戳向司徒十羽的心口,破空之声使人耳鸣,司徒十羽抬手的刹那阻拦了凶器,在他以灵力阻挡掌心杀气之时,手中之物传来一声嗡鸣,明蓝色的光绽放了一圈,顺着土地覆盖了整座九巍山。
司徒十羽怔了怔,低头看去,躺在掌心的正是天谴令。
奄奄一息的乙清宗弟子口含血沫,扬声道:“九巍山司徒令主接天谴令,请助乙清宗诛杀妖邪钟花道,还天下太平!”
而今,非友,便是敌。
乙清宗弟子的话一出,九巍山众人便以剑朝钟花道刺了过去,钟花道最后再看司徒十羽一眼,这一眼,却叫司徒十羽看穿了她的所作所为。
她不给自己留退路,却给九巍山留了后路,天下接收天谴令,九巍山不收,势必难堪,她方才给的选择,便是结果。若司徒十羽信她,助她,她不杀武长安,问出当年事实真相后,或许能借九巍山之盛名为瑶溪山平反冤屈,其代价,或许就是九巍山一同围攻瑶溪山这件错事将公之于众。
若司徒十羽不帮她,她干脆全了他的心意,从今往后,两人便是仇敌,她将天谴令丢入司徒十羽的手中,便是要与他划清界限,再无瓜葛,以伤自己,保全司徒十羽想要维护的九巍山名誉。
或许终有一日,她能凭着自己的办法让真相大白,只是今日,她未必能躲得过满山剑阵。
天谴令在司徒十羽的手中逐渐握紧,他就定定地站在那儿,看着被银光围绕的红衣,看着她在风中被割断的长发,看着她臂膀与腿上被剑风刺破的伤口,也看她以手中八晶杖,不知挥落了多少御剑飞行的剑修弟子。
初见时,灯光昏暗,无湛大师滔滔不绝,话语惹人犯困,他坐在武长安身后,心中已经烦闷,却见坐于对面的红衣女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嘴角挂笑,一边打哈欠,一边对他挑眉。
她很漂亮,是世间难有的魅色,所以那夜他跟着对方,见她出来透风时坐在溪边伸懒腰,不羁,也张扬。
于是司徒十羽道:“花容惊月影惊溪,道是仙子入仙林。”
文绉绉却直白的夸赞,包含了她的名,钟花道回眸与他一笑,明眸皓齿。
那道月下的影子,于眼前之人并无二样,依旧魅色惑人,依旧不羁、坦荡、张扬,变的,是他罢了。
“住手。”司徒十羽开口,剑阵退下,钟花道以八晶杖支撑身体,司徒十羽却不敢看她,只说:“念及旧情,今日你走,出九巍山后若再碰面,你我便是敌仇。”
第99章 绝路
司徒十羽发话, 众人皆震惊。
“令主!”有人开口正欲说什么,却被司徒十羽一道冷冷的视线瞪了过去,凡是在九巍山待过十年以上的,都知道司徒十羽与钟花道曾有过一段情, 他们要好的时候,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不论去何处都形影不离, 曾经九巍山也以为,司徒十羽与钟花道这门亲是结定了。
却没想到两人对彼此的了解,却让他们很快便淡了这份感情,谁都没有付出真心, 谁也没有看低对方, 于是各退一步,在初次相遇的山中重新拜了把子,成了结义的兄妹, 唯有钟花道能在心情不错时, 喊司徒十羽一句‘小羽啊’,那时无忧无虑,若碰了双方都喜欢的美酒, 还能长叹一夜修道心得。
只是过去,终将过去。
司徒十羽口中的旧情, 九巍山弟子中许多人都知道是何意思, 只是他今日放钟花道的举动不过多此一举, 乙清宗天谴令已下, 钟花道即便离开了九巍山境内,也去不了他处,哪怕是回到了瑶溪山境内,也会被乙清宗人追杀过去。
他今日不与她作对,不过是让自己心安罢了。
钟花道还能战,她立身不倒,九巍山的弟子却废了不少,她就这么挺挺地站立,眯着双眼看向司徒十羽那张脸,心想他果然懂她,知晓她没有退路,也没有后路,只是懂归懂,他不能给她更多罢了。
司徒十羽此时护住九巍山的颜面,终有一天会被她亲手扒下。
钟花道转身的刹那,还有残废了的乙清宗弟子拦在路前,她没有犹豫,直接踩过那人的伤口,在尖利疼痛的惨叫声中背对着九巍山,背对着司徒十羽的方向,如何上山,再如何下去。
她最后的一条路,被曾经最懂她的人,封了。
来九巍山前,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救她,挽回瑶溪山的颜面,唯有九巍山的司徒十羽。因为她知道司徒十羽不会信她为了抢夺符修之法而杀影踪千里数十条人命这句鬼话,哪怕世人皆如此说,他也不会信,他们何等高傲,又将谁看入过眼里?
所以钟花道来了,并非抱着必杀的心,也未偷偷闯入他山门直去雪山寒殿将八晶杖架在武长安的脖子上逼他说出实情。
她堂堂正正入了平川,一步一步踏入九巍山,当面对着司徒十羽,给足了当年两人关系的面子,问了他几句。
果然,他信,可他却不帮。
今日饶她,实则可笑。
钟花道想了想,又觉得这样来九巍山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可笑之人,她早看透世间情谊,再浓也是淡薄,再深也是虚妄,却还愿信之,来此自取其辱。
一声声低笑从喉间传出,钟花道的声音虽消失在九巍山中,却烙上了司徒十羽的心头,他如此,与杀她无异。
钟花道才走,九巍山便有弟子去救乙清宗重伤的众弟子,尚且有断了胳膊勉强能照顾自己的,也一刻不留离开了九巍山,赶忙前去乙清宗与其他门派那处报信,告知众人钟花道的下落。
钟花道才离平川城不过半日,天色便骤变,青黑的乌云压下,将她包拢其中,风中传来了几丝凉意,一望无际的道路,四周连房屋都很稀少,偏偏压迫感极强,几乎让她挪不动脚步。
钟花道低眸,抿着嘴,垂在身侧的手收起地面的石块,指尖灵力变化了石头的形状,就在她抬手刹那,一柄长剑自天边飞来,将石块一分为二,从她前后飞过,那块石头,也挡了长剑攻击她的大部分灵力。
一剑过来,不过才是刚开始,这把剑划破了灰蓝的天空,留下了一条短促的白痕,紧接着便是几十把长剑飞过,遇上了钟花道身侧的气劲后纷纷转向,再从另一边飞回,不断与她周身灵气冲撞,乒乓作响。
钟花道抬眸朝远方看去,西侧的太阳正欲落山,火红的云霞烧了半边天空,有人是从东侧来,也有人从南侧过,除去这一柄柄朝她冲过来的长剑,四周也早已被下了阵法,阵法极大,前十里,后十里,这个方圆之内,无人能够逃离。
天谴令一出,就连九巍山都不帮她,那她就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钟花道的心中突然有些犯疼,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落得如此境地,仿佛一举一动都不入人眼,她从未主动去得罪过谁,偏偏没有落个好下场,十一年前是,十一年后的今日亦是。
杀陆悬,杀年如,杀岳倾川,皆是因为这些人曾害过她,大闹乙清宗,也是想让死透了的岳倾川知道,终有一日他以不良手段夺来的,都会以同等代价还回去。
那些曾伤她,害她的人,现如今好好活着的有大半。
而那大半人,恐怕是最想她死掉的了。
钟花道干脆不走了,再走也走不出这个圈,与其躲躲藏藏,不如直面迎击,今日来的恐怕最多的也就是九巍山的弟子,加上平川还有许多其他门派的弟子驻留,粗略估算,要杀她的人,大致上千。
数字才刚落在心头,钟花道的眼前便看见了人影,策马而来的人是乙清宗的,蓝青色的袍子在风中飘摇,男女的面孔大多俊俏貌美,比起与他们几乎同时到,圆头大脑的万法门和尚看上去要顺眼许多。
前有狼,后必有虎。
钟花道回头看去,果然看见了早早放出长剑的九巍山弟子,与一身紫袍,上绣太极图的无尽道派弟子。
他们便像是商量好了的,领头的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恐怕也有聪明人料到了她能去之处,毕竟她曾与司徒十羽有过一段情,所以这些人早早就在平川之外等着,便等她落入陷阱。
估算没错,四派人数算起来,当真近千人了,前后左右黑压压一片,唯独她一人身披血衣,立在其中,眼看这些人逐渐逼近,没有退路。
红霞挂身,凉风吹过路边独独一棵垂柳树的枝头,嫩绿色的柳枝上长了几粒小芽儿,清淡的浅香中含着四面八方扑来的杀气,一道道凌厉危险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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