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上离抚着她后脑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撇过脸没回答,实则,他是怕自己过于耽溺,为此失控。
院外传来人声,叶上离松开了钟花道的眼,起身将钟花道放回了藤椅上,丹青惊醒,见钟花道还在,于是撒娇地将头蹭了过去,结果还未挨到对方衣摆,却被叶上离掷过来的一片花瓣削去了长嘴后方的几缕绒毛,吓得丹青连忙展翅飞起,高高立在飞檐之上,不敢下来。
来者是先前被丹青给赶走的元宝,其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羽族的人,几人步伐焦急,等站在院落外头时,光看他们脸上挂着的神情也知道,恐怕是发生了什么要事了。
元宝道:“劳烦钟山主与叶宫主走一趟,羽族羽主炎青……呕血了。”
钟花道一愣,回想起前几日炎青到她这儿说话时,端起果子茶杯盏的手,一杯茶水都端不稳,可见她时日无多。
叶上离是仙风雪海宫的宫主,丹修一派的本领便是起死回生,只要炎青不是真的行将就木,便还有救回的可能。只是叶上离现下还在炼丹,炉火需要有人看着,否则这几日下的功夫就全都白费,他眉心轻皱,在元宝与那几名羽族妖修的注视下,还是将炉火熄灭,收起鸦石丹炉,随众人离开院子。
炎青就住在南院,步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到达。
钟花道与叶上离到时,狐主已经在房间里头等候了,炎青侧卧在屋中软塌上,屋子里头摆设简单,只有炎青身侧的瓷瓶里插着的两根孔雀翎有些颜色,炎青面色苍白,手上握着一方手帕,手帕上已经有血迹了。
叶上离还未走近,便闻到了屋中衰败的味道,他并未给炎青把脉,只站在她跟前扫过一眼,便能看出炎青的身体究竟到了哪一步。
行将就木之人,身上都有腐败的味道,修道之人嗅觉更为灵敏,若是离死期不远的,略微一闻也能闻出大概了。生动之人所住的屋子,哪怕不常打扫也是鲜亮的,而将死之人所住的地方,即便时常打扫,也是一片灰尘。
钟花道略微抬袖捂着口鼻,一旁坐着的狐主脸色更加难看,屋内静默了许久之后,叶上离的声音传来:“七日。”
“什么?”狐主问,其实大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他还有些不忍,于是抱着几分希望问:“七日便能好?”
“至多只能活七日。”叶上离往后退了一步,收回视线道:“肺腑皆伤,丹田已损,灵力外泄,浊气积身,肌骨腐朽,七日……也是以药吊着的,否则,恐怕三日内便要合眼了。”
叶上离的话倒是句句为狠,钟花道听了都没忍住一抖,似是有寒风吹过,有些同情地看向炎青。
炎青自然知晓自己的身体情况,她活了好几百年,不说知天命,至少知晓自己能活多久,她苦笑不出,只能轻叹一口气,目光落在钟花道身上,问了句:“目星还有几日能到?”
钟花道微微垂眸,并不能断定。
炎青眼中一瞬暗淡下来,于是开口道:“钟山主,我有话想要单独与你说。”
叶上离与狐主皆朝钟花道看去,钟花道起身,慢慢靠近炎青,越是凑近,便越能清晰地察觉到她周身气息都变得寒凉了起来。
叶上离与狐主出了炎青的住处,二人站在门前,屋外本是晴朗天,不过才片刻功夫,太阳便隐入云中,光线暗了下来,一屋子草木,皆成死状。
狐主问叶上离:“叶宫主这等道行,可算到了自己的命数?”
叶上离抬眸看向青灰色的天空,道:“我从不算。”
便是可以,却不去算它,人世无常,生死无状,不知晓比知晓了好。
狐主朝他看去,微微皱眉:“那叶宫主,可算到了自己的劫数?”
凝望远空的视线微微一怔,睫毛颤动的刹那,叶上离没回答,狐主也知道他的答案了。
第121章 月下
屋中了无颜色, 唯有纯白瓷瓶内的两根孔雀翎在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光下泛着蓝绿色的光,钟花道坐在了软塌边的圆凳上,抬眸看向炎青的脸。
岁月从不败美人,可这灵力外泄, 却将炎青眼中最后一丝颜色都给抽离了,她嘴唇干裂,已经再难从脸上找出一星半点妖修第一美人的迹象, 只有倔强的风骨气场犹在,叫人一眼就看出她曾经不凡。
钟花道朝屋外看去,她信得过叶上离,以叶上离的人品, 绝对不会偷听, 只是那位狐主就说不定了。
过了片刻,她才问:“炎青有何话要与我说?”
炎青顿了顿,似乎还在犹豫, 方才开口带着几分冲动, 现下周围静谧,她又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在钟花道问出这话后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女子容貌艳丽,并不像个踏实的人, 只是羽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也再无退路可走了。
最终炎青还是叹了口气, 道:“炎青有个不情之请, 还想要钟山主,护住羽族,守住迹云山。”
“此话何解?”钟花道微微皱眉,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炎青道:“方才叶宫主也说了,我已时日无多,如若这世上连叶宫主都无法救我性命,那我便当真只有死路一条,只是在此之前,炎青心里还有许多放不下,若就这样离开人世,恐怕双眼难合,尸骨不化。”
“你别说得这么重……”钟花道伸手拨弄了一下垂在胸前的发丝,手指绕青丝转了几圈,莫名觉得有股压力。
炎青先拿出自己的条件道:“钟山主,炎青活了近八百年,一身筋皮无甚用处,可这生出来的骨头却也世间难求,人说神兽身上落下的一根毛发都是罕有的宝贝,何况我这修道了八百年的根骨了,我愿在我死后,将这一身赤骨送与钟山主炼化,只要,钟山主能接下羽族。”
钟花道有些心动,叶上离的引仙琴之所以有这般威力,除了是由绝种的绿尾树造的琴身之外,便是有两根琴弦为麒麟须,炎青虽比不上麒麟,可也正如她所说,她修炼近八百年,一身根骨早就脱化,比起再顶级的灵石玄金,也好过许多。
可要得到炎青的一身赤骨,却要接纳她的整个人羽族,一旦接下羽族,恐怕就要连带着狐族一起。
钟花道已与众多门派世家撕破脸皮,不怕他们,是因为她孤身一人,来去自由,若她身后还跟着整个儿羽族,那就真真正正地堕入妖修,恐怕此生都难从迹云山中出去了。
“钟山主犹豫,可是怕羽族拖累了你?”炎青问完,钟花道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你的骨头的确是好东西,可再好也好不过自由,况且我练的是器修,终有一日要回到瑶溪山去。”
“炎青要求不多,只求在无尽道派找羽族麻烦时,钟山主能挺身而出,也不求钟山主能成羽族羽主,但求钟山主能帮我看着,如若将来羽族中有能当大任者,便将这两根孔雀翎交给他,羽族,绝不会拖累钟山主飞升成仙的脚步,只求在您有生之年,能护羽族周全,将外来威胁,挡于瑶溪山外,过不了瑶溪山,便到不了素水河。”炎青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又再度咳嗽了起来,她肩膀颤抖得厉害,掌心的手帕染得暗红。
等她喘过了,又说:“若钟山主应下,从今往后,只需钟山主一声令下,天下羽族,化形或不化形的,都需唯你命从。”
钟花道有些纠结了,既然无需她留在迹云山,也不必管着她羽族老小吃喝,可以随意去留,自然是好的,只是炎青临死前丢下这个担子,正好是在她也危难的时刻,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江,又如何保得了他人。
若她现下贸然答应,回头说给叶上离听,叶上离肯定得拿书敲她。
钟花道不如自己表面上看过去那般心硬,但也知道利害关系,她没说答应,只起身朝外走,让炎青好好休息,又说羽族将来大有可为者众多,让她不必多虑,便就这样委婉拒绝,离开了房间。
出了房间后,钟花道将门关上,狐主与叶上离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人见她出来,同时朝她看过去,叶上离眉目柔和,并未有什么,倒是狐主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思量,正如钟花道所言,他必然偷听了。
“可有要事?”叶上离问。
钟花道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人不行了,便容易胡思乱想,叶真你给炎青调配一些药吧,让她走前好过些,方才她又呕血了。”
叶上离点头答应,牵着钟花道的手离开了院子,两人走后,狐主还静静地站在院门前,太阳出云,一缕阳光顺着云朵缝隙洒下,落在院中花草上,却也照不出半分色彩了。
叶上离应了钟花道的话,让羽族的人在迹云山转了一圈,找来了不少药材,便开始为炎青炼药,炎青救是救不活的,唯一便是让她走得舒服些,少许多痛苦。
晚间叶上离在院中炼丹时,钟花道就单手撑着下巴坐在石桌对面看着他,满院的花草经过几日枯萎了一些,又长出了一些,稚嫩的小花儿于夜里半开,在月色下随风晃动。
叶上离顺手摘了一节蓝雪花插入了钟花道的发间,粉蓝色的小花好几朵长在了一起,映着钟花道未施粉黛的脸,将她天生过于明艳的相貌平添了几分素雅来。
钟花道愣了愣,目光落在鸦石丹炉上,丹炉的火已经渐渐灭了,刚练好的丹药放在一旁的小瓷罐中。
“何时练好的?”她问。
叶上离道:“半柱香前。”
钟花道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居然发了这么长时间的呆,她伸手拨弄了一下发丝,手指带过蓝雪花,又将蓝雪花插在了叶上离的头发上,纯白的人多了几分颜色,她咧嘴笑了笑,只是笑容未达眼底。
“心中有事?”叶上离问。
钟花道轻轻眨了眨眼,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于是低声说:“炎青希望我能护住羽族。”
“你没答应,所以心里不安?”叶上离再问。
钟花道顿时抬眸看向他:“你的天生异目,真的不能看穿人心?”
叶上离轻轻摇头,钟花道叹了口气嘀咕:“那你怎么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
叶上离认真回答:“因为你好。”
钟花道挑眉:“?”
“因为你好,所以才会为此事闷闷不乐了一下午,如是心略微硬一些的人,便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本就不是自己的责任,便无需背起,羽族的兴盛衰败,都有其定数,羽族亡了,是炎青保护不周,与你无关。”叶上离说着,轻轻揉了揉钟花道的头顶,拇指扫过她的眼尾道:“但我知你心软,日后若羽族出事,你必将结果怪到自己身上来。”
“与你一般?”钟花道问完,叶上离怔了怔。
他将药给了丹青,让丹青带去炎青的住处,而后映着满院初夏之色,与钟花道靠着彼此,抬头看月。
天上的月弯弯,不过却很明亮,将一院子的花儿都照得清晰可见,此时的静默,安逸且舒心,让钟花道暂且放下关于羽族的将来,她双手抱着叶上离的胳膊,轻轻眨了眨眼道:“其实我差点儿就要答应炎青了,只是我心中始终有不甘,我不想瑶溪山就这么毁在我的手上。”
“立世千年的炼器鼎毁了,瑶溪山的器修之法也烧光了,这世间除我之外,无人再能让瑶溪山恢复往日荣光,我不求它与千年前一样,也不求能回到百年前,只要能回到十一年前,大火未烧之前便好。”钟花道轻声笑了笑:“炎青倒是有句话说对了,我怕羽族拖我后退,怕他们会让我恢复瑶溪山的目的,迟迟未达。”
“每个人皆有其使命与责任。”叶上离道。
钟花道下巴磕在他的肩头,略微歪着头,一双眼深深地看向他,问:“那你呢?你可想过如何发扬光大仙风雪海宫?”
叶上离顿了顿,随后摇头:“以前不曾想过光大仙风雪海宫,只一心求道,修炼成仙。”
“那现在呢?”钟花道捕捉他说了‘以前’二字。
问出第二个问题之后,叶上离倒是没有犹豫,略微底下头看向她,浅浅一笑:“现在,我有你就好。”
他的笑容极尽纯澈,眼底映着钟花道的样子,与簇拥在她身侧的几团小花,他说得真诚,让人一瞬深陷,这一刹那的叶上离,好看得当真如天神下凡,浑身笼罩在月华之下,熠熠生辉。
钟花道抱着对方胳膊的手更加收紧,双眉抬着,将叶上离看入眼中,道:“你爹你娘若是知道你这么说,一定得难受死。”
叶上离脸上的笑容不变,只伸手捏着钟花道的下巴朝自己凑过来,然后垂下眼眸将吻落在上面,轻柔地贴着彼此的唇,拇指擦过钟花道的嘴角,一路顺下,掌心贴上了她昂起的脖子,张嘴加深了这个吻。
若叶春听到他这么说,肯定会怪罪他,但他从未见过一面的辛君听到他这般说,必然不会大惊小怪,毕竟他们何其相似。非但长相相似,就连性格也几乎相同,辛君当年能为叶春舍去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寿命,只为护叶春一时,他将引仙琴送给叶春为纪念,做出此举时,并未考虑到仙风雪海宫的未来。
叶上离也如他一样,人的心很小,并非谁都能修到大爱无疆,仙风雪海宫屹立世间千年,历代宫主在其位谋其政就好,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将雪海宫发扬光大,即便有那个能力,也无那种念头。
岳倾川想让乙清宗好,结果走入了执念里,反而于修道无益。
仙风雪海宫能存世多久,且看它自己的造化,叶上离是仙风雪海宫宫主一日,便会守住雪海宫一日,但若他不再当雪海宫的宫主,那雪海宫的未来也将与他无关,仙风雪海宫离得了叶上离,可叶上离离不了钟花道。
这个吻很绵长,长到钟花道的嘴角湿润,银丝滑下,长到她呼吸困难,胸腔起伏,可两人依旧沉溺其中,谁也没率先分开,直到叶上离将她下唇轻轻咬破,钟花道吃痛地发出一声后,两人方才睁眼。
对视的刹那,叶上离看见了钟花道下唇嘴角破了的小伤口,也尝到了口中细微的腥甜味,而钟花道则直勾勾地看着他眉眼上方,于额心的一抹银痕,如细长的鳞片。
钟花道伸舌舔了舔嘴角破了的地方,叶上离盯着她的唇舌略微出神,就在那刹他皱眉睁大双眼,浑身僵硬地盯着眼前人,钟花道对他挑眉,皎洁一笑,握住要处的手没松,她微微抬起下巴对对方说:“练什么守心丹?一起回房啊。”
第122章 骤雨
烛火明灭, 映照珠帘,帘后软床上床幔挂下,坐在床上的二人面对着彼此,呼吸交错, 耳鬓厮磨。
起起伏伏,摇晃了床幔上淡青色的穗子,坐在怀中的人昂首仰躺, 换了姿势,长腿绞薄被,五指抓枕巾,钟花道紧紧咬着下唇, 眉心皱着, 睫毛轻轻颤动,叶上离轻吻她的下唇,声音低哑道了句:“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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