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添没好气冲这一精一傻的俩人一人赏一个白眼,转身调高了屋里的冷气温度,落座后跟时遥介绍说:“这位是我老板,也是校友,上次打电话叫你来的就是他,袁琮。”又往古钟言那边点了点下巴,“我同学,古钟言。都是自己人,你不用拘谨。”
叶添拿起桌上的热茶给时遥倒了一杯,对袁琮和古钟言道:“这是时遥。”
袁琮带来的这家粤菜馆在当地很有名气,不光是因为环境好,菜品本身也做的不错。几个人边吃边聊,时遥支着耳朵听。她面前的盘子一直是满的,每上来一道菜,叶添都要给她夹一筷子。
三个男人个顶个的能说,从当下国际形势聊到了S市房价,偶尔调侃下当年的大学生活。聊到一半,屁事最多的古钟言憋不住显露出了八婆气质:“我也想有人给我剥虾。”
叶添刚给时遥剥完白灼虾,擦了手说,“去找懂你的袁哥,让他给你剥。”
“你颜值不够小叶的剥虾门槛,”袁琮笑嘻嘻地夹了一只虾丢到了古钟言的盘子里,眼睛在时遥身上打转:“小叶,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跟我们几个还这么藏着掖着?”
“打住啊,”叶添说,“我们这还小孩儿呢,别把你捉拿女妖精那套在这显摆。”
袁琮正要再调戏叶添两句,闷头吃菜的时遥却冷不丁说:“我不是小孩儿,也不是他妹妹。”
三人说话的时候时遥一直默默无言,突然来这么一句几个人都愣住了。
时遥也有点尴尬,她脸颊都是烫的,也不看几个同桌人的脸,只着头咬盘子里的钵仔糕。
叶添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古钟言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不知道该不该插话。袁琮打圆场道:“又被嫌弃了啊,你看看,小古和时遥姑娘都嫌弃你,现在知道学长的好了吧?”
叶添没说话,云淡风轻地笑笑,起身给时遥盛了一碗粥。
几个人有说有笑岔开了话题,叶添后面却沉默了下来,尤其是有古钟言对比,简直算得上是文静。他偶尔才插言两句,更多数时间里只是尽职尽责当时遥的专属服务生。
时遥不清楚他聊兴淡下去的原因,但看他吃得很少,就把碗里的粥添满推到了叶添跟前,示意他多喝一点。
一顿饭吃到尾声,古钟言搁下了国家大政方针,嬉皮笑脸的样子倏然一敛,对袁琮道:“袁哥,老叶还得在您这儿祸害多久?古氏这边又有新项目,我跟硕子俩人撑不住啊。”
时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觉察得出来气氛变得有点紧张,垂着脑袋用余光观察这几人的反映。
律师这一行其实讲究个经验,在这方面叶添嫩得很——年龄在这放着,该实习的时候又在创业,根本没去律所正经待过几天。袁琮非扣下他主要原因是知识产权这块儿国内尚不健全,叶添人年轻,但为了古氏拿下过几个漂亮案子,且有跟国际团队合作的经验。
他把律所放在不显山不漏水的S市,其实野心是大的,S市经济发展一般般,但毗邻中国硅谷,交通便利,业务铺展开到全国各地都方便。
如果能借叶添的能力和人脉把律所知识产权这块做起来,袁琮就有了杀出重围的突破口,毕竟企业的钱赚起来再顺手不过了。
眼下他抿了口茶水,面容带笑看叶添:“且不说我留小叶到什么时候,他明年六月份之前走得了么?”
时遥感受到在场三个人的视线都投在了她的身上。
“今天不是说这事的时候。遥遥受伤需要早点休息,我带她先回去,”叶添率先站了起来,“老袁,这小子先交给你,可得看好他,别让喝太多。我去把账结了。”说完他问时遥吃饱没有,又叫服务生把她喜欢吃的点心打包,拉着她先一步离开了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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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钟街上还有许多人,时遥在家坐了整整两天,说想走一会儿再打车,叶添就一手拎着打包袋,一手牵着时遥顺着人行道溜达。
时遥自受伤才第一次被叶添牵着手走路,但叶添做的很自然,就好像他们一直是这样。
“你以后要走吗?”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等红绿灯的时候,时遥问他。
叶添沉沉地呼了口气,“嗯”了一声:“古钟言我们在A市有个合伙公司,总得回去的。”
时遥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卫衣的帽带,抬头看叶添,语气也怪怪的:“落叶归根还有人才津贴,都是唬我的。”
叶添笑了:“我才多大岁数,怎么就是‘落叶’了?”
时遥淡淡道:“那是你自己说的。”
叶添收住了笑。
“不用人才津贴我也付得起你今后学费。”
“我没说这个。”时遥声音低了下去。
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叶添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拉着时遥跟其他人一起穿过斑马线。走了几步,他发觉时遥头也不抬,一直只看脚下的水泥地面。
叶添看着她的发顶,那一小块红痂有点刺眼。
他叹了口气:“你毕业之前,我不会走。”
“可是——”
“什么?”
时遥声音不大,在人堆里说话很费劲。于是等旁边的人散了,她才接着说道:“可是A市稍微好点的学校分数都很高,我只能去很差的学校。”
对面有坐着轮椅的老人被家人推着往这边走,路很窄,叶添拉开时遥给他们让路,随口道:“那就不要去A市,其他地方更适合你。”
时遥怔了一下,没言语,低头继续走路。
她不知道叶添说得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这话听起来扎心。路上的砖块起伏不平,好像埋在下面的不是泥土,而是她的泪腺,每踩一脚鼻子都是酸的。
叶添根本没指望过她考往A市。他转眼变成了一个言出必行的真君子,说是来还钱,就真的只为还钱,在把前尘往事了断以后,可以毫无顾忌地拔腿走人。
买来的糖块儿还有保质期限呢,陆莹跟时杰峰也有过和和睦睦的时候。这世上什么都会变,她怎么就想当然觉得叶添会一直陪着她呢?
叶添觉察出了时遥的不对劲,停下脚步,扳起她的下巴:“怎么哭了?”
时遥拒绝说话。
“怕我赖你钱?”叶添索性拉着时遥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见逗她不起效果,任她哭了一会儿,才说,“能听我说几句吗?”
时遥倔起来像根木头,哭也是漠然的,如果不是眼泪一串串往下掉,看起来像在发呆。
“时遥,”她不吭声,叶添只当这是同意了,“现实情况就是A市学校门槛高,你不占优势,勉强去也只能上大专。当然,我也没觉得大专不好,学在哪都是一样的学,文凭上两个字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可关键是未来的招聘单位,他们也会这么想吗?”
他看着时遥落泪,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并不是一码事。如果不加抑制心里的自私念头,叶添只想带着时遥回A市,随便上个什么野鸡学校也无所谓,只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行,让他每天能看到。她可以什么都不学,反正叶添能赚钱,一打时遥也养得起。
但这不是真正爱护一个人的方式。时遥已经受了很多苦,他该做的不是把她圈养在笼中,而是丰满她的羽翼,让她振翅重飞,去看这世界斑斓美景。
叶添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时遥一哭,他的心就软了。
“遥遥,你别哭——”叶添说。
他指腹摩挲着时遥的眼尾,心里自私的声音越来越大,快要盖不住。
“我只是想为你好,”他听见自己说,“天涯海角,不论人在哪,想见总能见得到的。
第28章
时遥上次在人跟前这么哭好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她感觉这一顿饭吃得特别糊涂。本来是为了看一看叶添的朋友——她没找到叶添的旧照片,看看这些人也好,就好像她也参与了叶添从前的生活。
但一顿饭下来,她发觉她不仅不了解过去的叶添,也同样不了解现在的叶添。他们说的那些东西她不明白是什么,叶添根本没有长期留在S市发展的打算,他跟人合伙开了公司。连这些事情她都是五分钟之前才知道的。
她想离他近一点,但似乎每挣扎一步,只是看清他们之间隔着漫长时间造就的鸿沟。
叶添对她的好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想求证一个答案。
时遥决定先从最重要的一点谈起:“我马上就十八了,”她费了一会儿功夫喘匀气,继续说,“你不要拿我当小孩儿看。”
“我知道。”叶添很平静地说,“你不是小孩儿,也不是我妹妹,我没有妹妹。”
时遥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叶添有没有理解自己真正的意思,但对上叶添的眼神,她忽然不敢再往下说了。
叶添人高,低头看她的时候眼帘微微垂着,神情像是怜悯,又像是疼惜。他的手抬了起来,带着略干燥的热度,替她抹去眼角的水渍。
时遥看到叶添的眼睛在她的唇角逡巡,喉结滚动,她感觉下一秒他就要俯下身来吻自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吻并没有落下,叶添站了起来,很轻地捏捏她的脸颊:“好好准备考试,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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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过后接连下了两场雨,气温骤降,早晚不穿外套能把人冻得直哆嗦。走在路上,街道两侧随时簌簌往下掉金黄的树叶,环卫工人加班加点打扫也清理不及。
时遥头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偶尔在学校遇见左欣然,还会跟她友好地打个招呼。
国庆节后第二个周末,时遥主动跟柏思新发了信息,问他是否能够接受转账,亦或者仍是要她陪着买衣服。
柏思新很快给了回复,说是不方便就算了。
时遥不想拖欠这个人情,便询问他购物的时间地点,柏思新很随和地表示由她按照需要安排就好。
时遥看完信息之后,把时间定在了周日早上九点半——上午商场刚开门,顾客人数不多,可以最快效率完成采购。地点则直接选在了本市知名的购物中心,叶添带她去过几次,里面服装品牌很齐全。
这天上午叶添加班。时遥出门之前看了天气预报,软件显示上午下雨概率是5%,她带上银行卡,只背了小挎包出门。走到小区门口又拐了回来,找出先前叶添给她的副卡一并装进了挎包。
公交车到站的时候,柏思新已经等候在了商场门口。他先问时遥想不想喝点什么饮品,然后又说:“楼顶有家西班牙餐厅不错,中午我们可以在那里吃个饭。”
时遥说中饭她要回去吃,并问道:“你想买什么样子的衣服?我们抓紧时间。”
柏思新怔了一下:“你待会还有事吗?”
“嗯,有卷子要写。”
这个商场里有游乐场,有电影院。柏思新来之前还特意查询了热门电影的放映时间表,十点钟有部最近特别火爆的浪漫爱情片,他本来想提议先去看个电影,吃完饭再逛街。听她这样说,只好打住了进行额外娱乐项目的想法,和时遥一起径直到了男装部。
秋天来临,商场服饰也经历新一轮洗牌。T恤基本都下架了,售卖的多是些长袖内搭和毛衣。时遥不清楚柏思新想要什么衣服,为速战速决,比较典型的几个风格都给他拿了一套,让他进试衣间换上,然后出来看效果。
反正倒也没有之前预想的那么尴尬,这感觉很像张妍玩的一款名叫“奇迹暖暖”的游戏。时遥等待过程中拿着手机背单词,好跟坏她自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就只负责给柏思新拍照,让他自己选择。
柏思新叫时遥出来的目的并不在于真的买衣服,见她对此毫无兴趣,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试过两件之后,很灰心地随手拿了件打底衫,准备去柜台结账。
时遥这次却叫住了他,递过去一件画报模特同款的条纹针织衫:“我刚发现这件挺好看的,你能试试吗?”
柏思新看她有了兴致,欣然去换了衣服。他穿好还特意整理了头发,出来看见时遥笑了一下:“真的不错。”
时遥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虎牙尖尖的,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平时不爱说话的冷漠。柏思新看到她笑,脸都红了,根本忘记了照镜子,呆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把衣服换回去。
柏思新在试衣间换下针织衫,心想尽管没有看成电影,也没有成功邀约午饭,时遥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今天没有白跑一趟。
他拿着换好的衣服出去,时遥刚从收银台的方向回来。只听她对身边的服务员说:“对,同款拿两件,刚才试的那一件,再拿一个185的。”又把手里的小票递给了对方,“喏,结账凭证。”
柏思新捧着那件衣服定在了原地。他看着服务员从衣架上挑了一件崭新的大码,时遥接过去,仔细地查看衣服的针脚和花纹,又嘱咐服务员包好。
柏思新方才试穿衣服的时候热燥得不行,几乎要出汗,这会儿却觉得从头到脚都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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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思新不知道自己在站在试衣间门口傻站了多久,服务员问他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才如同大梦初醒,回过了神。
而时遥收好了衣服,继续背单词。她坐的休闲座椅处抬头就能看到柏思新,也许是因为已经结了账,心事了结,她并没有如柏思新所愿再抬头。
简直和那天在医院的场景一样。
柏思新努力把自己那些难受的情绪弃置一旁,礼貌地对服务员说“不用了,谢谢”,然后走到了时遥的身边,问她:“给朋友也捎带了一件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替时遥预想答案。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思维习惯。看书也好,做题也好,在给出描述的时候预想问题,在给出问题的时候预想答案,比别人多思考一步。
柏思新希望时遥的回答是“送给哥哥/弟弟”或者是“帮家人买的”。但遗憾的是,时遥只是给了他一个意蕴无穷的“嗯”字。
柏思新此之前还想过,再尝试挽留她吃午饭,送她回家。然而挽留的勇气在这个简短的答复中猝然消散。他的绅士风度维持得很勉强,时遥坚持要自己拎手提袋,他懵着跟她下了电梯,走到了商场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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