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送你。”闻沉渊跟在她身边。
虞归晏微点头,两人并排而行。今夏的晚风透着微微的凉意, 她抬手拢了拢衣衫。
她多日未曾出门,以为四月的天气不会那般凉,便穿得有些少,没想到竟然凉到这般地步。
正在她迟疑如何开口间,寒凉的周身倏然一暖, 一件男式外袍落在她身上, 随之响起的是闻沉渊的声音:“哎呀——”
虞归晏抬了头去看他。
闻沉渊焦急地道:“我好像又看见我家老顽固派出来抓我的人了。”他的脸上浮现尴尬之色, “其实没跟你说, 今日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被抓到就糟了。子安啊, 劳烦你先穿着我的外袍, 装作我的样子, 糊弄一下老顽固的人,我先走了!改日再谢你啊!”
不等虞归晏反驳,闻沉渊便消失得了没影, 看上去的确很是焦急。
虞归晏却是愣怔了须臾,才反应过来闻沉渊消失了。知香早些时辰被她支了回去,她一个人站在巷子里许久,却没看见一个人路过,更别提闻沉渊说的齐王的人了。
她微蹙了眉心,疑惑闻沉渊为何要突然离开了。
想了许久没想出个缘由,她也不再纠结,便准备转身往回走,刚一抬步,她习惯性地想拢一拢衣衫,指尖的触觉却是教她一愣。
闻沉渊的外袍。
有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浮现在脑海之中,闻沉渊是在她拢衣衫之后才突然毫无预兆地说看见了齐王的人,两人身形如此不一致,便是他将外袍留给了她,齐王的人又如何会错认?
虞归晏倏然一滞。在闻沉渊眼里,两人同为男子,他若是直接把外袍给她,她必然不会接受,但若是他以要她帮忙为由把外袍给她,一切都反转。
少年出身世家,却是半点没染上门阀世族的骄纵之气,看似恣意张扬,实则待人处事亲近温和,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因为喜欢,因为偏爱,都能付以满腔热切真诚。
甚至连关怀,都会顾及到她的脸面情绪,不教她有半分难堪。
她再次转过身,望着黑沉的巷子,那处仍旧空无一人。
闻沉渊知道她没有武功,以往同他出府,他总是会送她到宅子门前,今日又如何会突然离开。
所以,他没走。
虞归晏静静地站在那处许久,待终于沉了心绪。她才缓缓开口唤道:“沉渊——”
没有人应。
但她不信闻沉渊已经离开了。
她又继续开口唤道:“沉渊——”
一直到她唤到第七声时,少年从墙后探了头,略微失落地道:“被你知道了。”
虞归晏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少年此刻半攀在墙后,一个撑手,便干净利落地越过了墙头,走到了她身边,脸上这次是真的出现了焦急:“子安,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怕你冷着,所以才把外袍给你。”
两个男子便是朋友,也鲜少有一个人因为另外一个人冷,而脱了外袍给那个人的情况发生,毕竟男子皆是要强的。
他也是思虑着她也许不会接受,又忧心她受凉,这才出此下策。
虞归晏却是知晓闻沉渊的确是好意,她感激地笑了笑:“我没有多想,谢谢你。”
闻沉渊脸上的焦急不见,开心地咧开嘴笑了:“没有就好。”他走到她身边,“你不是累了吗?走吧,我送你回去。”
子安是他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他不想他们之间因为误会而生了隔阂。
虞归晏没动,缓缓解开了外袍,递到闻沉渊面前:“我要离开京城了。”
闻言,闻沉渊却没多想:“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显,闻沉渊会错了意。虞归晏沉默须臾,道:“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若是嫁给了闻清潇,便是闻沉渊的大嫂。莫说这个朝代的叔嫂需要避嫌,便是在她曾经生活过的现代,叔嫂之间也断无成为好友的可能。
因此这个身份不能再出现在闻沉渊面前。
有那么一刻,闻沉渊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着虞归晏认真的面容,他明白了她并没有开玩笑,她很认真。
严格来说,虞归晏是闻沉渊第一个真正当作朋友的存在。
以闻沉渊的身份,想要有朋友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同样的,他的身份也限制了他。
父王政敌的子嗣,他不能与之交好;新贵世家子弟大多过分骄奢淫逸,他不愿与之交好;其余清流勋贵子弟,因着顾虑当今圣上不喜官员之间结党营私,他若是与清贵的氏族子弟过分交好,只怕徒惹圣上疑心。
可乔子安不同,虽然她身上有很多秘密,但他在第一眼看见她之时,便想要与她交好。之后知晓她搬出乔府,他与她的相处更加无芥蒂。
更是说不清为何,他会下意识地想要庇护她。
他以为他们能一直做好友。可她却突然说要离开京城,不会再回来。
他没有接过那外袍,一双深藏万千星海的眼犹如璀璨星河坠落,瞬间失了颜色:“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虞归晏不忍再看闻沉渊的那双眼睛,微微错开了视线:“对不起。”
闻沉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定定地看着她。
闻沉渊的目光太过强烈,虞归晏便是想忽视也忽视不了,到底是她亏欠于他,欺骗于他,她半分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
倏然,她听得他哑声问道:“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虞归晏呼吸一窒,她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或者生气,没想到他竟然只是问这个。她缓缓点头:“是。”
乔子安是闻沉渊的朋友,只是虞归晏不是。
闻沉渊又问:“那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虞归晏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私心里来说,她的确想与闻沉渊还能当朋友,因为能有闻沉渊这样一个朋友,很好;可她心里也明白,他们之间不该再有联系。
等了片刻,没等到虞归晏的回答,少年不再强求,余下那句“那我可以来你去的地方找你吗?”也缓缓咽下去了。
他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就好。”他看着她,“你如果想要给我写信,可以直接寄到齐王府,如果你日后回京了,有空记得来找我。”
虞归晏握紧了手中花灯,心里沉重得难受,少年明明在笑,可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良久,她缓缓点头。
良久,他像是缓了情绪,笑着看着她:“外袍你披上,我送你到你家吧。”
虞归晏蜷缩着指尖收回了外袍,道:“好。”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
直到到了虞归晏购置的宅子前,虞归晏转过身看向他:“我到了,谢谢你沉渊。”
就在她要离开之时,闻沉渊忽然道:“离开之前,我可以像重公子一样抱抱你吗?”
虞归晏没有犹疑,微点了头。
得到应允,闻沉渊走近几步,一把把虞归晏抱入怀中。
真切地将人抱在怀中,他才发现,她真的瘦弱单薄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男子该有的体格。
他低声道:“保重。”
“你也是。”虞归晏低低地道。
两人到底是男子,闻沉渊这个拥抱很短暂,一触即离。
虞归晏没敢再看闻沉渊,迅速走进了知香特意开了门的宅子,又迅速关了门。
可关门之后她却没有立即离开,她转过了身,看着那厚重的门。
隔着厚重的门,她看不见他有没有走,但她突然有些茫然,是对今后余生的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余生只能守着夫君过一生,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朋友。
哪怕这个夫君是闻清潇,又真的正确吗?
不过这份茫然并未持续多久,虞归晏很快清醒了过来,因为嫁给闻清潇是她如今能走的唯一选择。
**
回到乔府后,虞归晏迅速换了衣衫,想要卸了面具便入睡了,今日她真的有些累了。
可面具甫一撕下,知杏便倒抽一口凉气:“小姐,你的脸——”
知香虽是未曾尖叫,可脸上的神情也表明了她的震惊。
虞归晏就坐在妆奁前,旋即便转了头去照铜镜,这一照便是一惊。
即便是昏黄的烛火映照下,铜镜里那张泛红的脸也煞是明显。白皙的肌肤之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红点,骇人得紧。
知杏震惊过后便道:“奴婢去请大夫!”
虞归晏立刻拦住了她:“不必了,应当是过......”想到大秦没有过敏一说,她便换了个说法,“不过是起疹子了,你们看看我房里有没有治疹子的药膏,取一只过来。”
知杏还是犹豫,知香却是沉静地道:“奴婢记着之前大小姐给小姐的物品中,倒是有一只治疹子的药膏,奴婢即刻去取来。”
知香走了,知杏便迎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脸上的红斑点:“小姐,会痛吗?奴婢帮小姐吹吹。”
虞归晏摇头失笑:“不怎么痛。”
其实若不是知杏尖叫,她几乎没有感受到脸上的痛,只是白日里觉着有些痒,但还能忍受,因此她也没太在意。没想到竟是起了疹子。
但她今日也未曾做什么啊,为何脸上便突然起了疹子?
倏然,她想起今晨刚戴上面具时便觉着脸上有些发痒,可当是急着出门,也没太在意。之后就更没注意了。如今想来倒是反常。
她微蹙了眉心,看向还放在妆奁上的面具。
之前她也戴过这面具,都没事的。今日为何会突然起疹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补上了。
朕要歇息了,果然flag不能乱立。
第49章 重口
直到敷好药膏, 脸上的热烫终于褪了些。
待得把两个丫鬟打发离开后, 虞归晏掀了被褥躺在榻上, 阖眼沉思。
半梦半醒间, 窗棂开合的细微声音响起, 初时虞归晏并未注意, 直到有脚步声渐近, 她缓缓睁了眼。因着隔着床幔, 月色又暗,她只隐约看清了来人修长的身影。
她坐起身, 试探着唤道:“闻祁?”
她记得她告知过闻祁,尽量别在夜里来寻她。但喜欢爬窗来她闺房,还不会被闻听雪发现的,也就唯有闻祁了。
黑影没再继续走近,止步在了榻前:“归晏在唤谁?镇南王世子?”
来人声音低沉沙哑, 并不是闻祁。
虞归晏心里一惊, 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谁?”
问出口才惊觉不妥, 听来人之意, 分明是与她认识, 或者该说与原身认识。
好在来人并未起疑, 只轻挑眉, 戏谑地道:“怎么?不过短短两月, 归晏连师父都不认识了?”
“师父?”
虞归晏心间疑虑更深,原身身为尚书千金,又如何会如同江湖女子拜师?何况, 她磕上脑子后想起的过往里,完全没有这个师父的存在。
来人退至外间:“穿上衣裳再出来见我。”
来人暂时并无害她之意,虞归晏便暂时放下了疑虑,下了床榻匆匆更衣。待她走出外间,守夜的丫鬟却是死死睡着,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外间留了数盏烛火,透过昏黄的烛火倒是看得出丫鬟浅浅的起伏。
确认丫鬟只是昏睡过去之后,虞归晏转了视线看向来人,来人着一袭黑衣,瞧着眉眼,约莫将近花甲之年了,慈眉善目,可他的声音俨然是年轻男子。视线再往下,黑衣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映入眼帘。
隆重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虞归晏未有动静,倒是慕先生在看清虞归晏发红的眉目时狠狠蹙了眉心:“你的脸怎么回事?”
不等虞归晏回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到五日前正好是两个月。你今日还用了那面具?”
他知道面具?
虞归晏刚压下的疑惑再次升起,眉目微凝间,她骤然想起了他身上的违和感——看似接近花甲之人却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低沉喑哑的声音。
毫无疑问,他戴了面具!
她沉吟片刻,应道:“是。”
慕先生语气微沉:“离开前告诉过你,那面具只能用两个月,你为何不记着点?”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递给她,“这里面是药膏和新的面具。”
虞归晏没接:“师父,我上过药了。”
来人这般一解释,醒来后的一个疑惑便明了了。原身这肖似人皮的面具是眼前之人给的。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惑,原身一介闺阁千金,为何会偷偷摸摸地拜一个根本看不透身份的男人为师。
慕先生低笑一声,隐有讽意:“你以为我慕家的面具只是让人起疹子这么简单?”他道,“我看你真是脑子磕傻了,还不赶紧拿去。”
虞归晏不敢再迟疑,赶紧接过了慕先生手中锦盒:“多谢师父。”
“自个儿拿进去涂上再出来见我。”慕先生不咸不淡地道,“记着先把你脸上的膏药擦了。”
虞归晏拿着膏药往内室而去,但并未立刻上药,因为她不确定手中的药膏是不是真的药膏。她打开锦盒,取出里面那只小巧精致的瓷罐。打开上面的瓷盖后,清泠的冷香散发。
到底曾经在孤山圣手身边待了数年,耳濡目染之间,她也能辨别些草药,细细嗅了嗅药膏的味道,能闻出来的味道里都是对身体无害的药材。
犹豫片刻后,她擦了脸上原本的膏药,涂上了慕先生给的膏药。
这膏药的味道如此不同,她若是不涂,只怕会惹了原身那位师父的疑心。
不多时,虞归晏便涂了药膏走出了内间。
察觉到虞归晏的脚步声,本在闭目养神的慕先生缓缓睁了眼:“你说你要查林氏之事,到如今也有些时日了,查得如何?”
虞归晏步子蓦然一顿,他竟然知晓原身在查母亲死因?
可转瞬一想原身戴面具女扮男装出府本就是为了查母亲死因,这面具又是师父所给,他会知晓这件事倒也不足为奇。
她微抿唇,道:“并没有查到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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