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拂袖,转身便往外去。里面传来越发猖狂的笑声,他眉眼间的冷意更甚,沉声吩咐,“关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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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是梅雨时节,亦是多事时节,皇帝前脚下旨敲定齐王世子前往幽陵镇压叛乱,后脚齐王世子妃就遭了刺杀,还是当街刺杀。
事发时,齐王世子方接到旨意,闻得齐王世子妃出了事,向来不动声色的齐王世子骤然沉了脸色,立即赶回了齐王府。
回到王府,齐王世子妃昏迷未醒,齐王世子震怒,下令严查刺客。一向看重齐王府的皇帝得知消息后亦立刻派了太医前往齐王府,同时又吩咐了刑部探查刺客。
刑部尚书乔游是齐王世子妃父亲,得到旨意后便立即着手探查,严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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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归晏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之所以她还能分清是梦,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般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华服男子之前出现过一次。
第100章 身孕
梦中, 她似乎还很小, 坐在一个妇人怀中。妇人眉眼温婉, 柔声哄着哭泣不已的她:“晏晏要乖, 姐姐是病了, 所以才不能同我们一道去天机寺上香, 并不是不喜欢晏晏。”
晏晏?天机寺上香?
虞归晏心中疑窦渐生, 看着那妇人, 她想开口,可话语似乎被禁锢了一般, 只能呜咽地哭着,连喉间都哭得嘶哑,疼痛席卷。
...这种感觉,仿佛是她寄居在这个小女孩身体里,可以感知小女孩感知到的一切, 却没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小女孩还在哭着, 妇人半分没有不耐, 妥帖地安慰着:“马上就能回家见到姐姐了, 晏晏可不许再哭了。”
虞归晏虽是难受, 可她挣脱不了, 便也只能留在小女孩的身体里, 小女孩哭着哭着睡了, 她也渐渐地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是什么时候,伴随着惊叫声起,她的口鼻中似乎都漫入了令人窒息的湿意。
这种感觉她经历过整整两次, 再熟悉不过。
溺水!
怎么会溺水?!
她不是身处小女孩身体中吗?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却发现不过是徒劳。她的眼睛太沉重,怎样都睁不开,耳畔是妇人惊慌失措中依旧温柔的声音:“晏晏莫怕,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
下一刻,再没有那种窒息的感觉,身子却似乎还在水中沉浮。
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尖锐的疼痛钻入心尖,虞归晏猛地便睁了眼睛,忽明忽暗的视线里是方才还一身华服温婉端庄的妇人一身狼狈的模样。
见得她醒来,慌张不安的妇人稍稍松了一口气,手间的动作却没停:“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腰腹渐紧,像是有一圈又一圈的带子缠绕着她,虞归晏低了头,这才发现妇人解了自己的腰带将她捆在一根似乎是马车车辕的木头上。她动不了,也开不了口,但心里不好的预感却陡生。
小女孩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慌张地蹬着腿,一声声地唤着:“娘——”
见着幼女懵懂惶恐的眼神,妇人强忍的泪终于忍不住决堤,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车辕木承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晏晏听话,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能看见姐姐了。”
幼女生来便比旁人迟钝,什么都学的慢,五岁时才学会走路,如今将近十岁了,才学会说话不久。她多想陪在她身边,看她长大,可一切都没机会了。
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妇人终于安了心,轻轻吻在幼女额头:“别怕,娘亲会一直在晏晏和婉婉身边的。”
也是在吻下去的同时,妇人的手用力地一推。
小女孩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用力地大哭起来,可周身都被束缚住,根本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越来越远,也只能看着她渐渐沉了下去。
虞归晏的瞳孔骤然睁大,她梦到了八年前原身溺水的时候。浮光掠影般,明明知道是梦,她该平静的,可看见那妇人彻底沉下去时,她却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像是看见那箭矢飞向乔锦瑟那般全身冰寒。
“娘——”
痛彻心扉的嘶喊,到底是小女孩的声音,还是她的声音,她已然分不清了。眼泪滑落间,似有温热的指腹拂去了她眼角的泪:“归晏,只是梦而已。”
熟悉又让人心安的声音,她心间的忐忑不安似乎被那声音抚慰,慢慢沉了下去。
见得妻子安静了下去,闻清潇为她拭尽泪痕后搁了锦帕,又为她捏好了薄被。今夏风雨未歇,时近八月竟还时常是阴沉沉的冷。
他起了身往外走:“准备车架,孤要进宫。”
闻澹见得闻清潇苍白如雪的面容,忍不住担忧地道:“世子,您一宿未睡了,先歇息些时辰再进宫罢,您便是不为自己思量,也该为世子妃与小主子想想啊。”
他知世子不畏生死,亦知世子近年来一直在不辞疲劳地为王府、为天下百姓铺路,哪怕是在天机寺修养,亦从未歇息过一日。
此番被逼得不得不去幽陵,更是作了万全打算,倘若世子真不能回来,亦能让王府全身而退,也能保世子妃余生无虞。
可这众生、王府之间,世子又该如何呢?
好在如今世子妃有了身孕,世子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世子妃与小主子着想的。
闻得闻澹的话,闻清潇步伐微滞,回首间,温和如水的目光落在虞归晏的腹部。
胎儿不过月余,腹部还完全看不出隆起。可就是那尚且还平坦的腹部,孕育着他与她的骨血,在昨日的惊慌里,它也安然地活了下来,甚至乖巧地没有吓着它的母亲。
他该兴喜的,他与她的子嗣如此乖顺。
他静然地立着,背脊挺直如青松,能为她遮住世间所有风雨。良久,他微阖了阖眼,遮去眼底情绪,转身往外走:“不必了。”
还有太多事未处理,耽搁不得。
闻沉渊走入慎独轩,正看见闻清潇走出主寝。他撑着伞疾步走过去:“大哥,大嫂醒了吗?”
闻清潇接过闻澹手中的天青色油纸伞:“还未醒来,但已是好了不少了。”
“小侄子呢?他还好吗?”
也是昨日里明大夫来为大嫂诊脉,他才知道大嫂已是有孕在身月余,可大哥知道后却是立即压下了大嫂有孕的消息。他虽是不解大哥为何这般做,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小侄子的期待。
一想到不久之后府邸便要添一个软乎乎的孩子,还是大哥的孩子,他就止不住地欢喜。
提及虞归晏腹中骨肉,闻清潇撑伞的动作微微一滞:“它也安好。”
闻得虞归晏与腹中子嗣都尚且安好,闻沉渊心里的忧虑落下,可愧疚随之袭来:“我保护大嫂与小侄子不力,大哥责罚我吧。”
闻清潇深知闻沉渊的性子,越是安慰他,他便越是愧疚。他便转了话头道:“昨日里抓住的两方死士安置在何处?”
“都安置在地牢。”闻沉渊果真被转移了心神。想起那些死士,他不悦地道,“没审问出什么,还都自尽了。”
昨日里刑部的人来时,他同刑部尚书乔游交涉了些时辰,便带了些死士回府,以便日后审问。
怕死士自尽,他还特意锁了他们穴道,让他们动弹不能,没想到一番审问,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说,还让他们都寻了方法自尽了。
“无妨。”闻清潇本也没想在这些死士身上审问出些什么来,活人不会说话,可死人却能,“你在死士中最健硕的一个身上纹上一枚顾氏印记,再将所有死士送交刑部,便说没审问出什么,剩下的,刑部自然会帮我们做完。”
“可这不是两方人马吗?”
世族培养死士一般都不会在这个死士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以防留下把柄。
闻沉渊并非完全不理朝政,他明白自己大哥为何只在顾氏一方人的一个人身上洛印,毕竟若是所有人都有顾氏印记,岂非显得顾氏太过无能?只能是落印于一人身上,让皇帝误以为这人是顾氏死士中举足轻重的人。
但为何要将两方人当作一方人呢?
“两方死士所着衣物无异,与其让陛下分散心神探查我已经知道的人,不如让他彻底怀疑镇南王,至少牵制住镇南王的举动。”闻清潇眸色深沉如渊。
留归晏在京中,最需要防备的便是镇南王。旁的人,无非是针对于他而已。便是昨日,听沉渊的描述,那刺客也绝不是真的要伤害归晏。
“可镇南王不是倾慕大嫂吗?怎会派人刺杀大嫂?”这似乎说不通。
“一群死士围了书肆,又没有旁人看见,刑部来人时只是看见死了死士,不知内情的人可以以为是刺杀,可谁又能定论一定是刺杀?”闻清潇反问道。
闻沉渊一愣,彻底明白了闻清潇的意思。
陛下多疑,因着大哥的引导,早是疑心镇南王,此刻只要稍稍一点,陛下必定会忌惮于表面上离了京而实际上竟还在京中的镇南王,从而严加防范。
闻清潇撑开天青色的油纸伞,淅淅沥沥的雨砸落在伞面。他步下台阶:“你也累了一夜了,回去歇息些时辰再去查我交代的事宜罢。”
闻沉渊蹙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忽视了。忽而,他想起:“大哥知道刺客是谁?”
他方才只顾得问镇南王,却忽视了大哥言语间透露的已是明白了刺客是谁。
“临安王管渐离。”闻清潇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雨幕,却是清晰地传来。
“临安王?!”闻沉渊错愕。
怎么会扯上临安王。
他疾步走到闻清潇身边:“大哥怎么怀疑是临安王?”
饶是凉雨淅淅沥沥,也未能掩盖闻清潇浸凉的声线:“最大的疑点便是昨日里那黑衣人在箭矢射向魏王妃时甚至不顾自己安危要挺身相救。”他微转了视线,“近些时日,我查过临安王、魏王夫妇,你若是想知道详情,我让闻远留下与你细说。”
正是前些时日虞归晏的担忧,闻清潇方才仔细去查了临安王、魏王夫妇,虽还未查得透彻,却已有了些眉目。也因此,他才会这般快怀疑到临安王身上。
闻清潇吩咐闻远留下后便离开了,走得似乎有些急,闻沉渊虽是疑惑闻清潇要出府作何,可却没来得及问,便想着等闻清潇回来之后再问也无妨。
他忙了整整一宿,也有些倦了,本是要寻问闻远后便回去歇息,可不曾想,他还未开口寻问闻远,却是被闻澹唤住了:“二公子。”
闻澹负责照顾闻清潇起居,因此闻清潇出王府不一定会带着他,便如此刻。可闻澹唤他又是作何呢?
闻沉渊不解地看向闻澹:“何事?”
闻澹在闻沉渊逐渐疑惑的目光中跪了下去:“世子妃不知何时才会醒来,属下斗胆求二公子规劝世子。”
第101章 清潇不敢不归
时雨绵密, 洗皱一池绿竹。一袭红袍的妖冶男子扶着一袭白袍的男子自池边掠过, 池中新添绝色。备了药材的顾礼、顾义从主寝疾步掠近两人:“王爷, 太傅。”
风间琉栩见得了来人, 立即毫不留情地将搭在他身上的顾玄镜推了过去:“扶好你们家主子。”
顾玄镜受了重伤, 又因着忧虑虞归晏伤势, 暗中在齐王府外滞留了一夜, 伤势加重, 本就没甚力气,此刻被风间琉栩一推, 闷哼一声,险些跌倒,好在被顾礼、顾义二人扶住了。
两人扶住顾玄镜,这才发现素来爱洁的顾玄镜一袭白袍染满斑斑血迹,腹部的血甚至层层晕染开。两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太傅, 这......”
风间琉栩凉凉地道:“为了见齐王世子妃一面, 他也是不要命了。”他瞥了一眼顾玄镜, 语气更凉了,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为了见一面, 把自己搞成这样, 明明如果闻清潇真死在幽陵, 以后有的是你见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呢?”
顾礼、顾义都很是敏锐,听得出风间琉栩对顾玄镜对付闻清潇的事松口了, 至少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两人对视一眼,感激地道:“属下替王爷谢过太傅。”
王爷这些年这么过来的,他们做下属的有目共睹。
风间琉栩落在顾玄镜身上的目光幽深若寒潭,半晌,他只抬了抬手:“赶紧扶进去吧,再晚了,没准你们主子就死了。”
他想起了在齐王府附近找到满身狼狈的顾玄镜时,他说的一句话。他说,“琉栩,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不会收手,要么我死,要么闻清潇死。”
“是。”两人也知风间琉栩只是不得已才应了自家王爷所求,此刻定是不怎么愉悦的,他们便知趣地不再絮说,赶紧扶了顾玄镜进主寝。
“也不知道到底是你们主子作了孽,还是我作了孽,他今年算是把这三十多年没受的伤全受了个遍,我也倒霉地为他遮掩了无数次。”
风间琉栩跟在三人身后便要进卧房为顾玄镜疗伤,可方才走了数步,一枚香囊滚落到他垂地的袍角边。他蹲下.身捡起香囊,是玄镜这数十年来一直佩戴的竹纹香囊,也是虞氏喜欢佩戴的。
自虞氏走后,这枚香囊玄镜从未离过身。
他抬眸看了看前方那一袭白衣,相交数十载的好友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值得还是不值得,他不懂,也懒得懂。可到底是在见着好友这般疯癫时,退步了。
脑海中忽而浮过离宫前齐王一身风霜地跪在同政殿前,他捏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半晌,到底是迈步进了卧房。
只要天下不大乱,他便做个瞎子聋子也罢。
......
为顾玄镜包扎好,风间琉栩搁了剪子与纱布,见顾玄镜还兀自垂目坐着,他轻叹道:“就为了见她一面,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值得吗?”
值得吗?
顾玄镜想起昨日里虞归晏决绝地将他推出去,心里就像是破漏了一个口,不断有凉风渗入,冰凉了他的心。凉意萦绕的心空洞得可怕。
哪怕明白她恨他入骨,可当她真正毫不犹豫地推他出去,他本该平静的心还是止不住地疼痛,宛如被搅碎,连呼吸都困难。但饶是如此,他却还是放不下她。
或许真的是失去后才会明白曾经那段光景多么珍贵。他在书房处理政务一日,她便能安安静静地陪伴他整日,安宁又静然。可如今都变了,她不要他了,嫁给了齐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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