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将军”似有所感,缓缓地回过头,撞上她的目光。
秦莞脸上有些烧,不过,她强撑着没低头,而是对着他笑了一下。只是嘴角刚刚扬起,轿帘便放了下来。
梁桢凤眸微扬,眼底染上浓浓的笑意。
下桥时,他特意让马走了慢了些,再慢些,慢着慢着就慢到了花轿边上。
于是,围观的人群看到了史无前例的一幕——新郎官弯下腰,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掀开花轿的侧窗。
四四方方的望窗里露出新娘的脸,肤如暖玉,双眸生辉,娇面玲珑精致,当真是比花还艳。
梁桢眼中的笑意更加柔软,“鞭炮声有些大,可曾害怕?”
“不怕。”秦莞答。
声音轻柔和软,温暖了这暮秋的黄昏,也暖进了梁桢的心。
不知谁带的头,人群中传出阵阵起哄声。
梁桢阖上窗扇,轻夹马腹,哒哒地冲到前面。
长长的车队从御街这头排到了那头,一眼望去满是喜庆的红色。锣鼓响了一路,鞭炮放了满街。
这一天,全汴京的人都知道镇北大将军娶了新妇,是进了内门接出来的正正经经的大娘子。
***
跨进镇北将军府的门槛,秦莞一直由“梁大将军”牵着。
没有射轿,没有火盆,没有任何需要新妇谨遵的规矩,梁桢始终让秦莞和自己走在一起,不必遮脸,也不必落后半步。
喜堂里塞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所有的目光全都汇聚到这对新人身上,耳边皆是笑声和祝福。
秦莞垂着头,不敢看上一眼,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还是忍不住紧张,手心冒出层层汗渍。
身边的人似是感受到了,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地鼓励。
他的手温暖干燥,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可靠。
秦莞悄悄地舒了口气,听着礼官的唱诺,终于顺顺利利地拜完了天地。
人群一窝蜂地拥入洞房。
喜婆端来合卺酒,说着吉祥话,梁桢笑得爽朗,秦莞装着羞涩,两个人头贴头地喝了。
喜婆握着一把金质的小剪,笑盈盈道:“将军,要结发了。”
秦莞手上一顿,低垂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这一刻她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丝伤感,“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然而这一切却是假的。
梁桢瞧见了,顿了顿,笑道:“大娘子这头梳得甚是好看,拆下来可惜,不必剪了。”
喜婆笑容一僵,面露难色:“将军,这不合规矩……”
梁桢撑着膝盖,压低声音,玩笑般道:“回头我们自己结。”
喜婆一讶,不由笑了,“成,成,奴婢给您把喜剪和喜袋搁下。”
屋内的丫鬟婆子们皆是掩着嘴,露出暧昧的笑,“将军当真心疼大娘子呢!”
秦莞舒了口气,悄悄地抬起眼,看向对面的人。梁桢也在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就那样撞到了一起。
郎君笑意舒放,娘子眸光点点,有丝丝甜意在彼此心底缓缓滋生。
***
宾客们去前院吃酒席,屋里只剩下自家人。
彩练爱惜地碰了碰秦莞金冠上的流苏,笑嘻嘻地说:“姑娘从此就是大娘子了。”
明月笑笑,打趣道:“你也是大娘子身边的掌事女使了。”
清风看着秦莞,感慨道:“真不敢想,日子怎么过得这般快?奴婢还记得当初刚被主母领到跟前时您连路都走不稳。”
飞云也轻声道:“喜嬷嬷一定很遗憾,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
秦莞出嫁,只带了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几个粗使婆子,最亲近的喜嬷嬷没跟过来。
旁人只觉得是她心疼喜嬷嬷年纪大了,想让她在一方居养老,实际上秦莞只是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
不管旁人看着有多喜庆、多热闹,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时刻提醒自己这桩婚事只是一场交易,等到梁家度过难关,等到她积攒下足够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这一切结束的时候。
彩练坐在脚踏上,扶着秦莞的膝盖,小声说:“奴婢方才都瞧了,梁大将军院里竟然连个年轻的女使都没有,上到管事下到伺候的全是长随小厮,如今他们不方便进屋,都在二门外候着。”
秦莞戳戳她脑门,笑道:“没记错的话,你这丫头跟我一起进门的吧,怎么就把人家院里的事都摸清了?”
彩练下巴一扬,道:“关系到姑娘的终身幸福,奴婢自然要上心!”
飞云抿着嘴笑笑,无情地拆穿她,“明明是喜嬷嬷教的。”
彩练白了她一眼,“嬷嬷叫你收好铜镜,你怎么没听?”
飞云小脸一白,慌乱道:“我——”
秦莞抿了抿嘴,觉出不对劲。
就在这时,卧房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伯母,情儿进来了。”
——这就看出院里没有梁家女使的弊端了,来了客人连个通传的都没有。
清风四人忙站起来,迎了出去。
梁情没叫她们为难,主动道出身份:“侄女梁情,给伯母见礼了。”
秦莞起身,虚扶一把,“情姐儿不必多礼,快坐。”
“谢伯母。”梁情微笑着坐在秦莞对面。
其实秦莞早就见过梁情,知道她是二房的嫡女,也是梁家这一代的长女。之前梁桢和她谈婚事的时候就是以梁情的名义把她约出去的。
汴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说,侯伯勋贵、清流世家、武将豪门掰着手指头就那么几个,只是不同的圈子大多时候不会相融。
就拿秦莞和梁情来说,明明年纪相当,偶尔也会在各种宴会上碰见,偏偏从来没搭上过半句话,像这样面对面坐着还是第一次。
梁情不像宋丹青那般温婉周到,也不像赵攸宁一样孤高个性,更不像魏欣、秦萱似的面甜心黑。她身上有股浓浓的书卷气,言谈举止温和可亲。
秦莞对她印象不错。
梁情笑盈盈地开口:“情儿这次过来,一来是奉了祖母和母亲的命陪伯母解解闷,二来是替伯父带句话。”
秦莞知道,前一句多半是客套,后面的“带话”才是正题。
她露出几分歉意,道:“多谢母亲和弟妹,也多谢情儿。叫个丫鬟过来就成,怎的辛苦你亲自跑这一趟?”
梁情笑笑,眼中露出几分调侃:“情儿想着,约摸是伯父太过重视,怕丫鬟们说不好——自然,情儿乐意得很,哪里会觉得辛苦?”
秦莞笑笑,亲自给她斟了杯茶,“先解解渴,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情儿别嫌弃。”
“伯母折煞情儿了。”
梁情起身谢过,这才重新坐下,说:“伯父让情儿同伯母说,点心小食稍后送上,伯母定要填饱肚子,不要客气。若是困了便先歇下,不必拘着。”
秦莞信了,梁情的确是来替“梁大将军”传话的,因为这两句话的语气都和信里一模一样。
想象着他一本正经地嘱咐小辈带这种家常里短的话,秦莞就忍不住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错了,没写到洞房……
第52章 8.23
倘若秦莞真是个羞羞怯怯的新嫁娘, 听到未来夫君说让她先歇下, 她势必不会当真, 如今却不一样。
既然梁大将军都发了话,她干嘛要委屈自己?反正这桩婚事也不是真的。
她也确实累了。头上的凤冠用料实成, 足足有十斤重, 顶了这么一整天, 脖子都要断了。
梁情走后, 秦莞立即垮下腰, 叫丫鬟们给她卸下金冠。
丫鬟们原本不肯,尤其是清风, 喜嬷嬷不在她便自觉地担起责任,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且忍忍罢,梁大将军还没来呢, 您怎么能一个人歇了?”
秦莞心下暗道:他来不来还不一定呢,我还能傻傻地等他一晚上?
只是这话不能与丫鬟们明说, 秦莞干脆自己动手拔掉脑后的凤钗,又去扯头冠,只是没扯下来, 反倒揪到了头发,疼得她低呼一声。
丫鬟们心疼又无奈, 只得伺候着她除了金冠和外裳,又从带来的嫁妆箱子里拿了件厚实的毛氅给她盖上。
至于床侧那一摞大红喜被,秦莞和丫鬟们默契地没去动。
没想到的是,“梁大将军”很快就来了。
彼时, 飞云正倚着凭几打瞌睡,明月坐在脚踏上守着秦莞,清风轻手轻脚地收拾着从侯府带来的细软。
一转身,冷不丁瞧见“梁大将军”跨进卧房,后面跟着一脸懊恼的彩练。清风一怔,连忙福礼。
梁桢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清风到口的话吞了回去,私下里瞪向彩练。
彩练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不怪我,大将军眼太尖了,一下子就瞧见了我……”
飞云听到她的话,瞌睡虫瞬间飞走了。明月也慌忙起身,想要叫醒秦莞。
梁桢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不必叫她,下去罢。”
清风生怕他责怪秦莞,低声解释:“将军,姑娘她……”
“无妨。”梁桢打断她的话。
丫鬟们见他面上并无怒色,这才稍稍放下心,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并细心地掩好门窗。
夜很静,烛光微黄。前院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借着温软的光晕,梁桢看向床上的人。
那是他喜欢的小娘子,如今成了他名义上的继母。当初在庆云楼对秦莞说出那个请求时,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许是酒气上头,梁桢体内生出一股难言的燥热。他解下外衫,随手一甩,紫檀衣架晃了两晃,发出轻微的响声。
秦莞受到惊扰,在睡梦中蹙起眉头。
梁桢走过去,温热的指肚轻轻地附在她额上,抚平那道本不该出现的皱痕。
秦莞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打了个喷嚏,眼睛还没睁开,便伸出手嫌弃地推他,“臭……”
向来睿智的小娘子无意中露出难得的娇憨,梁桢的心像被毛绒绒的兽爪挠抓似的,酥酥痒痒。
“巴巴地赶回来看你,你倒嫌弃上了?”说这话时,他没有刻意沉下嗓音,用的是他本来的声腔。
秦莞朦朦胧胧睁开眼,诧异道:“梁桢?”
梁桢眸光一闪,摸了摸唇上的短胡茬,屈起手指往她脑门上轻轻一弹,“小妮子,叫谁呢?”
这下,秦莞彻底清醒了。她仰头看着上方的“梁大将军”,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是梁桢,你们的声音太像了……”
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梁桢压下心虚,把手放在她额上,“可是着了凉?”
“没……”秦莞抓下他的手,笑盈盈道,“将军,想来是您身上的酒味太冲了——可要奴家替您备上热水?”
看着她虚伪的小模样,梁桢忍不住逗她,“去吧,七凉三热。”
秦莞的笑顿时僵在脸上——我就是虚虚你啊,你还真应了?
“小滑头!”梁桢笑笑,温声道,“且歇着罢,这种事自有下人去做,不必劳烦娘子。”
一声“娘子”,与平时的口气大不相同,顿时叫秦莞红了脸。
梁桢又是一阵笑。临出门,他又回身问道:“娘子可要一起?”
秦莞狂摇头,总觉得喝了酒的梁大将军似乎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卧房后面便有个小浴间,梁桢叫粗使婆子打了七桶凉水三桶热水随便洗了洗。
再回屋时,秦莞已经收拾好了床铺。
成亲前“梁大将军”便已许下承诺,他与秦莞只做名义上的夫妻,同屋不同床。不过,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即使是最亲近的丫鬟都不行。
是以秦莞没让清风等人进屋伺候,自己亲自收拾的。
屋内一床一榻,中间竖着一扇六折画屏,木架两端不像寻常人家那样挂着卷轴画像,而是一弓一剑。
秦莞暗笑,不愧是官家亲封的大将军,竟然在自家卧房里挂兵器。
梁桢带着一身水气回到屋内,秦莞的目光直直地撞上他微敞的衣襟,没由来地有些慌。
这一刻,秦莞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当初究竟答应了什么。从今天起,她就要和一位男子共处一室,朝夕相对,互称良人。不管他们之间如何清白,在旁人看来他们都是最亲密的夫妻。他看到了她卸去钗环的模样,她也看到了他衣衫半解的风姿。
秦莞偏开头,不敢再看。
梁桢是故意的,故意衣衫不整,故意让她看到自己坦露的蜜色胸膛——许是喝多了,今夜他就想欺负她。
他假装没有看到秦莞两颊的红晕,欺近她,笑问道:“娘子好生贤慧。”
秦莞的心怦怦直跳,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故作镇定地说:“将军累了一天,早些安置吧。”
说完便匆匆福了个礼,点着小碎步往榻边跑。
梁桢勾了勾唇,一把拉住她。他的手很大,轻轻一握便圈住了小娘子细瘦的臂膀。
强悍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秦莞吓了一跳,出口的声音隐隐发颤:“将军!咱们说好的!”
梁桢晃晃她的手,笑道:“这是怎么了,脸都白了?”
秦莞有点生气,甩了甩手臂,没甩开,凶巴巴地瞪他:“将军想言而无信吗?”
梁桢垂头看着她,无辜道:“我只是想说矮榻临窗,难免有夜风灌入,你身子娇弱,睡床。”
秦莞一怔,面色由白转红——她……误会他了。
“乖,三更了,快睡吧!”梁桢将她带到床边,然后干脆地放开手,径直躺到榻上——那口气,就像秦莞舍不得他似的。
秦莞气闷地踢掉鞋子,重重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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