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辆坐的是秦莞的丫鬟们,十余个都跟了回来。清风原本想留下看家,秦莞没答应,听松院里有将军的亲卫守着,一根鹰毛都丢不了,哪里用得着看?
第三辆是一驾平板车,车上载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箱子,顶上站着一只白羽灰头的海东青,锐利的鹰眼左右瞄着,吓得旁人既好奇又不敢久看。
——虽简单,却也是别人拿不出的配置。
秦家长辈在正堂等着,秦耀三兄弟出门相迎。新姑爷一到,门房便点燃鞭炮,大红炮仗噼叭啦地响了起来。
穿着短袄的孩童从街角跑过来,笑嘻嘻地讨果子,清风几人从车上卸下来一箩筐糖瓜,大方地任他们抓。
孩子们一拥而上,把身上所有的兜兜都装满了,大人们笑呵呵地说着吉祥话。
秦莞屈膝谢过,同梁桢一起迈上台阶。
定远侯府中门大开,迎接回家的嫡长女与大姑爷。这是女儿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正经经地从中门回到娘家。
秦莞看着高高的门槛,不由愣了神——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真的嫁出去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单单纯纯的秦家小娘子。
身畔搭过来一只手,虚虚地扶在她臂上。梁桢温声道:“大娘子,小心。”
秦莞冲他笑笑,心里突然就生出足足的底气,抬脚迈过门槛,安安稳稳地落在石阶上。
府中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席面,亲朋好友们都到了。
郎君们去了前院吃席,秦莞和小姐妹们回了一方居。
定远侯说了,一方居会一直给她留着,她随时可以回来住。秦茉少不得发一通脾气,秦萱那边虽然没有传出消息,想必也是不痛快的。
宋丹青、赵攸宁都来了,还有魏欣、魏然两姐妹。
魏然穿得花枝招展,乍一看比秦莞这个主角还显眼。实际上,无论是五官、身段,还是气质、风情她都被秦莞甩出八道街。
魏欣自从上次被嘉仪公主烫伤后就极少露面,此时脸虽然好了,却留下了几点浅浅的疤痕,为了遮掩她敷了极厚的粉。
这种情况下她还愿意来,秦莞自然感激,暂时把从前那些不愉快抛下,热情地招待她。
如今朝堂上下都在谈论立储之事,二皇子风头正劲,魏欣作为正妃在人前十分体面,众位夫人贵女多有巴结,包括秦莞的三个妹妹。
赵攸宁和宋丹青不愿去凑热闹,和秦莞捡了个小石桌坐了,叫下人单独置了几碟小菜,规矩道统暂时丢开,边吃边聊。
萧氏和纪氏作为主母,挨着桌子敬酒。
走到她们这桌的时候,纪氏玩笑似的打了秦莞一下,“你这丫头倒知道躲清闲。”
秦莞拉着她的手撒娇:“谁叫我有个能干的婶娘……和母亲呢!”
“就你嘴甜!”纪氏捏捏她的脸,笑得舒畅。
萧氏也笑着,温声叮嘱:“酒少饮些,别伤了身子。”
“多谢母亲,女儿记下了。”秦莞客气地回道。
萧氏拿帕子压压嘴角,实在没什么话说,便找了个借口去了下一桌。
纪氏留了下来,假称想要讨杯酒,解解渴。
宋丹青刚好拿着酒壶,当即倒了一杯。
小娘子素手执壶,香醇的酒液注入杯盏,不急不缓,不飞不溅,刚好七分满。
纪氏暗赞一声,心内更加满意。她笑盈盈地喝了酒,拉着宋丹青的手开玩笑:“这么好的孩子,真想求求菩萨养在我们家!”
宋丹青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顿时两颊飞红,害羞地垂下头。
纪氏眼睛一亮,有门儿!
作者有话要说: 嗷!明天见~
明天就……处理飞云了。暂时。
第55章 8.26(一更)
宾客们用过午饭, 稍稍歇了歇就走了。
梁桢也回去了。不用秦莞开口, 他就主动提出让她在家里住一晚, 第二日过来接。
秦莞在主院和家人说了半晌的话,晚上又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回到一方居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丫鬟们伺候着她卸了钗环, 换了衣裳, 又洗了个澡, 满身的疲惫这才稍稍消解。
秦莞抱着手炉, 熏着炭火,懒懒地歪在榻上, 由着飞云给她擦头发。
飞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擦了没几下扯疼了她好几回。
喜嬷嬷拿眼瞅着,一个劲儿皱眉。
秦莞假装没察觉, 接过飞云手里的帕子,说:“累了一天, 你们都去歇了吧,嬷嬷稍后,咱们说说话。”
“谢姑娘!”清风几人利落地结束手里的活计, 有说有笑地出了屋。
飞云也随着她们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带着些小心问:“姑娘何时安歇?介时奴婢过来伺候。”
秦莞摆摆手, 不甚在意地说:“这就歇了,不用伺候。跟她们说今日也不必值夜,自己玩去。我和嬷嬷说说话,困了就睡下。”
飞云似是松了口气, 转回身帮秦莞除了鞋袜,铺好被褥,又细心地在她腰后垫了个靠枕。完了还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铺盖,给喜嬷嬷铺在榻上。
两人看着她细致的举动,心下皆是暗叹。
飞云的母亲钱嬷嬷和喜嬷嬷一样,都是韩琼的陪嫁丫鬟。喜嬷嬷贴身伺候,一直没嫁人。钱嬷嬷擅理账,也会管铺子,后来由韩琼作主配给了庄子里的管事,当然,人是她自己相中的。
飞云只比秦莞早出生半年,四岁起就被韩琼抱到屋里,当小姐似的栽培。吃穿用度自不必说,读书习字都是和秦莞一道,那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有秦莞的一份,就有她的一份。
直到现在,飞云在四个大丫鬟里的地位都是特殊的,清风几人早就默认了,从不与她争。
这满屋子的丫鬟婆子,秦莞最信任她,怎么都想不出她为何会藏起铜镜。不过,她很快就要知道了。
飞云离开后,秦莞把屋子里的灯熄了。
她和喜嬷嬷并没有真的说闲话,更没睡觉,而是布了一个局,顺利的话今晚便能查出飞云的意图。
为了照顾飞云的脸面,屋里的丫鬟秦莞一个都没惊动,只告诉了秦耀,并向他借了一个人。
戌正三刻,侯府各院的灯火都灭了,各房各屋相继安静下来,只有慈心居的佛堂依旧响着木鱼声。
飞云和彩练住在同一间屋子,听着彩练渐渐睡熟,她这才窸窸窣窣地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床底的砖洞里摸出一个布包。
她白天已经检查过了,铜镜还在,这让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也添了几分底气。
她不敢耽搁,穿好衣裳匆匆往外走。
夜来寂静,只能听到呼呼的夜风。
飞云独自走在九曲桥上,踩着清凉的夜华,看着摇曳的树杈,心中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惊惧。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凄凉的鸦叫,吓得飞云一哆嗦,险些惊呼出声。
此时她已经走到了九曲桥的尽头,还有几步就离了一方居的范围。然而,她本就心虚,再去看那干枯的芦苇荡、晃悠的长柳枝,莫名地生出几许森然,就连自己的影子都能把她吓到。
飞云惊惧地蜷缩在栏杆边,再不敢往前走。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梆梆的木鱼声,比先前声音更大,也更急了些,仿佛在催促她。
飞云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木鱼声还在继续,薄云流动,月光仿佛亮了些。飞云咬了咬牙,豁然起身,提着裙摆向前跑去。
一路跑到慈心居,她才停了下来。
跨过面前的月亮门就是萧氏礼佛的供堂,不过几步的路,飞云反倒踟蹰起来。
她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迈出步子。
然而没等她跨入月亮门,旁边突然蹿出一道矫健的身影,一手钳住她的胳膊,一手捂住她的嘴,眨眼的工夫就将她脱出老远。
飞云惊慌异常,却丝毫不能反抗,就连求助都不行。对方显然是个好手,对付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倒显得大材小用。
这人就是翠柏。他当年跟秦耀在辽东随军时做的便是探路的斥候,隐藏、暗杀、绑人、捣乱的工夫一流。
不等飞云惊惧太久,翠柏就把她带到了秦耀的书房。
看着屋中端坐的人,飞云的眼睛倏地瞠大,浑身的力气悉数卸去,整个人像坨泥似的瘫软在地。
“姑娘……嬷嬷……你们……”
“你还有脸叫姑娘?姑娘可养不起你这样的白眼狼!”喜嬷嬷满脸怒色,恨不得上前撕了她。
翠柏上前,把从飞云手里抢到的铜镜交给她,并言简意赅地回禀了事情经过。
秦莞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伤心、失望、不解、无力。她打开布包,翻看着那面铜镜,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十多年真心相待,她都没养熟一个人。
翠柏瞄了眼飞云,同样气愤难耐。毕竟是一道长大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飞云会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
“大姑娘,如何处置?”翠柏咬牙道。
不待秦莞说话,秦耀便寒着脸,冷声道:“背主求荣,打死了事。”
飞云吓得一哆嗦,慌乱地爬到秦莞跟前,揪着她的裙摆哭求:“姑娘,姑娘不可呀!您、您就看在奴婢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秦莞被她扯得回了神儿,努力维持着平静,问:“铜镜是你故意藏起来的?你要拿去交给萧氏?为何要这样做?”
听着她一声冷似一声的质问,飞云下意识松开手,渐渐止了哭声,只垂头抽噎,并不答话。
“小蹄子!看来今日非让你吃些苦头才行!”喜嬷嬷上前,高高地扬起手。
飞云突然抬起头,眼中满是厉色:“你敢打我?我母亲也是姑娘的亲信,不比你差!”
这样的飞云是众人从来没见过的。尤其是喜嬷嬷,一下子惊呆了。
她没有子女,便把这四个大丫鬟当成自己的孩子,用心教养了十几年,飞云待在她身边的日子比守着她亲娘的时间都长,喜嬷嬷拿她当亲闺女。
喜嬷嬷几乎气炸了,压着嗓门斥道:“你仗着你爹娘在姑娘跟前有体面,就去做这等腌脏事,若让她知道,看她是替你求情,还是一棒子打杀了你!既知道姑娘拿着你家当事儿,更该忠心谨慎才是,而不是仗着荣宠做下错事,又厚着脸皮为自己脱罪!”
飞云坐在地上,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眼中却写满了不服气。
她哼笑一声,道:“若不是你到姑娘跟前告状,哪有眼前这一出?不过是个铜镜,就算我向姑娘讨了去,姑娘也未必不会给我。你不过是想将事情闹大,好叫姑娘厌弃了我,厌弃了我娘,你便能一家独大了,不是吗?”
“你——”喜嬷嬷气得手抖。论吵架,她有一万句刺耳的话去堵她,但这是对外人的,不想拿出来对付自己养大的小丫头。
喜嬷嬷当真被飞云无耻的样子惊呆了,这还是那个娇娇滴滴,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丫头吗?
秦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飞云,觉得如此陌生。
她扶着喜嬷嬷坐下,揉了揉眉心,道:“我再问一遍,你为何要把铜镜交给萧氏?”
面对秦莞时,飞云身上的刺立即抚顺了,低声回道:“是她要的。她说想和二姑娘的放在一起,沾沾姑娘的福气,过几日便还回来……姑娘,奴婢不是要存心背叛您,奴婢、奴婢就是觉得早晚要还回来,让她用用也无妨,奴——”
秦莞打断她的话,“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飞云面上一慌,缩了缩肩膀,声音更低:“没、没什么……”
“还不说实话!”秦耀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笔架都倒了。
大大小小的毛笔哗啦啦摔到飞云身上,到底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鬟,秦耀发怒的样子顿时叫她吓破胆。
飞云哭着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里话:“主母说要向姑娘要了奴婢,帮奴婢脱了奴籍,将来配个良家子,子孙后代都不必再为奴为婢!”
秦莞皱眉:“你信她?”
“奴婢信!”飞云抬头,泪流满面,“主母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当年在宫里时做得是最低等的差事,只有她才理解我们这些奴婢的苦和累!”
秦莞讽刺地勾了勾唇。
喜嬷嬷气道:“你若有这等想法,为何不直接与姑娘说,偏去投奔她?”
“我没有投奔她!只是暂时的交易!”飞云尖声道,“嬷嬷您还不知道吗?当年的韩大娘子就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她手上用得熟的哪一个不是全家老小、祖宗八代的卖身契都捏在手里?姑娘受了韩大娘子的教导,更是青出于蓝,手腕高超,我去求,有用吗?”
“强词夺理!”喜嬷嬷怒道,“我看就是姑娘对你太好,养大了你的胃口!”
飞云哂笑:“姑娘确实对奴婢好,从未苛待过奴婢,但是也只是把奴婢当奴婢而已。”
看到她这番作派,秦莞连伤心都没有了,不值,很不值。
她看着飞云,冷冷道:“我告诉你,即使你把铜镜给了她,萧氏也不会给你脱去奴籍,甚至不会把铜镜还给你,就算你去和她对峙,她也不会承认!”
“不,她会的!主母向来慈和,怎会骗我?更何况,她还是吃斋念佛的,她、她不敢在佛祖跟前撒谎!”飞云强调道,与其说是为了说服秦莞,不如说是为了说服她自己。
“那你就试试罢!”秦莞从袖子里取出另一面铜镜,丢到她跟前。
这是她这两日叫信得过的工匠赶制出来的,和韩琼留下的那面一模一样,原本为了应付不时之需,没想到会用在这里。
飞云拿到铜镜,惊讶异常:“姑娘,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不用我解释吧?”秦莞淡淡地看着她。
飞云难以置信:“姑娘,您、您不罚奴婢?”
秦莞勾了勾唇,没吭声——不用我罚你,你只会自作自受。
飞云只当她还是看中自己,舍不得重罚,惊喜得连连磕头。
实际上,秦莞让飞云把铜镜给萧氏,一来是给她一个教训,二来也想看看萧氏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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