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站在窗边,看着飞云的身影渐渐走远,暗暗地叹了口气。
喜嬷嬷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道:“姑娘可曾想过,在此之前飞云有没有替萧氏做过别的?”
秦莞点点头,“萧氏在找东西,应该没少从飞云这里套话。”
她也是这两天才想通的——怪不得成亲前的那些日子,萧氏哪怕被人嚼舌根也要来翻她的嫁妆。
喜嬷嬷心下一惊,“她在找什么?可是铜镜?”
秦莞摇摇头,“应该不是。”
她有种直觉,萧氏或许自己都不清楚要找什么,不然她早就出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可是,母亲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值得她惦记?
秦莞不由问道:“嬷嬷,我母亲当真是因为难产……离开的吗?”
喜嬷嬷一怔,“姑娘可是查到了什么?”
秦莞摇摇头,“不,我就是突然想问问。”
喜嬷嬷松了口气,故作平静地说:“大娘子那一胎原就坐得不稳,当时主君交待了太医要保大人,大娘子却坚持保孩子,结果……”
一尸两命。
“听说是个男胎。”秦莞幽幽道。
“嗯。”喜嬷嬷点点头,眼中带了泪花。
秦莞扭头看向窗外的红梅。因此,她也就没有注意到喜嬷嬷那双颤抖的手。
半晌,秦莞才冷静下来,说:“飞云那边叫人盯着,萧氏不会就此收手,既然她把飞云弄到萧家,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是,此事老奴亲自去办。”喜嬷嬷应道。
听着她自称“老奴”,秦莞原本已经习惯了,在她的意识里这只是一个自称,和“我”、和“奴家”没什么区别。
然而,经过这一遭,她心里方才有了计较,“嬷嬷,你想脱了奴籍吗?”
“姑娘千万别被飞云那小蹄子带歪了心思。外面的生活怎么样,她这种从小养在大宅里的上等女使怎能知道?”喜嬷嬷嗤笑一声,道,“翠柏说得没错,飞云真嫁到了萧家,三个月都过不下去!”
秦莞点点头,渐渐地想通了。
是呀,为何翠柏看得那般明白?是因为他跟着秦耀从侯府到辽东,又从辽东到水军营,见惯了俗世的恶,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无数人吃不上饭、活不下去,更知道珍惜和感恩。
秦莞自问从来没苛待过手下这些人,那张身契不过是彼此间的一个保险罢了。
就像母亲说过的,做人可以有良善之心,但要适度,不然被利用、被戕害的就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啊~~飞云这里暂时告一段落(但不是结束)!
明天就要见到梁大(小)将军啦!
再养个娃娃什么的,是不是很完美?
第57章 8.29
秦莞又在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梁大将军”便接她回了镇北将军府。
下了马车, 秦莞没回听松院, 而是直接去了荣养斋给梁老夫人请安。二房崔氏、三房姚氏都在。
梁老夫人倚在迎门的屏榻上,穿着一件钴蓝长袄, 戴着鎏金团冠, 束着翠玉琥珀抹额, 衬着富态的身形, 威严又贵气。
崔氏三十余岁, 生得额阔面圆,称不上漂亮, 贵在端庄,穿着打扮十分低调。相比之下,姚氏便显得俊俏得多, 也会打扮——红襦袄,丁香裙, 珠翠满头,杏眼桃腮,乍一看怎么也不像能生出梁栋那么大儿子的人。
秦莞初归, 自是一番寒暄。
梁老夫人起初拉着脸,多半是嫌秦莞在娘家住得太久。
秦莞只当没瞧见, 恭恭敬敬地端茶倒水,笑盈盈地同她搭话,没一会儿便把老太太哄得露出笑模样。
屋内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崔氏坐在梁老夫人下首,颇为郑重地提起一事:“自先大嫂走了后, 府里的事暂由儿媳代管,如今新嫂进门,这管家的对牌儿媳是不是该交出去?”
话是对着梁老夫人说的,视线却瞄向秦莞。
秦莞低着头,佯装喝茶,没接话。
姚氏和崔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说:“大嫂刚刚进门,人都没认全,你就这么急着把这苦差事推给她,安的什么心?”
崔氏笑笑,这次是明晃晃地看向秦莞,等着她说话。
秦莞依旧没说。
梁老夫人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地问:“新妇,你可想管家?”
秦莞自然不想,但是更不想被她们这一唱一和地给算计了。
她放下茶盏,福了一礼,恭敬道:“儿媳出门前母亲和婶娘曾教导,各府有各府的规矩,儿媳不敢自专,母亲就按照府中的规矩来罢!”
此话一出,屋中气氛一滞。
按照府中的规矩,自然是大房娘子理事,然而二房崔氏是梁老夫人的内亲,深得老夫人信任,老夫人哪里舍得夺了她的权交给秦莞这个“外人”。
崔氏自己当然也是不愿意的,梁家面上不显,实际有许多实赚的营生,她管家这些年没少从中捞好处。
至于姚氏,就是个被人当枪使的冲动鬼,明明对她自己没什么她处,却偏要向着崔氏。
姚氏不冷不热地说:“大嫂对府里的人和事还不了解,况且年纪又轻,管家理事极耗心力,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秦莞笑笑,说:“我虽愚钝,在家时也狠学了几日,侯府的一应事宜刚好做熟了,就是不知道咱们将军府是不是比侯府家业更大些。”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顿时把姚氏堵了回去。
崔氏干干地笑笑,说:“咱们这小小的将军府自然是比不上侯府的。既如此,那就……”她抬眼看向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冷着脸,道:“老三媳妇说得没错,你到底年轻,先熟悉熟悉,过了年再说罢!”
“儿媳都听母亲的。”秦莞勾了勾唇,恭敬应下。
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因此并不失望。她对管家权没有丝毫兴趣,只是看不惯她们那副合起伙来算计人的嘴脸,这才冒着刺顶了回去。
崔氏当成宝贝一样的管家权,对她而言只是麻烦。更何况,秦莞心里清楚,若是把偌大一个将军府交给她这个仅有夫妻之名的大娘子,“梁大将军”第一个不放心。
秦莞走后,屋内的气氛不大好,婆媳三人心里都憋着气。
姚氏的气浮在脸上,低声抱怨了几句,换得梁老夫人一通训斥。
崔氏面上丝毫不显,只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如今大兄娶了继室,小四郎再在修竹院住着也不像样子,是不是应该搬到听松院?”
想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孙子,老夫人直皱眉,“老大不喜他,没的让他去跟前添堵。”
崔氏笑笑,不紧不慢地说:“到底是亲父子,多处处总归是好的。更何况桢哥儿大了,眼瞅着也该说亲了,若是让小四一直住在他的院子,反倒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崔氏这话直直地戳中了梁老夫人的软肋,梁桢这个长房长孙的前程是她最在意的,因此,她当即点点头,道:“那就让他搬过去罢!”
说完,又道:“桢哥儿的婚事还得赖着你们两个费心,那一位……呵,总归是指望不上。”
想到秦莞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模样,梁老夫人脸色更冷。
崔氏与姚氏对视一眼,笑着应下。
***
过了晌午,秦莞正伏在案头画画,便见彩练一脸神秘地凑过来。
“姑、不对,大娘子,奴婢方才又见到那个小男娃了,听府里的人叫他‘四郎君’,想来是大将军的侄子辈。”
秦莞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小男娃?”
“就是那日咱们在假山旁碰见的,穿着单夹袄,像个泥猴子的那个!”彩练眨眨眼,“这么重要的事,大娘子居然不记得?”
秦莞白了她一眼,“也就你这颗小脑袋里天天记这些事。”
彩练揉揉脑袋,嘿嘿一笑:“姑娘,你说那孩子是二房的还是三房的?怎么那天在荣养斋时没见他?该不会是私生——”
“越说越不像话了!”秦莞拍了她一下,把她后面的话截了回去。
彩练吐吐舌头,眼珠滴溜溜转着,一看就是起了好奇心。
秦莞正要叮嘱她两句,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大伯母可在?侄儿给您送人来了!”
粗大的嗓门,透着变声期的沙哑,秦莞略略一想,便猜中了来人的身份,只是……什么叫“送人来了”?
清风匆匆进屋,道:“大娘子,三郎君来了,还……”她没往下说,脸色有些古怪。
“还什么?”彩练好奇地往外张望。
不等清风回答,便听到了一道清亮的小嗓门:“放开我!大坏蛋!”
秦莞立马想到了彩练刚刚提到过的“四郎君”。
果然,一出门便看到梁栋像棵大树似的立在院中,一手提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童,另一只手里抓着个青灰色的棉布包袱。
梁栋天生神力,一只手抓着小家伙的脚腕,就像拎着棵小白菜似的轻轻松松。
小家伙倒挂着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小脸憋得通红,却丝毫不认输,呲着尖尖的小白牙,像头小狼崽子似的想要去咬梁栋。
秦莞和丫鬟们全都惊呆了。
梁栋把小家伙往前递了递,笑嘻嘻地说:“大伯母,这是大伯的庶子,之前和大兄一起住在修竹院,如今祖母吩咐,让他搬到听松院来住。”
“我不搬!”小家伙大声反对,“大坏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把我赶走,好和兄长一起住!”
小四郎只有四五岁,凶萌凶萌的,惹得大伙忍俊不禁。
“我也是你的兄长,再叫我坏蛋,小心我揍你。”梁栋晃了晃手臂,把小家伙晃得一通乱叫。
秦莞终于反应过来,忙冲过去扶住那个小小的身子,“三郎,先把他放下来,别吓着他。”
梁栋哈哈一笑:“大伯母多虑了,这小子皮着呢,吓不着!”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依着秦莞的意思,把小四郎放到了地上。
秦莞小心地扶着小四郎,生怕他哪里难受。小家伙却半点都不感激,反而警惕地把秦莞推开,撒腿就往外跑。
谁知,还没跑出院门就又被人提了起来——这次提的是后领。
小四郎自认为尊严尽失,仿佛竖起了浑身的刺刺,张大嘴巴作势去咬。然而待看清了对方的脸,小家伙突然像戳破的气球似的,一下子蔫了。
来人正是梁桢。
他身上戎装未脱,衣角沾着尘沙,面容也略显沧桑。秦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只觉得像极了“梁大将军”。
“兄、兄长……”小四郎垂着手臂,缩着脖子,圆溜溜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气,变成了一棵蔫答答的小白菜干。
梁桢垂着眼,面上一派威严,“跑什么?”
“不要住在这里。”小四郎鼓鼓脸,在兄长面前俨然成了个软叭叭的小面团。
梁栋生怕梁桢心软,连忙上前把梁老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完了还极其谄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图:“那个,大哥,你看,小四搬出来之后西厢就空了吧,我能不能住进去?”
梁桢瞄了他一眼。
梁栋立马挺胸由腹,站得笔直,“我绝对不打扰你!也不像小四似的上房揭瓦掏鸟蛋烤麻雀!只、只要大哥你拉弓打拳的时候教我一两招就成……嘿嘿……”
“不可以!”小四郎努力提起身子,像只小树懒似的攀住梁桢的手臂,霸道地宣布,“兄长是我的!”
“也是我的!”梁栋幼稚地和他争。
“你滚!”小四郎气得拿脚踢他。
“嘿,挑衅是吧?”梁栋又要抓他脚腕。
“好了。”梁桢不轻不重的一句,立马镇住场子,他把小四郎丢到梁栋身上,“先带他出去。”
“好嘞!”梁栋向来崇拜他,对他言听计从,把包袱往地上一丢拎上小家伙就往外走。
小四郎挣扎开,特意捡起包袱,三两步超过他,朝着修竹院跑去——摆明了不想住在这里。
梁栋笑嘻嘻地跟在后面。
梁桢轻咳一声,看向秦莞。
秦莞猜到他有话说,打发丫鬟们去泡茶。
为了避嫌,两个人特意没进屋,而是坐在庭中的石桌旁聊了起来。
汴京十月已然立冬,秦莞方才出来得急,身上穿得单薄,北风一吹便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梁桢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原想着给她披上,秦莞却躲开了。
梁桢心里挺不是滋味,胡乱叠了叠给她垫到石凳上。
秦莞低声道了句谢。
看着她低眉敛目的谨慎模样,梁桢故意提高声音,嚷道:“清风,给你家大娘子拿件衣裳出来。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别让她冻着!”
得了,这下不仅听松院,就连隔壁院的管事院都听到了。
清风连忙跑出来,不仅拿着厚实的大氅,还带出来两个热腾腾的手炉。
秦莞往梁桢怀里丢了一个,顺带着送给他一对大白眼。
梁桢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秦莞也不由地笑了,自己又不真是他继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看着秦莞围上大氅,喝了热茶,面色红润了些,梁桢才说起正事。
原来,小四郎并非像彩练猜测的那样,是二房或三房的庶子,而是梁大将军的。四年前有人抱着孩子找到镇北军驻所,将不满一岁的小四郎交给梁大将军。
梁大将军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庶子,只是平时并不怎么关心,甚至是无视。据说是因为小四郎的生母怀上他时手段并不光彩,因此招来梁大将军的厌弃,直到现在都没把他写进梁家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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