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有可能是被害死的。
不过,到底母亲是真被害,还是他想多了,以及害母亲的人是谁,梁桢都不确定。所以,他想找到母亲在信中提到的那份“手札”,借此找到线索。
当初他在金明池的那方泉洞中遇见秦莞时,就是在找手札,那时候他对秦莞不够信任,没对她说实话,只说要找的是一份地图。
他隐隐猜到,母亲之所以不能直说,很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所以,母亲不想让他知道,至少不想在他羽翼未丰的时候让他知道。
梁桢将这方细薄的绢布紧紧握在手心,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
整个二月,汴京城大小酒楼、旅舍、驿站,甚至官衙都在为同一件事忙碌——礼部春试。
这是全大昭的举子们盼了整整三年的盛事,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选拔考试,过了礼部试,登上进士榜,便是半步官身。
正如后世之人所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道尽了此中繁华与辛酸。
今年的春试,秦莞也格外关注。
安国长公主府的苏泽,定远侯府的秦修,还有将军府的梁桦都要下场应试。
苏泽不必说,坊间早就有人断言,今年的三鼎甲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事实确实如此。按照秦莞的记忆,上一世苏泽在二月的礼部试中上了头榜,四月殿试又被官家钦点为状元。
至于梁桦,秦莞没什么印象,不知道他有没有考中。不过,听说他在国子学中成绩不错,自己又肯用功。
他早在二月初就从国子学搬回了将军府,每日早起晚睡,闭门苦读,隔五日回国子学一次,请讲经的博士评点文章,想来结果不会太差。
倒是秦修,前一世名落孙山,挨了纪氏一通好打,好不容易有了眉目的媳妇也黄了。
这一世稍稍有些不同,他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等到秦耀和宋丹青成亲后就会轮到他。
如今他被纪氏揪回了定远侯府,在秦耀书房里收拾出一个角落,把他塞进去,由秦耀每日盯着他。
秦莞特意回娘家去看他,没想到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他不仅没瘦,反而胖了一圈。
秦莞吃着纪氏叫人送来的杏脯,吃完后拿杏核丢他,“一看你就没好好念书,不然怎么越发圆润了?”
秦修躲开杏核攻击,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天七八顿地喝那些汤汤水水,换你你也圆。”
“大哥哥和你一样补,怎么就没胖?”
“他?”秦修翻了个白眼,“他一个猛子能从金明池这头扎到那头,根本不是人……”
秦耀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就是神!”秦修连忙补充。
秦莞忍不住笑:“看把你怂的。”
“你二哥我现在就是受气包,能不怂吗?”秦修颇为淡定地摇摇头。
秦莞说:“我觉得大哥哥写文章就比不上二哥你。”
“那只能说明大哥不是读书的料,不代表我写得好。”秦修很有自知之明。
秦莞哈哈一笑,“这次下场二哥哥有信心吗?”
“有。”秦修答得干脆,“八成考不中。”
秦莞狡黠地眨眨眼,“若我能助二哥哥一臂之力呢?”
秦修十分诚恳地抱了抱拳,“若妹妹能劝劝母亲,免了我那顿打,你想要啥哥给你买啥。”
“这可是你说的。”秦莞笑笑,从身后拿过一包纸卷给他。
秦修打开一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
秦莞喝了口茶,淡声道:“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得来的,二哥哥可不能浪费了。”
“不会,绝对不会!”秦修欣喜地翻动着纸卷。
这些都是他以前做的文章,秦莞托了舅舅韩琪的关系拿给礼部侍郎,也就是今年的考功员外郎去看。这位侍郎大人是她外祖父的学生,也是她舅舅的至交好友。
秦莞求到门上,侍郎大人自然重视,把秦修所做的每一篇都仔仔细细地评点了一番。
到底是在官场上历练多年的人,这些评语直切要害。
总结来说就是秦修的想法太过活泛,染着世俗的精明,少了文人风骨,文辞也过于华丽,缺少真知灼见。
秦修一张接一张地看过去,越看眼睛越亮。这些评语于他而言如同醍醐灌顶,比以往背的那上百篇文章都管用。
秦莞舒了口气,有用就好。不用她自夸,秦修便懂得她的良苦用心。
他站起身,整理好衣裳,冲着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揖礼:“修在此深谢妹妹。”
秦莞笑嘻嘻地把他扶起来,道:“还要谢谢大哥哥,他是个实干派,虽然不会写锦绣文章,却能帮二哥哥点评,收住你那些虚浮之气。”
“是是,今后就拜托大兄了。”秦修深深一揖。
秦耀点点头。
秦莞又道:“还有三婶,二哥你胖了一圈,三婶却瘦了一圈,都是为你操心操的。”
“知道知道,待他日高中,必定跪谢母恩。”秦修笑呵呵地说。
“还有攸宁姐姐,方才那两只烧鸡就是攸宁姐姐叫我送来的!”
“嗯嗯,替我谢谢她。”
“……”
门外,纪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声道:“回去罢。”
芳草瞅了眼臂上的食篮,纳闷道:“不给二郎君送补品了?”
“不用了。”纪氏哼了声,“这么多人惦记他,用不着我了——给主君送去罢。”
芳草笑笑:“是。”
纪氏迈着轻盈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看着这侯府中的一草一木,她终于理解了秦三叔常说的那句话——
“兄友弟恭,方能家业兴旺,家业兴旺,旺不只是家主一个人,而是阖家上下每一个人。”
在此之前,纪氏并非没有埋怨过定远侯太过严苛,自家夫君略显软弱,什么都要听兄长的。
此时此刻,看着小辈们的相处,她才知道自己何其有幸嫁入了这样的人家。
若非长子英明,嫡女帮扶,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哪会有这般境遇?
后面还有两个小的,都要仰仗着长兄嫡姐。自然,待他们羽翼丰满也会反哺于这个家。
所谓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便是如此。
秦三叔美滋滋地喝着纪氏叫人送来的补汤,边喝边显摆:“看吧,大娘子心里还是有我的。听见芳草说的没,这汤就连二郎那小子都没喝上,专门给我送过来!”
长随僵笑着点点头——我的主君哟,芳草姑娘还有一句话您没听着,这是二郎君不喝的,才给了您!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猜猜,二哥哥能考中不?
呐~会有二更哦,已经写了一部分了,希望能在18:00左右更新~
第77章 9.11(二更)
大昭国的进士科一共考两场:时务策和文章。
省试在汴京贡院举行, 由礼部主考, 考官共六位, 不分主次,考卷采用糊名制、誊抄法, 最大限度地防止舞弊。
二月末, 春寒料峭, 考生们需得在贡院待上两天, 家人们便在外面盼上两天。对于双方来说, 这大概是一年中最难熬的两天。
终于,随着一声清越的钟磬之音, 考生们像入了水的鱼儿般,终于重新活了过来。别管考好考不好,能竖着走出贡院的就是真英雄。
大门一开, 家人们一拥而上。
这时候也顾不得身份地位了,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在泱泱人群中寻找自家崽。
秦耀的好身手就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了, 别人还在相互推挤的时候,他已经把焉哒哒的秦修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纪氏急吼吼上前,一迭声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秦修扒着秦耀的肩膀, 虚弱道:“就剩半条命了。”
纪氏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谁问你了?我问题目怎么样, 可还难?写满一张纸没有?”
秦修瞪大眼,惊奇地看着自家母亲,想哭的心都有了——我一定是捡来的吧?一定是吧?
另一边,苏泽穿过人群, 走到安国长公主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孙儿不孝,劳祖母挂念。”
翩翩佳公子就是翩翩佳公子,同样是考了两天,秦修这样的考成了一条半死不活的咸鱼,人家依旧是白衣飘飘,风姿无两。
纪氏往那边瞅了一眼,更嫌弃自家这个了。
好在,有人不嫌弃。
赵攸宁跟安国长公主说了一声,主动走了过来。
前一刻秦修还趴在秦耀身上装死,看见未婚妻过来,立马直起身子,整好头冠,衣裳扯得一丝褶皱都没有,嘴角弯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不过,看在赵攸宁眼里,前一刻的他和后一刻的他并没有什么区别。
纪氏叫着秦家众人去问候安国长公主,留一对有情人独自说话。
梁家的马车也来了,秦莞和崔氏、姚氏、梁情、梁愉一起来接梁桦。虽然彼此关系不大好,该做的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
当然,也只是表面工夫而已。
梁桦状态不错,眼中闪动着自信的光彩。只是在姚氏问起的时候,他却故作遗憾地摇摇头,“今年的题目有些难,想来答得不好。”
崔氏了解自家儿子,听他这么一说,眼中便带了笑。
姚氏是个直肠子,真以为梁桦没考好,连忙安慰:“没事,都说科举难考,哪有一次就中的?你还年轻,好生学上三年,下次再来。”
梁桦那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恨不得大吼一声:我就是谦虚谦虚,等着你夸呢!
秦莞憋着笑,客客气气地同他说了句话,便找了个理由去看秦修。
走到近前才发现秦修正和赵攸宁说话,俩人一个低着头一个红着脸,和平日里的模样大不相同。
秦莞笑笑,脚步一转去了苏泽那边。
纪氏和安国长公主凑在一起唠家常,倒把苏泽这个主角冷落了。
秦莞笑盈盈地福了一礼,“莞儿给表哥道喜了。”
苏泽扬起眉眼,笑意温和,“不知喜从何来?”
“自然是恭喜表哥高中。”
“刚出考场,莞妹妹就已知道我能高中了?”
秦莞狡黠一笑,低声道:“除非考官瞎了眼,不然表哥自然名列榜首。”
“调皮!”苏泽刮了刮她的鼻子,动作坦坦荡荡,只有兄妹间的亲昵,并无丝毫暧昧。
看着他温润的眉眼,秦莞不由想起了去年初见,他发现她湿了鞋袜,细心地给她垫上一方巾帕。
这样的人合该有个好前程吧?也要有个好家庭,有个温柔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秦莞越发不希望他像上一世那样在大庆殿前触柱而亡,白白枉死。
***
这个三月,京中贵胄圈依旧宴会不断,马球局攒了一场又一场。只是去年活跃的那些身影少有参加。
因为没有心情——秦、梁、苏三家都在等着春试放榜。
说来也是稀罕,满京城的贵胄大多靠着恩荫得官,也就他们三家上赶着考科举。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的时候,没想到结果让他们大大地吃了一惊。
三月放榜,喜报连连。
苏泽、梁桦皆列入一甲,就像秦莞说的,苏泽的名字用加大加粗的字体写在了第一位。
梁桦是一甲二十名,年纪轻轻能考到这个名次,已经非常不错了。
秦修也中了,在二甲第一位。虽是二甲,却值得全家上下喜气洋洋——要知道,在此之前国子学的先生根本不想让他去考,怕他给国子学丢人!
四月还有殿试,这个当口不好大办。
不过,秦、苏两家还是凑到一起,在樊楼订了十余桌席面,低低调调地庆祝了一番。
崔氏也在家里摆了酒,梁桢把大将军朝中的同僚以及自己在巡防营的狐朋狗友们都请了去,庆贺之余也算帮梁桦铺铺路。
到底是自家兄弟,他也盼着梁桦好。
梁桦表面感激不已,心里知不知情就不好说了。
这天,二皇子在府中摆酒,秦莞收到了魏欣的帖子。
自从魏欣出嫁后性子反倒比从前平和了许多,这半年来秦莞偶尔在大大小小的聚会上碰到她,倒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
刚好秦莞没什么事,便换了件衣裳赴宴去了。
到了郡王府才知道,这场宴会是二皇子特意为了他府中的幕僚办的。明面上是庆贺幕僚高中,实际是为了标榜自己重视人才,从而拉拢朝中官员。
这次礼部试,二皇子府中一共有三名举子考中,其中就有魏如安。
秦莞可从来没忘了这个人渣,她一直让人盯着他。
论理,魏如安母亲新丧,他没资格参加科考。不知二皇子用了什么法子,愣是给他争取了一个名额。
他刚一入场秦莞就得到了消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阻止。
她想从魏如安身上找到前世的凶手,不打算等五年那么久,让他提前科考,提前中举,所有的阴谋和矛盾才能提前暴露出来。
所以秦莞赌了一把,果然魏如安考中了,名次还不错,一甲第六名。
秦莞从来没怀疑过他的才学,不然上辈子也不会相中他。只是瞎了眼,没看清他的人品而已。
因为魏如安的关系,秦莞不由想起前世的死,心情不大好,找了个借口到园子里透气。
这里是郡王府内宅,除了女眷少有人来,尤其今日有宴会,郎君们都会特意避开。是以秦莞才放松了警惕,把丫鬟们都打发了,独自坐着发呆。
没想到还真就碰上了不长眼的。
就像秦莞没忘记魏如安一样,魏如安同样一刻都没忘了秦莞。
他原本就是看上了秦莞的身份才会招惹她,没承想会栽那么大一个跟头,吃了官司不说,还险些毁了前途。
所以,他现在对秦莞除了恨没有其他心思,这一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的就是如何报复秦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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