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应道:“四郎君中秋返家,清风姐姐说这两天得趁着天晴把西厢的被褥晒晒,好叫他住得舒坦。”
明月一听就心疼了,“在学堂里必定吃不好睡不好,我得琢磨几样新式点心给四郎君补补。”
“……”
丫鬟们在外面说得热闹,秦莞在屋里气得不行,一口气把碗里的饭粒扒完,把筷子重重一放便走了。
梁桢勾着唇,眉间眼满是笑意。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秦莞这般使小性子。
——啧,还挺可人疼的!
秦莞出了主院,半路碰见黑子装扮成的“梁桢”,想到这个家伙就是罪魁祸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黑子无辜地摸了摸脸,各种委屈。
——少将军,您又造了什么孽啊?
***
且说二皇子在梁桢这里碰了个软钉子,自然不甘心,于是怂恿着秦萱写了个状子呈到了官家面前。
二皇子使了个计策,将秦萱手书的“诉状”在大朝会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送到御前,官家难免要过问一二,即刻命令汴京府彻查。
殊不知,秦莞早有准备。
当汴京府的衙役到魏如安家核实情况时,她早就先一步让护卫们把魏如安送了回去——不仅送了回去,还“适当地”做了点手脚。
当衙役们推开院门,一眼便瞧见魏如安衣衫不整地趴在假山上,红着脸,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散着好大的酒气,还有廉价的脂粉味。
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花酒喝多了。
汴京府的衙役都是宋府尹的属下,平日里没少吃宋丹青母女做的点心,虽说办事公正,心眼多多少少是偏着秦家的。
因此,在不违规的前提下,他们乐得卖秦家一个好。
比如,明明派个人到官家跟前禀报一声就可以,他们却愣是不嫌麻烦,一路拖着烂醉如泥的魏如安进了宫。
大庆殿上,百官哗然,向来好脾性的官家也皱了眉头。
一盆冷水泼下去,魏如安人是醒了,脑子却不清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撒起了酒疯——当然,这要归功于那壶加了料的酒。
单是“殿前失仪”这一项罪名就够他丢掉功名了,没想到,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一位姓廖的谏官递上一份折子,里面痛陈了魏如安的三大罪状:一,弄虚作假。二,贿赂朝廷命官。三,欺君枉上。
折子里言道,魏如安尚在孝期,原本没有资格应试。只因花重金买通了三位负责审核的考官,这才得以下场考试。
而他所谓的“母亲临终写下血书”之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御史台已查明,魏母发病时只有几个邻居在场,魏如安是在她咽气后才匆匆赶回去的,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根本没有血书,更没有所谓的“临终嘱托”。
杏林宴时,魏如安为求官家赐婚,曾亲口对官家说出血书一事,这无疑是欺君之罪。
御史台做事向来严谨,与折子一起递上去的还有半尺厚的证词。魏如安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前一刻还是二皇子替魏如安喊冤,后一刻魏如安便被夺去功名,押到汴京大牢等侯重判。
这样的结果对秦莞来说并不意外。
她之所以会布这个局,就是因为算准了穆王会出手——能指使得动御史台的,除了身居嫡长之位的穆王再没别人。
秦莞要对付的人是魏如安,穆王,或者说以穆王为核心的文臣集团要对付的则是二皇子。
说起来,秦莞当真佩服这位大皇子,短短几个月便笼络住了一众老臣的心。她怎么都不明白为何官家偏偏看中那个草包似的二皇子,却对这个优秀睿智的长子不屑一顾。
官家当真对二皇子偏爱至极,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口气买通三位考官,哪里是区区一个魏如安能办到的?背后势必是二皇子在出力。
这还不算完。谏官们接连挖出好几件魏如安暗地里替二皇子办的阴私事。
就算这样,官家也只是私下里把二皇子骂了一顿,责令他在郡王府禁足三个月。明面上却没有任何处罚。
据当值的宫人私下里议论,说是二皇子出御书房的时候脑门肿了个大包,半边衣裳都被墨汁染黑了。
若放在从前,贤妃独掌后宫,哪有人敢这般议论?
如今风向变了,贤妃被撤去了掌宫之权,由三皇子的养母淑妃代管。不管贤妃如何哭求,都没让官家收回成命。
至于魏如安,下场就更惨了。
这次二皇子不仅没保他,还把那些坏事一骨脑栽到了他身上。
依大昭律法,魏如安当是斩立决之刑,只是今年正逢官家五十整寿,不日便会大赦天下,是以免了魏如安的死刑,改为刺字流放,遇赦不赦,并责令其秋后离京。
***
汴京府衙是临时关押重犯的地方,院墙上封着铁网,墙面用极坚硬的青石砌成。
牢房十分低矮,成年男子关在里面腰都直不起来,且地方狭小阴湿,虫鼠肆虐,气味难闻。
魏如安被关进来后,没有一个人来看他。
从前那些念着“苟富贵,毋相忘”的同窗,那个说要保他飞黄腾达的二皇子,还有平日里对他温柔如水的秦萱,一个都没露面。
只有秦薇,千方百计想见他一面。只是她的身份到底尴尬,只得私下里借着秦萱的名义悄悄地托人赖脸。
中秋这日,秦薇终于买通了守卫,进入大牢。看着蓬头垢面的魏如安,她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
魏如安表现得十分冷淡,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立即把头扭开,看到她满脸的泪痕,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
他恨秦薇。
他始终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第一个要怪的是秦莞,第二个就是秦薇——如果秦薇不纠缠他,他那天就不会去南巷,更不会入了秦莞的套。
若不是隔着一道铁栅,魏如安保不准会掐死秦薇。
秦薇对着他冷淡的脸,哭得更凶:“魏郎,都是我不好,我没用,这么久才来看你……你受了很多苦吧?我带来一些酒菜,还有点心,能多放几天,魏郎你快用些,剩下的留着慢慢吃……”
魏如安支着一条腿靠坐在墙面上,声音比冰冷的墙砖还要刺人,“蠢货,没听见我那天的话吗?我是哄你的,现在结束了,识相的就赶紧滚!”
秦薇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继而很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说:“我、我对魏郎有用的,我还能给魏郎送饭对不对?等你吃完这些,我再给你送……”
魏如安似是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你确实有点用,替我杀了秦莞,能办到吗?倘若你能杀了她,我便继续疼你,好不好?”
秦薇一怔,连连摇头:“我不能杀人,我、我怀了身孕,我要为腹中的孩儿积德……魏郎,这也是你的骨肉啊!你放心,我会生下他,将他抚养成人,告诉他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魏如安面上终于现出一丝动容,审视般盯着秦薇,一字一顿地问:“你真有了身孕,没骗我?”
秦薇绷紧了衣裙,将微鼓的小腹挺给他看,“魏郎,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骗你吗?你知道的,我从来没跟卢生……这就是你的骨肉啊!”
魏如安咬了咬牙,道:“你发誓,发誓我才信。”
秦薇心内一阵酸涩,然而想到这个男人当初对她的好,她还是抹了抹眼泪,郑重地发了誓。
魏如安终于信了。
他眯了眯眼,说:“放心,我不会死。老天生我一场,给了我经天纬地的才华,绝不会让我这么白白死去!”
“对,魏郎说得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秦薇忙道。
魏如安握住她的手,一改方才冷淡的模样,言语间满是温情:“薇儿,辛苦你了,好好养着我们的孩子,等我回来。”
秦薇重重点头。
接下来,魏如安细细地叮嘱着她照顾好身体,别再奔波,不许再瘦,在他回来之前不能有任何闪失……
秦薇感动得哭了。
两个人就像回到了从前那些幽会的时刻,一个百般体贴,一个温柔小意,就像一对彼此深爱的伴侣。
殊不知,有人站在拐角处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89章 9.26(修)
在牢房拐角处偷听的不是别人, 正是秦萱。
不得不说, 魏如安是个哄女人的高手。他相貌英俊, 深谙人心,对用得上的人又肯下十二分心思, 未经人事的小娘子难免入了他的套。
比如秦薇。她在侯府时常常怨恨命运不公, 既没有嫡女出身, 又不得秦昌宠爱, 是以养成了自卑又自傲的性子。
魏如安就是看出了这一点, 对她百般柔情,万般疼宠, 让秦薇体会再了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被宝贝、被重视的感觉。
即便后面知道了魏如安的真实目的,她依旧抱有最后一丝幻想。与其说她不肯放弃魏如安,倒不如说是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至于秦萱。她当初无奈之下嫁给了魏如安, 原本对这桩婚事没抱多少期待,只是把他当成一级翻身的台阶罢了。
没想到, 魏如安为了间接讨好二皇子和贤妃,对秦萱极尽体贴,处处为她着想, 日日哄她开心,在房事上更是用足了心思。
秦萱心机再深, 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没几天就对魏如安死心踏地了。
近来,秦萱的心情很复杂。
她对魏如安有情,会担心他在牢里受苦, 但是她又怕受到连累,不敢去看他。
听说秦薇借着她的名头四处寻求门路,秦萱愤怒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羡慕秦薇比她豁得出去。
今日听说秦薇终于买通了牢头,秦萱没忍住,也跟了过来。
牢头不知道秦薇和秦萱的真实身份,只以为秦薇是魏如安的妻子,秦萱是因为担心而跟过来秦家姑娘,因此并没在意。
秦萱隐在拐角处,听到秦薇说她有了魏如安的骨肉,第一反应是恨。
她恨秦薇抢了自己的丈夫,恨她怀了魏如安的骨肉,恨她可以这么勇敢、这么无所顾忌,更恨她用这种手段赢得了魏如安的心。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恶毒的念头,她要毁了秦薇的期盼。
转眼过了大半个时辰,牢头前来催促,秦萱先一步走了。
秦薇戴上帷帽出了牢房,在马车里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她不知道秦萱来过。
说起来,这辆马车还是当初她出嫁时兄弟姐妹们凑钱给她打的,虽然不像秦莞那个精致独特,却也用料十足,很是宽敞结实。
当初秦薇嘴上连连道谢,心底却暗暗怨恨。她觉得兄姐们是在同情她,也许还有嘲笑,笑她夫家贫穷,连驾马车都买不起。
是以,每次秦薇看到这辆车心情都不会太好,同时又不得不装出十分喜爱的样子,时时乘坐。
她没有回卢家,而是去了城南的一家医馆,请大夫诊脉。
关于腹内的胎儿,秦薇已经向卢生坦白了,她算准了卢生不敢把事情闹出去。
结果正如她所料,卢生想让母亲安心,同时又想保护那个相好,因此考虑了半日便认下了这个孩子。
只是有两个条件:第一,孩子出生后不能写入卢家族谱;第二,将来两个人一拍两散,秦薇必须把孩子带走。
秦薇求之不得。
她从医馆出来,手里提着三副安胎药,又去了对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些杏脯、蜜饯。
早上出门时用的是回娘家的借口,是以她又挑了几样徐小娘爱吃的点心,差心腹丫鬟赶着马车去了定远侯府。
秦萱正在小院门口等着她,看到她手上提的安胎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四妹妹好福气,成亲不过三个月便怀上了。”
秦薇并不知道秦萱已经知道了她和魏如安的关系,更不知道秦萱知道她肚子里的胎儿是魏如安的。
因此,她镇定地行了个礼,温温软软地说:“不知二姐姐也回来了,小妹失礼了。”
本是一句寻常的话,却叫秦萱生出极大的怒气,“怎么,就连四妹妹都要讽刺我吗?确实,我已经被秦家除了名,没资格回来。”
秦薇并不像从前那样战战兢兢,只不软不硬地回道:“二姐姐多虑了,你能回来是伯父亲自开的口,谁敢说个不字?”
——魏如安刚出事那会儿,萧氏为保下秦萱,千方百计叫人给定远侯递了一封信,不知说了什么,转天定远侯就把秦萱接回了侯府。
秦萱冷哼:“你知道就好。”
话说到这里,原以为会不欢而散,没想到秦薇随意寒暄了句“二姐姐要进去坐坐吗”,秦萱真就跟进去了。
长这么大,这还是秦萱第一次踏进秦薇的屋子。
唯一的感觉就是寒酸,就像秦薇这个人一样,她从小就看不起,瞧不上,只把她当成一个随意使唤的丫头,根本没放进过眼里。
若是从前,秦薇必对她百般讨好,现在却不然。当着丫鬟们的面,她言语间并未失了礼数,却也说不上多热情。
秦萱坐着不走,秦薇也不特意招呼,只叫丫鬟们拿着安胎药去煎。
秦萱听到这话,暗地里给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借着出恭的借口出去了,秦萱照例拖着秦薇东拉西扯。
秦薇把她的反常归结为失势后不得不收敛了性子,是以并不觉得奇怪。
期间,秦萱的丫鬟回来了,暗地里冲着她点了点头。秦萱借着茶盏的遮挡,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姐妹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眼瞅着日头渐渐西斜,药也煎好了。
秦萱亲眼看着秦薇把药喝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整了整衣裙,告辞了。
秦薇没留她,也没远送,只象征性地走到台阶上,瞧着她出了月亮门,便回屋歇着了。
歪在榻上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这般冷淡地对待秦萱——这个从小高高在上,对她颐指气使的人。
***
再说秦莞这边。
81/105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