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院近来的气氛十分诡异。
一切的起因要归为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四郎从洛阳回来了,刚好赶上秦莞单方面和“梁大将军”闹别扭。
说起来,年前小四郎在崔管事的挑拨下给秦莞找了不少麻烦,梁桢为了让他学道理,给他请了个才德兼备的学究开蒙。
刚入春时汴京湿冷,学究身子不适,回洛阳老家休养,一并把小四郎带走了。
这次过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梁桢派人把小家伙从洛阳接了回来。
半年不见,小四郎长高了,也白了,小脸蛋肉嘟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鬼灵精怪的。
说起来也是巧,梁家男人个个生着一双凤眼,偏偏小四郎是桃花眼,谁都不像,单像秦莞,倒像是她亲生的。
丫鬟们看着亲切,把好吃的好玩的一骨脑地往他屋里送。
就连小毛球都很兴奋。
如今小家伙已经是一条成年犬了,个头没长多少,只是皮毛厚实了些,小小的身子依旧软绵绵的,抱在怀里像个暖暖的小手炉。
毛球显然还记得小主人,见到他后兴奋得一个劲儿摇尾巴。
面对众人的围观,小四郎腰板挺得直直的,努力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只是那高高扬起的嘴角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当初在将军府时小家伙天天琢磨着回西北,如今乍一离开又不由地十分想念。想明月做的糕点,想彩练捉的蛐蛐,想陪他跳绳耍剑的小丫鬟们。
唯独面对秦莞时,小四郎依旧充满了警惕,倒不是说讨厌她,而是每次看到秦莞冲他笑眯眯的样子,小四郎就觉得这个危险的女人在打什么坏主意。
是的,小家伙对秦莞的评价就是“危险的女人”——长得过分好看,又极其聪明,哄得所有人都信她的、听她的,对他来说就是危险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记得长兄的叮嘱,对这位嫡母恭恭敬敬,不敢惹她生气。
——唉,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呀,真是辛苦呢!
至于秦莞,看到学究家的娘子把小四郎养得白白胖胖还挺高兴,不枉她三天两头地往洛阳送补品。
为了不给小四郎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秦莞每天都要努力演戏。
要假装和“梁大将军”恩爱和睦,晚上把他赶去书房都要偷偷摸摸。
当着小家伙的面,秦莞殷勤地给“梁大将军”端茶递水,舀汤布菜,小家伙一走便翻脸不认人。
至于梁桢,一会儿恢复身份教导小四郎,一会儿扮成大将军讨好媳妇,顺带看着她在两副面孔间来回转换。
——总之,一家三口都挺难的。
当然,也挺有滋味的。
这天,秦莞身子不方便,早早地上了床。还没睡着,便见彩练匆匆走进来,说是宋丹青叫人来请她回趟侯府。
宋丹青嫁给秦耀之后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纪氏想要把管家权交给她,自己只从旁协助。
宋丹青再三推却,最后禁不住纪氏真心实意地放权,还是应了。
如今,秦莞一听她叫人来请,当即料到侯府出事了。
梁家人多口杂,她不便多问,只匆匆穿好衣裳赶往侯府。
梁桢想陪着她,却被秦莞阻止了——她猜到这事大概和秦萱或者秦薇有关,自家姐妹的“丑事”秦莞不想让他知道。
秦莞猜得不错,秦薇滑胎了。
她到的时候,女眷们都守在秦薇房里。
徐小娘坐在床边默默流泪,纪氏拉着秦薇的手好声好气地安慰,秦萱远远地坐着,仿佛置身事外。
秦茉原本也在,只是身子渐重,不便瞧见血腥,宋丹青拿话把她哄了回去。
秦薇则是躺在床上,白着一张脸,眼睛直愣愣的,毫无神采。秦莞同她说话她也不理。
宋丹青把她叫到屋外,一脸为难,“若只是单纯的滑胎,还不至于大晚上的劳你过来……只因四妹妹情绪激动之时和二妹妹说了一番话,我同三婶都听见了,这才差人去请你。”
秦莞一听,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谨慎地问:“她们可是说了什么?”
宋丹青没直说,而是缓缓地做着铺垫:“若你我只是寻常姑嫂,这些话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口,只当从未听见。好在,咱们有幸做过一场姐妹,我深知你的脾气,若我当真置身事外,反倒惹得你不痛快……”
秦莞拍拍她的手,“嫂嫂说得对,有什么话直说便好,我仔细听着。”
宋丹青叹了口气,把秦薇和秦萱争执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秦莞听完又惊又怒,以至于对秦薇的同情都消减了些——她没想到这俩人竟糊涂到这般地位,当着纪氏和宋丹青的面就毫无廉耻地争风吃醋!
原来,秦薇吃完那碗安胎药后,没过一会儿便觉得腹中疼痛难忍,继而身下出血不止。
大夫瞧过之后,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是大人没事,腹中的胎儿却是救不回来了。
秦薇不信,接连换了三个大夫,结果都一样。
她呆呆地愣了片刻,继而像疯了似的抓着秦萱的头发,大声叫骂。秦萱不甘示弱,用更加恶毒的话回敬。
纪氏瞧着不对劲儿,连忙把丫鬟婆子们远远地打发了出去。
从她们的叫骂中,宋丹青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秦薇和魏如安暗中苟且,并怀了身孕;秦萱记恨,指使丫鬟在秦薇的安胎药里加了红花。
宋丹青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来,不然也不会听到两个小姑如此不堪的阴私事!
这也是秦莞气愤的根由,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做事滴水不露的两个人竟然这般不管不顾!
幸好宋丹青人品信得过,又和秦家兄妹素来亲厚。但凡换一个人,指不定怎么在背后笑话侯府的教养。更有甚者,为了不连累将来的儿女,和离另嫁都是有可能的。
秦莞拉住宋丹青的手,红着脸解释:“嫂嫂,你知道的,我大哥哥、二哥哥,还有我、茉儿,我们全家都不是这样的人,你千万别——”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有那样的心思,何必同你说这些?”宋丹青没好气地戳戳她脑门,叹道,“当时徐小娘也在,哭着朝三婶下跪,求我们不要将此事告诉公爹和二叔……如今为难的是,四妹妹在娘家落了胎,亲家那边如何交待?”
说到这个,秦莞倒不那么担心了。
卢生和秦薇的情况宋丹青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为了保住彼此的秘密,卢生恐怕是最希望息事宁人的那一个。
只是这话她却不能跟宋丹青直说。
但凡秦莞冲动些,报复心强些,必会趁机将事情闹大,让秦萱、秦薇再也没脸做人,让魏如安彻底失掉名声。然而,她不能这样做。
不仅是她,秦家任何人都不会这样做。
为了两个不争气的女儿毁了整个家族的声誉,是所有秦家人都不想看到的。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了将来的子孙后代考虑。
所以,他们不仅不能明面上处罚秦萱,还得想方设法帮她捂着。
秦萱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在侯府动手。
秦莞沉吟片刻,说:“大伯和父亲不知道也好,免得生气。只跟大哥哥说一声便好。至于卢家那边……四妹妹说到底是秦家的姑娘,咱们只有盼着她好的,怎么会害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任谁都会说是意外,哪个敢往歪处想?嫂嫂不必多虑,让大哥哥去同卢家说。”
宋丹青见她言语笃定,不由松了口气:“就说该把你叫回来,你一来我就安心了。”
看着她眼中的疲惫,秦莞不由心疼:“嫂嫂忙了许久,暂且歇歇吧,还有三婶那边,也得劳烦嫂嫂劝上一劝。”
“我知道。”宋丹青明白她的意思,进屋同纪氏说话去了。
秦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门,秦莞一转身,冷不丁瞧见她正站在庭院里。
清冷的月色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宽松的衣裙被夜风吹得晃晃荡荡。
秦莞发现她竟瘦了许多,从前还算端庄的脸在阴暗的树影下显得有些刻薄。
秦萱开口,说出的话也确实是刻薄的:“大姐姐好大的威风,嫁出去一年多,还巴巴地回来管娘家的事。”
秦莞冷笑,若不是有人不要脸地惹事,哪里用得着我回来?
像这样难听的话她能扔出一百句砸到秦萱脸上,只是她懒得说了。秦萱已经无可救要了,不值得她浪费口舌。
殊不知,她这种平静无波的态度反倒刺激了秦萱。
“看着我倒霉你很得意是不是?夫君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毁了我,毁了我的姻缘,毁了我的家!秦莞,不会这么算了的,我不会让你有好下场!”秦萱的声音很低,仿佛淬着毒,字字句句都含着浓浓的恨意。
秦莞丝毫不惧,“我等着。”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好。
将将鸡鸣之时,慈心居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众人纷纷赶过去,发现秦萱滚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滴滴血珠从指尖滑落。
秦薇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白色的衬裙上染着大红的血渍,目光呆滞,面色煞白,仿若女鬼。
青石地板上扔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尽力了……
第90章 9.27
青石板上扔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秦萱像疯了似的, 脸上挂着血痕, 尖利的声音甚至吓退了打鸣的公鸡。
她说秦薇给她喂了毒.药, 还想拿刀杀她。
徐小娘极力为女儿辩解,说那把匕首是秦萱的, 一定是秦萱想杀秦薇, 争执之下才伤了自己。
相比之下, 秦薇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 长长的乌发垂在脑后, 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她看着秦萱,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二姐姐, 你可知,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秦萱愣了愣,莫名露出隐隐的惧意。
这么大动静, 到底没瞒过主院。
定远侯三兄弟一道过来,见此情形连忙派人将秦薇看管起来, 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她。她刚刚小产,身子可受不得这番折腾。
秦萱脸上的伤也请了御医诊治。
御医在诊脉的时候觉出秦薇脉相不稳,似乎是中了毒。只是秦薇除了脸上的刀伤, 看上去并无大碍,御医一时间也没有头绪。
秦萱在御医赶到之前被灌了安神药, 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然一定会喊出秦薇强迫她吃毒.药的事。
事实和徐小娘说得差不多。
秦薇大半夜来到秦萱房里,就是为了喂她吃下那粒丸药。秦萱早有防备,掏出枕下的匕首想要伤她, 却不料反被秦薇制住,不仅吃了药,还毁了容。
秦萱到底中了什么毒,就连御医都看不出来。为了不显得自己医术不济,他干脆没说,权当是秦萱服了属性相冲的药,脉息不稳。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在慌乱中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秦茉小夫妻俩来到秦莞屋里蹭饭。
梁桢以大将军的名义差人送来一碟酱肉火烧,秦莞先是明确地嫌弃了一番,之后在众人的百般劝说下只能“勉为其难”地“尝一尝”。
正吃得起劲儿,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秦茉差点把手里的碗扔掉。
“大姐姐,有、有鬼吗?我好像听到了鬼声!”秦茉最近迷上了那些神神怪怪的画册,再加上怀着身孕的关系,总爱瞎想。
秦莞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头:“放心,鬼不会凫水,到不了咱们一方居。你好生在屋里待着,别出门,鬼就抓不到你。”
“哦哦,好!”秦茉警惕地抚着微突的小腹,往魏三郎身边挪了挪。
秦莞换了身衣裳,匆匆出了门。
秦茉担心秦莞,想把她叫住。
魏三郎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忘了,大姐姐是仙人转世,区区一个小鬼怎能奈她何?”
想到平日里秦莞有多厉害,秦茉突然就安下了心。
魏三郎暗暗地叹了口气——家家都有难降的“鬼”,只盼着这次能彻底安生罢!
且说秦莞,出了一方居径直朝秦萱的住处走去——大早上如此不顾体统的,除了秦萱再没别人。
“四妹妹又来了?”
守门的婆子惊魂未定:“不、不是四姑娘……大姑娘还是别进去了,免得吓着。”
秦莞挑了挑眉,抬脚跨进门槛。
秦萱正在屋子里发疯。
帷幔卷帘被她扯得破碎不堪,瓷器瓦罐摔了一地,大大小小的铜镜悉数扔到门外。丫鬟婆子们躲得远远的,一个个苍白着脸,谁也不敢上前。
秦莞打眼一瞅,这才发现,秦萱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些。
她的脸上、手上、脖子上,凡是看得到的地方长出了一个个黄豆粒大小的脓包,脓包赤红,甚是恐怖。
秦莞只看了一眼,刚刚吃下去的火烧差点吐出来。她也顾不得同秦萱的恩怨,连忙叫人去请大夫。
定远侯等人也来了,看到秦萱这个样子也不嫌弃,反而担心她伤了自己。
秦萱却不领情,觉得他们一定在笑话她。
她扯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恶毒地骂道:“秦薇那个贱人!是她害我至此!我决不会放过她!”
秦昌起了满嘴燎泡,十分心累,“你省点力气吧,留着治病!”
秦萱猛地掀开被子,露出那张长满脓包的脸,“父亲,秦薇在哪里?她如此害我,你会罚她的,对不对?她不是喜欢勾引别人的夫君吗?不是想生孩子吗?那就把她扔到最下贱的妓.馆里,千人压,万人骑,想生多少生多少!”
“你给我闭嘴!”秦昌气得直拍桌子。
定远侯目光一沉,询问般看向秦耀。
秦耀眼瞅着瞒不住了,只得把秦萱、秦薇同魏如安的纠葛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只是隐去了秦莞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定远侯听完,脸色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来。秦昌则是捏着拳头,咣咣地砸着桌子。秦三叔连连叹气。秦修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秦萱冷不丁瞧见秦莞,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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