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0、释然
一方居建在湖中心, 一年四季景致各不相同。春夏秋三季多是花团锦簇, 唯有冬季最为别致。
等到落了初雪, 天儿冷得伸不出手的时候,湖面会结上尺余厚的冰, 从湖心到湖岸再也不像先前那般碧波粼粼, 四面八方全都连成了晶莹的一片, 踏足其上仿若置身于水晶宫。
岸边红梅点点, 冰上热闹非凡。
往年都是秦莞做局, 听戏,赏梅, 看冰嬉。今年秦茉占了一方居,费尽心思想出来一些新花样,比如这两两组队滑冰船。
所谓“冰船”实际就是一块木板, 前后两头翘起来,中间搭着小杌子, 可容两个人坐下,一个人在前面掌握方向,另一个人支着“船桨”用力往前划。
“规则很简单, 同时出发,哪家先摸到那边的小旗子哪家赢, 双手触冰出局,双脚离板出局,翻船出局——大姐姐,你可听明白了?”
秦莞裹着大毛披风, 笑得眉眼弯弯,“小妮子,这许多人,偏生来问我!”
秦茉叉着腰挤眉弄眼,“我这不是怕你到时候耍赖嘛!”
秦莞被她激起了玩性,解开披风坐到了冰船上,“彩头给我厚厚地备一份,非得赢哭了你——明月、彩练,你们俩谁来?”
明月拉着彩练往后缩了缩,笑盈盈道:“将军在这里,哪里有我们的份儿?”
秦莞一愣,忙道:“将军这么大人了,怎么会乱玩这个?”
“大兄二兄玩得,我为何玩不得?”梁桢随手解下披风丢到长随怀里,笑着指了指两边。
秦莞扭头一看,秦耀、宋丹青坐在左边,秦修、赵攸宁坐在右边,另外还有几对年轻的管事娘子,竟都是夫妻上阵。
一看就是秦茉的鬼主意!
梁桢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身后。刚刚还冷嗖嗖的后背突然贴上一个暖烘烘的胸膛,秦莞心里头微热,理智上又有些别扭。
梁桢觉察到她那一瞬间的僵硬,故意逗她:“娘子是嫌我坐得不够近?可用我再往前挪挪?”
秦莞杵了他一下,低声道:“闭嘴吧,你当这是家里么,见天介胡说。”
梁桢轻笑,“听娘子这意思,在家里就能胡说了?”
“你——”秦莞压低声音,“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不正经了?”
梁桢笑:“我也觉得娘子越发地随性了。”
秦莞还要再说,便见秦茉娇笑道:“大姐姐大姐夫,悄悄话说完了没?说完咱们就开始了!”
大伙一阵笑。
这么多人瞧着,秦莞也不好硬把梁桢推下去,只得做出一副斗志十足的模样。
铜锣一响,十余个冰船同时冲了出去。丫鬟小子们胡乱加着油,一会儿支持这个一会儿支持那个,好不热闹。
秦耀一马当先,梁桢紧随其后。
赵攸宁原本卯足了劲儿想要拔个头筹,谁知秦修不给力,还不如左右两边的下人。
划得不好也就算了,他还一个劲儿耍嘴皮子:“娘子我跟你说,这可怨不得我,兄长是水军营校尉,大妹夫是威镇一方的大将军,我是文官,天生就不是这块料。不然这样,下回咱跟他们比写文章……”
赵攸宁被他气个半死,一把将他推了下去,自己拿着冰桨往前划。
纪氏磕着瓜子,笑得前仰后合,“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会玩,咱们小时候可没这么热闹,真是白活一场!”
宋大娘子笑笑,说:“也就你家了,大姑娘人中龙凤不说,三姑娘又是这般鬼灵精怪,这一年到头的乐子能少?”
纪氏瞄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不说我家还娶了俩好媳妇呢!”
宋大娘子瞅了眼自家闺女,面上笑得更开。
宋丹青身子不便,原是不该玩的,只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于是裹得厚厚的,足足增了好几斤重量。即便如此也不影响秦耀发挥,足足领先了后面一大截。
梁桢和秦莞原本可以划得更好些,只是秦莞心里有所顾忌,有意歪着身子避开梁桢的碰触,梁桢一边往前划一边还要顾及着不能摔着她,这才被秦耀落下。
快到终点时,宋丹青握住秦耀的手,温声道:“大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们让着些。”
“今儿个不让。”秦耀把人往怀里一带,伸手扯下了线上的红旗子。
丫鬟小子们拍着手欢呼,彩练第一个冲上去向宋丹青讨赏,丝毫不顾自家主子落在后面。
宋丹青抓了一串大钱塞给她,彩练还没捂热乎就被翠柏抢了去。俩人大呼小叫着在冰面上闹了起来。
青松走到明月身边,木着一张脸问:“下一轮,明月姑娘可愿同我一组?”
明月瞅着他,眼波流转,“许家人邀请人都不见个笑模样吗?”
青松一愣,非常认真地扯了扯嘴角,只是面瘫惯了,突然笑起来的样子反而有些好笑。
明月掩着嘴,娇笑连连。
既然你不会笑,那往后的日子我就多笑笑,连着你的份一起笑回来!
秦莞丝毫不知道自家两个大丫鬟被人勾走了,她输了比赛,懊恼地往后一靠,不期然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秦莞脸一红,连忙起身,却被梁桢揽住了腰,“娘子别急,小心腿麻。”
说完就那样将人抱着,一点点扶起来,表情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占便宜的猥琐样子。
秦莞就算想编排他一顿都没底气,只得道了个谢,红着脸跑走了。
梁桢回味着怀中温软的触感,勾起一抹笑意。
亲爹呀,赶紧回来,等你回来我就有媳妇了!
***
午间,纪氏张罗着在飞花榭摆了酒,长辈小辈们各坐了一桌。
桑葚酒烫得温热润口,甜津津的不上头,秦莞接连喝了好几盅。
宋丹青只招呼着旁人喝,自己喝的却是红枣丹参汤。
秦耀喝得微醺,拿筷子给秦莞夹了只醉蟹,歪着脑袋朝自家妹子显摆:“你嫂嫂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晚些时候再说。”
秦莞好奇,“什么好消息,为何要晚些时候?”
“散了席,你问她。”秦耀扬着眉眼,像个喜爱玩闹的少年人。
秦莞更奇了,她可从来没见过自家长兄这般模样!
宋丹青不轻不重地打了秦耀一下,红着脸说:“三妹妹一早就把主屋收拾出来了,莞姐儿这次回来便多住两日,咱们也好说说话……”
秦莞原是不想住的,因着她这句话硬是住了下来。这一宿的确没白住,换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宋丹青怀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因着胎还没坐稳所以才没声张。
这可是秦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生出来就要叫她姑姑的,秦莞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当天晚上就派人回了将军府,把私库里人参血燕灵芝当归一骨脑搬进宋丹青的院子。
入了夜,风灯亮着晕黄的光。
秦莞坐在床沿上,一边泡脚一边笑,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那股兴奋劲儿还没消下去。
梁桢坐过去,搬起她的脚,“差不多得了,再泡该皱了。”
秦莞吓了一跳,连忙把腿往回缩。
“乖一些,擦干再上床。”梁桢握住她的脚,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秦莞的脚很白,很健康,不像裹了足的那种扭曲畸形。梁桢轻轻握着,动作不紧不慢,就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物件,一寸寸擦去上面的湿渍。
秦莞脸上发烧,嘴上却故意说:“你这是在占我便宜吗,大将军?”
梁桢失笑,“这明明是在伺候你,姑奶奶。”
“谁稀罕。”秦莞别开脸,嘴角却忍不住扬起来。
轮到梁桢洗脚,秦莞犹豫着要不要投桃报李,等到终于下定了决心,却被他拦住了,“大娘子,我做什么是心甘情愿,可不指着你还。”
一句话,说得秦莞的心软了又软。
歇了觉,梁桢没像往常那样规规矩矩,而是霸道地把她捞进了怀里。
不等秦莞挣扎,他便哑着嗓子说:“娘子放心,别说只是一个公主,就是换成官家,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母亲那里娘子也不必忧心,想要请安就去,不想就在听松院待着,一切有我。”
秦莞愣了一下。
这些天她心里一直别扭着,没想到梁桢竟放在了心上,以为她是因为嘉仪公主即将入府而不安,还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叫她如何不感动?
罢了罢了,就信他一回又如何?
不管他为何扮成梁大将军,不管他是不是重生的,秦莞决定赌这一回,赌他无论要做什么,都不会坑她、害她。
毕竟,他除了是“梁大将军”,除了是梁家长孙,还是她的木头哥哥,是那个从小就宠着她、护着她的人。
秦莞长长地舒了口气,连日来蒙在心头的大石仿佛一下子落了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一百章啦!
第101章 101、维护
梁桦和嘉仪公主的婚事定在了十一月初。
官家好像故意让旁人看着似的, 摆场铺得极大, 宝马香车, 十里红妆,群臣相贺, 太子娶妃也不过如此了。
将军府更是早早地准备起来, 足足地热闹了好几日。尽管秦莞讨厌嘉仪公主, 然而顾着府里的脸面也着实帮了不少忙。
初六行大礼, 新郎新妇入了洞房, 满堂的宾客散尽,将军府里终于消停下来。
第二日还要起个大早, 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新妇要一一见过家里人。
正赶上秦莞身上不方便,天又冷,就窝在被子里撒起了娇。
小娘子粉面娇颊、软语轻声, 梁桢一颗心都化了,“不乐意去就不去, 我叫他们去荣养斋知会一声。”
“说得跟真的似的,哪有新妇进门第一天,大伯母让人堵在被窝里的?”见他比自己还不靠谱, 秦莞反而稳重起来,咬咬牙起了身。
明月早就备好了衣裳, 用炭炉烤得暖烘烘的。梁桢自然地接到手里,一件件给自家娘子套上。
自从两人互表了心迹,如这样的亲密之事便不再顾忌,只是依旧没越了那道线。
秦莞心里还是有些顾忌, 梁桢则是等着亲爹回来点头。
卯初三刻,天还没亮透。
长随们提着风灯走在前面,梁桢伴着秦莞走在后面。秦莞小腹隐隐作痛,走得很慢。梁桢也便晃悠悠地迈着步子,不急不躁。
到了荣养斋,各院都到齐了,就差他俩。
崔氏难免讽刺几句,梁老夫人也哼了哼,秦莞全当没听见。
嘉仪公主和梁桦夫妻两个看见秦莞进门,身子都没欠一下。倒是梁情、梁愉、梁栋姐弟笑盈盈地见了礼。
轮到新妇敬茶,嘉仪公主身边的女官趾高气扬地提醒秦莞要向公主行礼。
秦莞身上不痛快就想早点回去,再者说她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闹事让梁桢为难,于是便站了起来。
只是,膝盖还没弯下去就被梁桢扶住了。
梁桢看向嘉仪公主,不冷不热地说:“我倒想问一句,公主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待在我梁家?”
嘉仪公主对“梁大将军”还算有几分客气,微微一笑,说:“我如今嫁入梁家,自然是梁家的媳妇。只是,到底做了十几年皇家女儿,自古君臣有别,我也不好破了这个规矩。若单是我倒无妨,就怕此事传扬出去,有人说伯母对皇家不敬……”
“既如此,还请公主移居公主府,我们夫妻定当登门见礼。”
嘉仪公主抿了抿唇,道:“伯父应当知道,成亲之后公主住在夫家,这是大昭国传承了几代的规矩,轮不到我来破。”
“公主若想当个贤媳,那便要依着我梁家的规矩。我梁家传承数代,从来没有伯母向侄媳妇弯腰的道理。”
梁桢冷笑一声,翻手劈断了榻上的小案。
嘉仪公主登时就白了脸,梁桦也生生吓了一跳。
梁老夫人佯装生气,实则打圆场:“行了行了,一家子骨肉血亲,动不动就劈桌子骂架,传出去丢的不只是我梁家的脸,还有官家的脸!桦哥儿,快替公主给你大伯、大伯母敬个茶……”
梁桦连忙顺着台阶往下走,貌似恭敬地给梁桢和秦莞敬了茶。
嘉仪公主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女官拦住。她心内不忿,狠狠地瞪了秦莞一眼。
秦莞不痛不痒,倒是梁桢冷冷地瞪了回去。
秦莞只觉得窝心的暖。
这个人呀,从来没叫她失望过,说不叫她受委屈还真就不受半点,就算她自个儿想受都不成!
***
接下来的几天,嘉仪公主不大不小地找过几回茬儿,都被秦莞不冷不热地怼了回去。
再往后,秦莞不是待在听松院守着小四郎写大字,就是回一方居探望怀了身孕的宋丹青,嘉仪公主就算想生事都碰不见人。
转眼就进了腊月。
临近过年,主家爷们儿要设宴走动,姑娘媳妇们要做衣裳,府里还要采买年货,库里的银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今年比往年更加难过。
嘉仪公主开销甚大,一件衣裳就要花去几百贯,光是初夕守岁替换的就要备上三身,更别说那些胭脂水粉、首饰头面,单是她一个人的开支就顶了府里十个正经主子。
偏偏她还心眼极多,自己的嫁妆箱子捂得严严实实,一根针钱都要伸手朝崔氏要。
崔氏顾及着梁桦的功名,说不得又惹不起,只能咬牙受着。
然而,这头开了口子那头就得节流。崔氏算计来算计去,少不得克扣其他院子,一时间惹得下人们多有怨言。
彩练从库里领了炭火,进门就扔在了南墙根下,“将军府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吗?竟拿这呛死人的炭给主子烧!”
这话好巧不巧被刚进门的梁桢听到。
清风打了彩练一巴掌,慌忙跪下,“这小蹄子嘴贱惯了,奴婢这就罚她!”
梁桢沉着脸,抬脚去了正屋。
清风戳戳彩练脑门,“说话没轻没重,你当这里是一方居么?自己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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