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恰好到了。
二皇子连忙说:“父皇,事关夏国,不可轻忽,既然医官大人已然到了,不如就验验吧!”
官家点头,“那就验——”
“陛下!”秦莞突然上前,跪在梁桢身侧,“妾身斗胆,为夫君说句话——
“夫君戎马半生,从来都把忠义二字刻在心头。他待兵士如亲子,待百姓如家人,面对强敌从不退缩,唯一所求就是这份脸面。
“陛下若今日当众让他脱衣验身,无异于要了他的命。我大昭的将士不是死于沙场争战,而是折在这诡谲的权谋,陛下此举,岂不是寒了天下忠良的心?”
一番慷慨陈词出于小娘子之口,让人更为震憾。
在场的忠臣良将无不红了眼圈,定远侯带头为梁桢求情,平日里交好的见家也纷纷表态。
大皇子权衡片刻,上前道:“父皇,依儿臣所见,就算要验身,也不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梁大将军今日动了肝火,不如先让他回家歇息,明日再请御医前去诊治可好?”
二皇子急了,“你倒是会做好人,若是他跑了怎么办?”
“你以为堂堂一国之将会是宵宵之辈吗?就算他能跑得,梁家几房妇孺如何跑?”大皇子淡淡道。
每次怼完二皇子他自己也会觉得十分憋屈,他很难接受自己的对手是这样一个草包。
殿中有片刻的安静。
官家眯眼看着梁桢,心内左右权衡,他的一念之差,会让梁桢的境遇千差万别。
终于,他抚了抚座旁的龙首,说:“那便依穆王所言罢。”
轻飘飘一句话,叫秦莞和梁桢双双松了口气。
至少还有一晚,他们可以好好想想对策。
顶着周遭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两个人相携着出了宝津楼。看着碧波荡漾的池水,秦莞不由叹了口气。
犹记得那年端午,也是在这阁楼之上,皇家父母一番笑谈便定下了她的姻缘。
秦莞很难想象,倘若救她的不是梁桢,而是真的梁大将军,或者不是梁大将军,而是别的兵士,甚至乡野粗汉,嘉仪公主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是不是也会逼她下嫁?
皇权啊,呵!
***
明日御医就会前来,一直来的还有二皇子。
这天晚上,丹明宇乔装潜入将军府,亲自帮梁桢易了容,又用药水涂黑了全身。然而并没有多大用。
经验老道的御医可以根据骨相判断一个人的年龄,二十岁的梁桢和四十岁的梁大将军到底不同。
黑子一边帮梁桢收拾一边唉声叹气:“干脆连夜跑路算了,免得受这鸟气!”
大海瞅了梁桢一眼,道:“若舍得跑早跑了,哪里用得着拖到现在?”
丹明宇出了个损招,“不然我给你一瓶迷药,你趁着那俩御医不注意烀到他们脸上,甚至他们犯迷糊换了四十岁的人进来……”
还没说完就遭了三对白眼。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众人心头一凛,大海和黑子下意识抽出腰间的短刀。
只有梁桢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压下他们的手,说:“无妨。”
书架缓缓从两边分开,露出后面娇美的小娘子。大海二人这才放松下来,梁桢已经告诉过他们,秦莞知道了。
“还是被大娘子找到了。”梁桢笑。
“机关不太难,我小时候就玩过。”秦莞莲步轻移,缓缓而入。
“我该叫你表嫂,还是姑母?”丹明宇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秦莞俏脸一红,没接他的话。
梁桢瞪了丹明宇一眼,揽着秦莞坐下。
一对璧人,单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到脉脉的情谊。大海三人酸得不行,嘻嘻哈哈地离开了。
密室中只剩下梁桢和秦莞。
秦莞是来献计的,“明天若是应付不过去,那么只有一个法子,明着威胁。你可知明日来的是哪两位医官,可能寻到他们的把柄?”
梁桢不由笑了,“想到一块去了。医官的把柄没有,二皇子的错处一大把。”
秦莞一愣,“二皇子也来?”
梁桢笑笑,“幸好他来。”
若换成别人,还真不一定有现成的把柄让他拿捏。至于二皇子,梁桢盯了他两年多,手上多的是他排除异己、走私谋利的证据,倘若明日的查验露了馅,就借此威胁二皇子,让他出面遮掩。
只是,一旦如此,对方手里也就有了他的把柄。
秦莞轻叹一声:“却也没更好的法子了,除非天上掉下个惊雷,把龙亭给劈了。”
说这话时,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惊雷”正在来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倍速看剧好还是不好呢?
第108章 18、出征
秦莞和梁桢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怎么都没想到会突然发生意外——
边疆急报, 夏军突袭延安府, 连夺数座城池,如今正向河中府进发, 再往东就是河南府、汴京城!
以西北军的实力, 本不该如此不堪一击, 怪就怪梁桦只顾着义气之争与其余将领不和, 偏偏自己又没那个本事, 接连指挥失误,这才叫夏军钻了空子。
梁桦弃城而逃, 如今不知下落。
驻守晋州的苏将军连夜发来急报,言明唯有梁家父子方能扳回败局。
苏将军是安国长公主的驸马、御史中丞苏大人的族弟,是官家最信任的武将, 他说的话官家一个字都不会怀疑。
情势危急,官家没心思再去计较梁家那点子事, 哆嗦着手亲下圣旨,让梁桢父子连夜出发,与西北军会合, 不杀退敌军不得回京。
轰隆一声惊雷,把秦莞和梁桢生生镇住。
起初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有诈, 直到大海拿着西北的飞鸽传书突至,才终于确定,这是真的。
梁桢闭了闭眼,缓缓说:“就算官家百般算计, 我却不能弃西北将士于不顾,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边关生灵涂炭,莞莞,我……”
我只能对不起你。
京中的一切,只能留你独自承担了。
梁桢看着秦莞,喉咙仿佛哽着一团棉花,后面的话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秦莞摇摇头,说:“不必多说,我也出自武将之家,我知道武将该担的责任,我也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谁叫我喜欢的就是心怀天下的大英雄呢!
秦莞努力绽开一抹轻松的笑,眼中却控制不住地涌上泪花。
梁桢也红了眼圈。
他使劲抱住心爱的小娘子,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用了好大的毅力才放开她,转身出门。
秦莞顿了顿,抬脚追出去,“将——桢、桢哥儿,大将军他……有可能真的遭遇了不测,你要小心提防。”
梁桢怔了一下,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秦莞突然有点难受,不知道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个消息是对是错。
梁桢捏了捏她的脸,逗她,“我都要走了,就不能叫声‘桢哥哥’听听?”
“等你回来,我叫一百声。”秦莞看向他的眼睛,神情认真。
梁桢勾唇,“好。”
他再次转身,秦莞紧追两步。
“我等你回来!”
“……好。”
梁桢没有回头,却哑了嗓音。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无法入眠。
夏人的军队在这个夏夜背井离乡,向中原冲杀,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惦念着家中老母,有多少人舍不得娇妻稚儿?
龙亭之上,年迈的君王颓然地坐在龙椅上,似睡非睡,昏昏沉沉,一会儿仿佛听到了城池失守,一会儿仿佛又收到边关捷报。
他不由回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原本只想做个守成的仁君,可眼下,就连这个“成”都守不住了吗?
梁桢跪别梁老夫人,连夜带着黑子和大海轻装出城,接下来必是几个日夜的奔波,连口水都要骑在马上喝。
秦莞坐在床上,本是要睡的,只是身边突然没了人,怎么都睡不踏实。
她起身撤了遮挡在木床和矮榻之间的屏风,又把梁桢的披风裹在身上,就这样闻着他的味道静静地坐到了天亮。
天亮了,还有许多事做。
京城议论纷纷,府中更是人心惶惶。
梁桦弃城而逃,不知所踪,崔氏日日啼哭,惹得梁老夫人也伤心地病倒了。
秦莞心里时时惦记着梁桢,也祈祷着真正的梁大将军平安无事,只是当着下人的面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更加用心的看好这个家。
哪怕为了梁桢,她也会把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捷报很快传入京城,夏军被阻在晋州城下,梁大将军及时赶到,带领西北军杀了个回马枪,一鼓作气将夏赶到庆州城。
双方都在等机会,决一死战。
流言是从七月初传开的。
有人说梁大将军战死了,也有人说梁桢战死了,还有人说梁大将军投敌了,夏人的国书送到京城,官家气得病倒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亲眼看到似的。
只是朝廷没有确切的消息,梁栋往西北递了无数信件都没有回音,仿佛坐实了传言。
秦莞的心就像浸在油锅里似的,日日煎熬。
她不想这么干巴巴地等下去,干脆乘上马车,打算请赵攸宁陪自己进宫,直接求见官家问明情况。
马车行到御街口,初一顶青色小轿拦住。
轿帘掀开,露出穆王妃的脸,“秦大娘子,借一步说话。”
秦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立即点点头,上了穆王妃的小轿。
马车和轿子继续前行,没叫人看出异样。
穆王妃,也就是大皇子妃没卖关子,低声说道:“王爷叫我给大娘子递个话,如今夏军与我西北军齐聚庆州城,只差最后一战。只是如今秋收未至,西北缺粮,沿途数州都遭了夏军洗劫,若要撑过此战,只能从中原筹集粮草,只是……”
秦莞听出她话里的未竟之意,沉声道:“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阻拦兵部运粮?”
穆王妃点点头,“大娘子心思敏锐,不用我说想来也知道这人是谁。也是赶巧了,前年京中发大水,去年南边又涝了,如今京中粮仓大半空着,官家也是为难,这才着了他的道。”
秦莞微蹙着眉,沉思片刻,很快下定决心,问:“若我们自己筹粮,可能送到西北?”
“王爷定会极力争取。”
“妾身在此先行谢过。”
秦莞起身欲行礼,却被穆王妃拦住。
“如今在轿中,就不必拘礼了。若没有梁大将军几次相助,王爷也不会留在京中,若要说谢,该是我们夫妻谢大将军才是。”
秦莞捏了捏帕子,借机问道:“敢问王妃,近来京中流言是真是假?将军他……”
“放心,大将军无碍。”穆王妃微笑着说。
秦莞又问:“桢哥儿呢?”
“王爷没说,想来也是无碍的。”穆王妃平静地说,“若有事,那位早该坐不住了。”
秦莞一想,也对,这才稍稍放下心,“是我关心则乱,深谢王妃。”
“不必客气。”穆王妃笑笑。
二人在州桥分开。
秦莞还是回了一趟侯府,穆王妃的话她没有全信,想着让定远侯和秦耀查探一番。
定远侯早就在暗地里打探,只比穆王晚一步收到消息,穆王妃确实没骗秦莞。
其实朝廷并非无粮,只是官家受了二皇子和贤妃的蛊惑,不想让梁桢父子坐大。反正,夏军已经被赶出了中原,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挫挫梁家军的锐气。
很讽刺,也很荒唐,然而这种事就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所以秦莞打算自己筹粮送到西北,不管能不能成,不管用不用得上,哪怕只要能帮到梁桢一分,她便会不遗余力。
接下来,秦莞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拿出自己所有可调用的银钱,分成十份,分别在汴京、洛阳等地购买粮食。有黑心的商人借机抬价,她照买不误。
梁老夫人病着,秦莞不能时时侍候在侧,梁情、梁情两姐妹少不得为她说好话。
梁老夫人知道了她私底下做的事,不仅不怪她,还主动把她叫到床前,把自己的私房钱都给她。
梁老夫人出身草莽,向来不在意穿着打扮,这些年攒下不少银钱,全由崔氏收着。
秦莞去要,崔氏却不肯给,甚至说出一句极为恶毒的话:“如今我儿生死不知,你们也别想好过!”
秦莞都被她气笑了,“就连小四郎都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枉你活了半辈子,连这个都看不透!若将军和桢哥儿战败,你以为桦哥儿能落着好?”
“少在这里花言巧语,我不知你这套。就一句话,没钱。就算有也不会给你。”崔氏早就站到了贤妃和二皇子的阵营,自然不会让秦莞如愿。
“我不要你的钱,只要把母亲存在你这里的拿出来就好。”秦莞耐着性子说。
若不是想着多买一担粮梁桢就多一分保障,她才懒得废话。
崔氏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大嫂怕不是糊涂了吧?母亲的钱你该找母亲要去,找我做什么?”
瞧着她这滚刀肉似的恶心样了,秦莞彻底失去耐性,“你给还是不给?”
“大嫂怎么不讲理啊,钱又不在我这儿,我怎么给?”崔氏笑呵呵地说。
秦莞冷下脸,“来人。”
“有!”
屋外登时冲进几个彪形大汗,是梁桢走前特意留下来保护一家老小的,个个都上过战场见过血。
崔氏一下子白了脸,尖声道:“姓秦的,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后宅,你竟然敢偷汉子!”
秦莞对她的栽赃充耳不闻,只冷着脸道:“我再问一句,母亲的钱,你给还是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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