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连数日,朱厚熜天天都来让林蓁或者陆炳陪他“打手毽”,林蓁上场的时候,虽然两个人常常捡球,不过旁边的小厮丫鬟看得不住发笑,反而让朱厚熜觉得更有乐趣。能牺牲自己,娱乐群众,林蓁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而且,他很快又想出了一个主意,让陆炳做了第二副球拍,他和朱厚熜、陆炳、黄锦四个人“双打”,这下子更热闹了,就连锦衣卫那一群孩子,也常常趴在墙头门口看的津津有味。
很快,这件事也传入了兴王和王妃的耳朵,有一天,蒋王妃特意把林蓁叫道身边,又端详了他一番,点头道:“嗯,果真又清秀,又机灵,真是个好孩子。”她难掩脸上喜色,道:“自从你和阿炳教会熜儿打那什么……手毽之后,熜儿脸色比从前看着更加红润,就连用膳也比以前用的多了些,唉!你大概也知道,我如今膝下就只有熜儿和婧儿两个孩子,我日日焚香诵经,就是为了能让他们两个都平平安安长大,少些病痛折磨……”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林蓁赶紧一拜,道:“王妃,其实世子的身体底子不差,就说这打手毽吧,现在世子已经比小人强得多了,依小人看,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啊,您可以在王府里找块草坪,做几个轻重合适的蹴鞠,让世子和王府里那些孩子们一块玩玩,我们村子里的老人都说,孩子们多晒晒太阳,多出出汗,将来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这段时间朱厚熜身体状况的改善让蒋王妃的思想也产生了改变,她沉思着点了点头,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这跟道家的‘阳气足则百病消’的说法很像。我要跟王爷好好商量商量以后熜儿的安排,不能让他再整日和我一起在殿里诵经了。”
林蓁笑道:“其实王妃您,也可以试着和宫人一起玩玩手毽,说不定您也会喜欢呢?”
蒋王妃低头一笑:“说起来,我家中也是军籍,我父亲是军中的兵马指挥使,小时候我常随他外出玩耍,还和我的堂兄弟们一起踢过蹴鞠呢!唉,只是来到这安陆州之后,我和王爷都有些水土不服,身体一直不太好,说不定,也是你说的‘活动太少’的缘故……”
蒋王妃又留林蓁说了会儿话,赏了他不少东西,然后才放他回自己的院子。一出门,就见朱厚熜带着黄锦、陆炳,正在屋外等着呢。林蓁受宠若惊的道:“世子,您……您在等着小人吗?”
朱厚熜既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道:“该上课了,你还不快走,难道让袁长史等你不成?”
林蓁赶紧加快脚步,跟众人一起往前面斋房走去。下课之后,其余几人都有事离开,林蓁便叫了自己的小厮,在朱厚熜找的一个宽敞的院子里继续练习,以免和朱厚熜还有陆炳越差越远。
他刚打了一会儿,忽然感觉院门处站了个人,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这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鹅蛋脸,两道柳眉,一双凤眼,十分清雅动人。林蓁的小厮似乎有点惊讶,却见那小姑娘轻轻摇了摇手,然后迈步走了进来,对林蓁道:“你在玩什么?你能和我一起玩儿吗?”
林蓁往院门口一看,站在那里的小姑娘上着立领月白色大袖的襦袄,下面穿了条烫金的百褶缎子裙,裙边绣着淡淡几支忍冬花,打扮的和她的人一样出尘。
林蓁耳边顿时响起了临行前叶桂文的教诲:“如果有漂亮的小丫鬟凑上来,你也千万要敬而远之……”他的脸马上红了,道:“我……我这是男孩儿玩的玩意儿……”
小姑娘微微一笑,道:“是吗?可我看也没什么难的,要不这样,你和我比比试试,若是我赢了,往后你就得陪我玩。”
林蓁的小厮也很机灵,道:“这……您穿的这一身,不适合玩手毽呀,不如改日……”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女孩已经走到了林蓁跟前,拿过他手中球拍轻轻往空中挥了两下,道:“这又不重,你告诉我,怎么打?怎么接?”
林蓁只得帮她握住球拍,道:“你先活动一下手腕,待会儿球飞过来的时候,你对准了它,就这样……”
林蓁对小厮招了招手,小厮打过一个球来,林蓁挥拍打了过去,然后把球拍递给了那女孩,道:“你来试试吧。”
那女孩高兴的接过球拍,又对林蓁道:“你去那边。”
林蓁本着尊重女士的态度,听从的走了过去,和她一起玩了一会儿。那女孩不像没玩过的样子,一上来就打得不错,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一会儿,不禁不觉得尴尬,反而倒还挺融洽的。
林蓁一边认真的接球发球,一边在心中琢磨着这小女孩的来历,刚才两人站在一起,林蓁觉得她比自己还要略高了那么一点。大概年纪也要大一两岁吧?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府里的丫鬟,但她身后也没有别人跟着,到底是谁呢?
林蓁正在苦思冥想,一个球没接住,落在了他的脚边。他才觉得自己也有点累了,于是便对那女孩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赢啦。我胳膊有点疼,咱们改天再打吧。”
那女孩想了想,道:“明天,明天你再陪我玩。”
林蓁点点头,两人在阶前坐下,那女孩掏出一块帕子擦汗,林蓁低头看着女孩裙边那几朵纤细柔美的淡黄色忍冬花,他的鼻端仿佛也飘起阵阵清香。他试探着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道:“我叫阿秀。我知道你叫什么,你叫林蓁,对不对?”
林蓁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那女孩却笑了笑,站起身来,对林蓁道:“我得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你要等我呀。”
林蓁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眼看那女孩往外走去,女孩出门前看了他的小厮一眼,似乎对他低语了几句什么。那小厮连连点头,和走上前来的林蓁并肩站在门口,眼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前院的回廊拐弯处。
第132章 番外六(下)
林蓁赶紧问自己的小厮:“这小姑娘到底是谁?不会是郡主吧?!”
小厮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没见过她,我不知道她是谁……”
林蓁半信半疑,再问小厮也不说了,他只好作罢。回到院里,他稍微休息了一下,感觉自己的体力又有点跟不上了,虽说之前他跟小厮已经玩了一会儿,但这也不是借口,他的体能还是很有“提升空间”的。
他在山都乡的时候,想的是如何改变自己虚弱的体质,只要像普通孩子那样,能多干点活少生点病,他就已经满足了。可是如今他的目标是自己的偶像陆炳,他将来不能只做一个弱质书生,他要做真正的文武全才!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林蓁站起身来,转身走进屋里,制定了一份详尽的“健身计划”。傍晚时分,他找到陆炳,把那张写满了字的纸给他一看,问道:“陆兄,你觉得我这个计划如何?这样要练多久才能练成你还有张凌远他们那样……?”
陆炳向来是个很认真负责的人,可他一接过那纸,脸上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俯卧撑?引体……向上?”
林蓁心里一颤,忙把纸从陆炳手里抽了出来,讪笑道:“呵呵……这个……这都是我想出来的一些法子,但我也知道‘欲速则不达’,所以才向陆兄你请教呀!”
陆炳想了想,对他说道:“嗯,练武嘛,肯定还是从小开始比较好。你这年纪也不算晚。不如这样,你若是想,明天你就来和王府侍卫的孩子们一起操练吧。我会跟教我们学武的先生提前说好,让他对你要求不用那么严格。”
林蓁一听,心中大喜,连忙谢过了陆炳,抓着自己那张纸跑回去了。
第二天阿秀来找林蓁的时候,林蓁累的躺到床上只想喘气。阿秀也没说什么,在屋门口看了一看,嘱咐了林蓁的小厮几句就走了,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大约十余天过去之后,林蓁也差不多习惯了这样每天早起练习的生活。其实孩子们的训练强度并不算大,只是林蓁还有些不太习惯每天这样规律的练习,再加上射箭之类的运动他以前从来没接触过,才觉得有些吃力。
而且,他每天下午仍然要陪世子读书,这活儿可不好干,稍不留神,他就会对上朱厚熜那发冷的眼神,哎呀,每次碰上什么难回答的问题,他都宁愿再回到训练场上去射箭扔石头算了……
就这样从《春秋》读到《诗经》,冬天眼看就要来了。那个叫阿秀的小姑娘偶尔会来找林蓁玩,还让林蓁不要跟别人说起她来过林蓁这里。林蓁一开始憋的有点难受,好在天冷之后,阿秀就没来过,林蓁也就不再琢磨她的事了。
快到腊月的时候,林蓁想跟兴王告个假回家过年,但每次一透露出这个意思,朱厚熜就会把脸一板,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林蓁琢磨着,他要是走了,朱厚熜这“读书会”确实会冷清一些,算了,自己头一年来,要不就尽忠职守一点,留下来过节吧。可是每次一想到山都乡的家人,他心里又有些动摇。
终于有一天,陆炳问他:“阿蓁,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呀?”
林蓁悄悄瞟了一眼朱厚熜,道:“我……我还没对兴王殿下提起此事呢……”
午膳过后,蒋王妃忽然派了个贴身侍女请林蓁过去说话,林蓁到了一瞧,发现朱厚熜也在屋里,他正襟危坐,正盯着自己瞧呢。林蓁赶紧拜道:“王妃、世子,传小人来,有什么事么?”
蒋王妃微微笑着,道:“这些日子你陪世子读书,功劳不小。听说你因为家乡遥远,不打算回去过年了。若是如此,到时候王爷宴请宾客,你也一起来吧。”
林蓁心想,我什么时候不打算回家过年了?我还没想好呢!不过看着蒋王妃笑意盈盈的样子,他只能又拜了一拜,道:“多谢王爷王妃还能想着小人……”
蒋王妃回头看看朱厚熜,又道:“也不止是我和王爷,熜儿和婧儿也都很想让你留下来呢……”
到了年三十,兴王果真在府中摆起了宴席,前来赴宴的大多是湖广名士,当然安陆本地的官员肯定也要借此机会来巴结巴结这位贤名远播的王爷。前厅里高朋满座,人声鼎沸,蒋王妃却在后院独摆了一桌饭菜,专门赏赐给林蓁、陆炳这些平时陪着朱厚熜的孩子们。
陆炳的父母都在王府内,还有其他几个少年也和他一样,他们凑在一处,说说笑笑,让林蓁思乡的心减淡了大半。
不知道是在王妃还是朱厚熜吩咐之下,王府的厨子特地做了些潮汕口味的菜肴和茶点,林蓁一边细细品尝着和家乡味道几乎一模一样的水晶粿,一边看陆炳和孩子们掷骰子,打双陆,他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一丝笑容,这个年,过得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糟糕。
晚上,宴会将散,不知何时朱厚熜也从前面来到了后院,年纪大的孩子们喝了点酒,都有些发晕,回屋睡觉去了,年纪小的本来就撑不了那么久,嘴上嚷着要看放炮,却早已困得东倒西歪,最后清醒的只剩下林蓁、陆炳和朱厚熜三人,还有永远都和朱厚形影不离的黄锦。
陆炳也喝了一点酒,他本来肤色就深一些,这下脸显得更红了,而朱厚熜也一改往日冷淡又高高在上的样子,举杯道:“林蓁,你还没喝过酒吧?这是王府里自己酿的木樨酒,你年纪虽小,喝一杯也无妨。”
说罢,他便命旁边伺候的小厮热了几杯端上来,赏了林蓁和陆炳一人一杯。林蓁怕自己醉了出丑,只敢略略尝了一口,却觉得没什么酒气,反而清香无穷。
林蓁好奇的又拿起来闻了闻,一点点喝了下去,此时院前那柔美悠扬的昆山腔声声传来,又随着他们三人呼出的白气在空中萦绕散开。若远若近烟火声响起,夜空霎时间一片通明。就在这时,林蓁还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他忍不住将手中金盏一举,低声吟诵起了袁宗皋前几日教过他们的文章: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谁知,朱厚熜和陆炳也随他站起身来,院外烟火红光之中,朱厚冷清清的声音、陆炳清澈洪亮的声音和林蓁略带些孩子气的嗓音起落应和着,好像是一首特别的颂歌: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且斟满手中青铜罍,让我不再伤怀。)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且斟满手中犀角觥,让我不再悲哀。)”
就在院门之外,林蓁似乎瞥见另一个修长清瘦的身影,她披着一件洁白的大氅,裙边却似乎闪烁着丝丝缕缕蜿蜒缠绕的金线,好像一朵朵盛开的忍冬花……
过年之后,朱厚熜的例课要停到正月底。闲来无事的林蓁接受了陆炳和其余几个孩子的邀请,打算到王府在乡下的田庄去看看。这天冬雪渐融,春日的太阳照的整个王府上下都暖融融的,林蓁坐上马车,一路往安陆乡下驰去。
林蓁自从来到安陆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兴王府。这一次随着陆炳到王府的田庄去巡视,是因为朱厚熜一直想到王府在乡下的庄园里住上几天,但由于王府复杂的各种祭祀活动暂时不能成行,于是就让林蓁和陆炳先去瞧瞧,打打前站,看看那里一切是否准备妥当了。
陆炳领了这个任务,心里多少也有些兴奋。林蓁就更不用说了,他一直想看看王府以外的安陆州,这下子终于得偿所愿,他掀开厚厚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马车已经出了热闹的州城,现在正慢悠悠走在乡下雪刚化开后有些泥泞的小路上,他呼进胸腔的不再是王府里带着香火味的发闷的空气,而是他所熟悉的,田野中孕育着万物的土地在冬季仍然凛冽的微风中的清爽的芬芳。
林蓁一路上不停把头探出窗外深深呼吸,终于把陆炳逗笑了,问他道:“怎么?乡下的气味有什么不一样吗?”
林蓁道:“当然不一样啦。我是乡下孩子,从小就是闻着土地的味道中长大的。只不过岭南更暖和,我们那里盛产水果,我家里养的有鱼,还有桑树,总体上,岭南的空气感觉比这里湿润,还有点微微发甜。不过闻起来都很舒服。”
陆炳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王府里待得久了,总是觉得胸中沉重,想来也是因为深宅大院之中,少了些泥土气吧。”
林蓁又道:“对于我们乡下人来说,田地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你要是好好对待它,他就能让你吃饱饭,过上好日子。”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一年比一年更加沉重的赋税,叹了口气,道:“不过如今想过上好日子是越来越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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