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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读人家(科举)——风暄和

时间:2019-12-01 09:15:33  作者:风暄和
  陆炳对佃户们的不满也略有耳闻,“嗯”了一声,也掀开帘子看着外面。湖南、湖北盛产稻米,土壤富饶肥沃,明朝之前江南是天下粮仓,而如今渐渐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一路来林蓁已经看见了不少开始春耕备耕的农人在地里忙碌,广袤无垠的土地一眼望不到边,那些人就好像一个个小黑点在林蓁的视野里移动。林蓁好奇的问道:“这些田地都是兴王的吗?”
 
 
第133章 番外八(上)
  陆炳正色道:“没错。王爷受封的时候,弘治皇帝赐给了他老人家湖广京山县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顷。后来,郢、梁二王因为没有后嗣,他们的香火田地四百四十九顷也归了王爷,听说,王爷与襄王还因为郢王那七十户田产生了不少纠纷,不过最后这些田地还是归了咱们王爷。到如今累积下来,王爷受赐和向皇上乞请得到的土地大概有八千多亩。王府中日常的开销用度,大多都是从这些田地当中来的。”
  陆炳向来能把这些数字记得清清楚楚,林蓁听了却不住咂舌,八千多亩地,这是什么概念,这得是多少个山都乡呀!
  陆炳见林蓁惊讶的模样,笑道:“你以为王爷往年救荒、捐助贫寒士子、修建学宫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林蓁恍然大悟,看来这些田地维持王府上下的正常运转绰绰有余,剩下的钱,像兴王这样贤明的还知道拿出来造福百姓,像那些不贤的藩王,全都用在吃喝玩乐,大兴土木,享受生活上了,更有甚者,如江西的宁王,就把这些民脂民膏用来贿赂朝中高官,宫里的内侍,招兵买马,将来更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百姓。这些藩王所谓的皇室尊严和野心给老百姓造成了多么沉重的负担,恐怕耽于玩乐的正德皇帝根本就不愿意费心去想吧。
  一行人来到田庄中一处别院,还没进门,马车就被几个村里的百姓拦住了。陆炳毕竟还小,不便出面,他和林蓁稍稍拉开帘子,只见几个身着破棉衣的村民在那里拉着车夫说道:“别人的田税五斗,我们这些王庄的佃户要交两升,这也就罢了。可那姓张的恶人百般刁难我们,这一两年来越发的变本加厉,我们再也受不了他啦,还望您禀明王爷,让王爷和王妃为我们做主呀!”
  陆炳沉着脸,把帘子放了下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张凌远他爹领着王府的俸禄,平日里王爷也给了他不少赏赐,足够他一家三口度日了。可我听说如今他家在外面已经盖起了三进的大宅子,就连一个原先要饭的远房亲戚如今都穿着绫罗绸缎,在安陆城里招摇过市。大概这人心中的贪欲一起,只要尝到了些许甜头,就会越发的不知道满足。”
  林蓁看着外面那些百姓,心中浮现出的是山都乡勤劳而困苦的村民。他感叹道:“‘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呀!陆兄,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遭殃吗?”
  陆炳道:“其实张凌远一家人,也不过是从去年才开始如此猖狂的,王爷他老人家每日事务繁忙,他在王爷面前又颇会曲意逢迎,且交与他的差事,他向来办的妥当,王爷也不知他这些恶行。不过你来之前,农庄上死了一个女子,我听那些下人们说是张凌远他爹看上了人家,要强行霸占她,那女子本来是许了人家的,自然不肯,他爹和那几个恶棍苦苦相逼,那女子便自缢而亡了。”
  林蓁这回又想到了他娘程氏。程氏在宁王府上,因为貌美被宁王看中,想要纳她做妾。宁王本身就是先前老宁王和一个娼妓所生之子,继承了王位之后,风流本性暴漏无遗,不知道强占了多少美貌女子,这些人在王府中日夜邀宠,勾心斗角,程氏自然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于是抵死不从。谁知宁王竟然让手下将她灌醉迷昏了,大概是想着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就再也没有了推脱的道理。不想程氏醒后马上找到了王妃,跪在王妃跟前苦苦哀求,宁死也不肯留在王府,王妃为人善良,见程氏如此刚烈,便偷偷将她送回了潮州。当时无人知道,程氏竟然会怀上宁王的孩子,一直到程老二找到南昌,王妃秘密派人细查此事,才断定程老二说的是是真的,而那都是后话了。
  想起疼爱自己的程氏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林蓁的心剧烈的痛了起来。陆炳见他脸色有异,问道:“阿蓁,你怎么了?”
  林蓁道:“陆兄,咱们得想法子帮帮这些佃户。如今快开始春耕了,若是佃户们被这样勒索,他们只能拿出种子粮来交租,到时候王庄的收成就会一年不如一年,田地荒芜,百姓们只能弃田出去流亡。河北那什么刘六,刘七起义,不就是因为京城附近官僚对百姓施虐而爆发的吗?若是王爷的领土上出了这事,那王爷的贤名可就毁于一旦了啊!”
  陆炳一听林蓁说起河北的刘六刘七起义,他也紧紧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记得当时流民数量众多,沿途滋扰各个州县,还是兴王掏出银子来将安陆和附近的城池加固,城里的百姓才免遭一劫。但他还是犹豫着问林蓁道:“事情真有这么严重吗?”
  看着陆炳漠然的面孔,林蓁忽然意识到,朱厚熜、陆炳,他们都和自己不同,他们并没有切身的体会过这些痛苦,百姓的生活和遭遇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朱厚熜当日惩治张凌远也不过是为了替他自己出一口恶气。哪朝哪代都有过得不好的人,人们更多的认定贫困或富贵都是命运的安排。
  要让他们改变看法,首先就必须让他们亲眼看到这一切。林蓁相信孟子所说的,人人都有恻隐之心,看见小孩要掉进井里,谁都会想要去拉上一把。阳明先生也曾经说过,每个人心中都有良知,都知道对错是非,只是有时候被尘世的冷漠或欲念所蒙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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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蓁对陆炳道:“世子不是让我们来查看王庄里的情况吗?我们这样坐在轿子里,能看到的东西毕竟有限,要想真的知道王庄里发生的事,咱们就得出去瞧瞧。”
  陆炳面露疑惑,林蓁却闭口不言了。等他们到了兴王在乡下的庄园中,负责世子生活起居的那几名内官叫来庄园里管事的人仔细询问,一个挨一个房间去检查用具是否齐备,是否干净去了。林蓁便拉住陆炳,找到刚才驾车的人,问他道:“老伯,方才在路上拦住咱们的马车的是谁,你认不认识他?”
  那驾车的人马上摇头,道:“我不认识,两位少爷,旅途劳顿,你们应该累了吧,去前面歇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们备点东西吃。”
  说罢,他转身走了。陆炳这时更加疑惑起来,道:“我方才还看见他劝那几人快走呢,怎么这会儿反而说不认识了?”
  林蓁道:“只怕这里面还有更多咱们不知道的事情,走,趁他们忙着,咱们在这庄园里头走走。”
  陆炳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往偏僻的后院走去。这王府庄园真的很大,走得林蓁腿都有些累了,两边的景致变化不大,仍然是一株株寒梅点缀,小小的亭台一座接着一座。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方才来到后面下人们居住和忙碌的地方。他们沿着院墙想看看找个进王府干活的佃户问问消息,谁知没走几步,就听见了一个人凶恶的吆喝声:“快点,你们一家家把粮食都挑过来!”
  陆炳和林蓁躲在墙后,只见眼前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面站了四五个身强力壮,穿着王府护卫衣服的男子,院子靠外的地方有一个窄窄的小门,一家家农户提着米袋,正从那门里挨个往王府里走呢。
  林蓁和陆炳定睛看着,只见走进来三五人后,院子满了,那几个男子就把门一关,喝道:“快点,倒粮食!”
  庄户们提起米袋,开始往用来测量粮食的斛里面倒。一袋米很快就将那斛倒的满满的,可一左一右两个王府里的侍卫却不住地道:“接着倒,不准停!”
  林蓁和陆炳对望一眼,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把戏,那倒粮食的老百姓哀求道:“大人,去年秋天收成不好,再这么倒下去,我们家里产的粮食就不够啦!”
  那两人不但不听,反而凶神恶煞的抢过米袋,自己哗啦哗啦又倒了半天,一直到斛上堆的尖尖的,再倒进去的粮食都洒落两旁才停下手。那农户唉声叹气,刚想收起米袋,却只见其中一人对一直背着手站在旁边的另一名差役讨好的笑着道:“张兄,该你啦。”
  林蓁偷偷问陆炳道:“这是张凌远他爹?”
  陆炳摇摇头,道:“不认识,这人不是王府中的侍卫,很有可能是张凌远的亲戚,不知道怎么被他们安排进王府来的。”
  正说着,只见那人哈哈一笑,撩起袍子往腰里一扎,活动了活动腿脚,走上前去,对众差役道:“告诉你们,张爷我这一脚可是练过的,你要是踢得重了,斛就倒了,不算你的本事,你要是踢得轻了,那就便宜了这些穷佬!你们都学着点!”
  他这一句话刚刚落地,林蓁就只见他猛的抬起脚,往那斛上一踢。那斛在地上晃了几晃,洒出来不少粮食,但却很快稳住了,果真没倒。另外几人连声称赞,那抱着米袋的差役更是得意的开始继续往里倒粮食,再次倒到粮食尖尖的堆满了斛为止。
  那几个来缴粮的农民满面愁容,敢怒不敢言,只得一袋袋把米递过去,任由他们横征暴敛。等这几人唉声叹气的走出去之后,他们将洒落地上的粮食全都扫好装好,然后又把另一批人放了进来。
 
 
第134章 番外八(中)
  第二批进来的佃户当中,被这些人折腾来折腾去,果真有一家的米袋还没装满斛就空了。那几名侍卫抓着空荡荡的米袋,对那佃户喝道:“怎么才带了这么点来?莫非你成心和王爷作对?!”
  那佃户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头,看上去岁数也不小了,干瘦干瘦的,不敢回话,只是坐在地上掉眼泪,这几人把米袋子往他头上一套,将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了一番。那老头在袋子里面只是不住哀求。其中有一人打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同伴道:“哎,这不是那死了丫头的魏老头吗?听说他家还有个二女儿,长得更是美貌,只是年纪小些,十几来着?”
  另一人道:“管她十几,魏老头,咱们兄弟可不是好惹的,告诉你,你若是再不把粮食给我凑齐了,就把女儿送来让我们兄弟几个快活几天!”
  魏老头一听这话吓坏了,被同来送粮的另一人搀起来之后,跪在地上道:“还望大人们宽限几天,让小人去借一借,就这几天里一定能把粮食如数交上……”
  那几人道:“几天?朝廷有规定,秋粮二月份必须交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里有几天时间给你,就三天,三天后我们亲自去你家里收粮!”
  陆炳毕竟不过和林蓁差不多年纪,有从小在王府中和朱厚熜一起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看的有些不知所措,林蓁也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佃户们的生活竟然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
  与之相比,山都乡的村民不过是要给朝廷交粮,但王庄的佃户却既要承担朝廷的粮税,又要担负王府的粮税,这样层层盘剥,他们辛辛苦苦耕种一年,只怕家里根本就剩不下几粒米了吧!
  陆炳半天才回过神来,气愤的道:“他们算是哪门子的大人,不过是几个无赖罢了。阿蓁,你说得对,这样的事,必须得尽快让王爷和世子知道!”
  林蓁和陆炳两人小心翼翼的绕回了前院,在路上,林蓁问陆炳道:“陆兄,假如你是王爷,我向你禀报这件事情,你会如何处理呢?”
  在王府里和朱厚熜上了那么久的课不是白上的,陆炳想了想,答道:“我会让人去查明此事……”
  然后,还没等林蓁再问,他又道:“……可是,这些佃户这么长时间屈服于那几个恶棍的淫威之下,就算问他们,他们也不会多说,而张家得到风声,一定会把证据藏的严严实实,只怕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什么结果,事情最后就会不了了之,而且,这些佃户一定会被王府的人报复,他们的下场怕是更糟!”
  林蓁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必须要让王爷,或者是王爷亲信的人看到他们作恶才行,就如陆兄你今天你目睹这一切之后,很多想法应该都改变了吧?!”
  陆炳叹道:“确实如此,那么阿蓁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林蓁想了想,对陆炳道:“这个……咱们得好好打算打算,对了,世子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到这儿来?”
  经过大半年时间的“锻炼”和调养,朱厚熜已经不再是那么弱不经风了。此刻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之中,他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甚至还隐约现出了一丝兴奋。他以前曾经多次流露出要离开王府到安陆的其他地方看看的意思,但兴王和王妃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的身体一直又不是太好,兴王自然没有同意。不过现在,兴王爷渐渐也接受了林蓁的说法,人生短暂,如果一直让朱厚熜关在王府里,恐怕对他的性格脾气还有体质改善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加上朱厚熜如今身体好转,兴王便特意准许他这次先到王庄来住上几天。
  前两天林蓁和陆炳提前赶回兴王府,向兴王和朱厚熜回禀了张凌远一家所做下的不法之事,兴王心里始终是半信半疑,但因为林蓁和陆炳信誓旦旦说是自己亲眼所见,兴王便决定,派王府审理正刘儆和他们同行,好好调查一下王庄里佃户们的生活情况。
  别看王府没有什么政治权利,但王府里的官员配置却很全面。譬如这审理正一官,就是王府审理司的最高官员,审理司掌管刑狱,负责处理王府中“横暴.干犯国法”之人。如果张家欺凌佃户的事情经查属实,这位审理正刘儆有足够的权力当场处置他们。
  迎接世子是王庄里的一件大事,不出林蓁所料,掌管王庄的人将这庄园上下打点一新,数十名和那日林蓁他们所见的穿着、精神面貌都迥然不同的“佃户”跪在两旁,一个个比梁大户打扮的还要光鲜。朱厚熜是何等样人,一看就知道了他们的把戏,他放下轿帘冷冷哼了一声,道:“真是做的一场好戏!”说罢,他问刘儆道:“若是他们犯下的阿蓁、阿炳说的那样……那么伤天害理的罪,按律该如何处置?!”
  刘儆不假思索的答道:“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若是女子年纪尚幼,或是有几人共犯的,罪责更重……”
  朱厚熜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几人进了王庄之后,便摒去左右侍从,到内室休息更衣。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就见王府一名侍卫来报信,道:“那几人已经往魏老汉家去了。”
  林蓁心里一阵发紧,赶紧问道:“都安排好了么?”
  那侍卫道:“都已经安排妥当,里外布置好了人手,只是那里脏破不堪……甚、甚是污秽,世子您是不是就不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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