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监军。”他正要折回大帐,忽然被人叫住,他侧过脸去,见一个黄皮高个子提了一桶土过来:“这地方的土真邪门。”
姜琬讶然,一路过来只见黄沙,哪有土壤,便走过去朝桶里看了看:“兄弟,你从哪儿弄来的?”
壤质泛紫,一看就十分肥沃,不像塞外的土质。
“昨晚他们在远处捡柴禾,不小心烧起了火,兄弟们怕出事,随手把周围的枯枝树叶清理干净了,谁知道那火就在地上烧了起来……”黄皮高个子说道:“一个兄弟病了,我弄点烧上给他暖和暖和。”
姜琬哦了声,正要走过去,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抓了一把那土:“在哪儿弄的?带我去瞧瞧。”
……
“殿下,那边八成是我大军的血殉之处。”姜琬捧着一掊土放到裴丰面前:“只有血肉浸饱了的才会如此。”
“那地势如何?”裴丰双目刺红,拔剑就往外走,生生被姜琬拦下。
“殿下,在下方才去时,似乎觉得周遭有人,或许是敌方的探子也未可知,宜速不宜缓……在下以为,不能再等下去了。”
裴丰:“你是说,我方先发动进攻?”
出征前,皇帝嘱咐他务必不要轻开战端。
“殿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姜琬道:“我数十万大军来此,究竟为了什么?”
难道活活等着北夷人再研制出什么新的诡术吗?
不如趁着他们尚未开动之时,直捣北夷的王庭所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裴丰阖上双眸,片刻后蓦地睁开:“集结大军!”
三日后。
残阳如血。
陈遂的车队刚过玉门关,就见一路上淅淅沥沥的全是逃难的人群,他心道,不好,一定是裴丰贪功冒进,和北夷人打了起来。
如此,他再去北夷,岂不是送命的事儿。
“楠之。”陈遂朝后面跟着的马车道:“来,老夫同你说几句话。”
朱楠之依言上前,附耳听陈遂说了几句,脸色激变。
而后,两人迅速吩咐马车掉头,匆匆又往关内去了。
***
宗小茹得知姜琬战死的消息是在又两日后。
方时,她正与陈韵儿等一群京中闺秀在园中对弈,闻言,她木了许久,眼前晃过一片血色,又一片白色,耳边飘来一阵阵永不停息的哭声……
陈遂从边关回来,上奏皇帝,裴丰的大军尽数覆没于塞外,无一幸存,北夷人不日即将南下,以他为首的六部官员请求皇帝迁都避难。
皇帝裴秀听后,一口血没忍住喷了出来,当场晕倒在龙椅之上。
京中人人惶恐,已有大户人家开始雇车,陆陆续续地出城,准备逃亡福建、广东等地。
太子一面带人封锁京城,一面命人整饬京畿的护卫,以图暂时稳定人心。但兵败的消息早已无孔不入,人心一溃千里,但凡能动的,都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只等城门一开便要逃去。
“难不成要我改嫁的那话竟一语成谶?”不知昏过去多久,再次醒来时,宗小茹看见床边站着哭肿眼睛的姜如月。
“宗小姐,老祖宗说宗太傅肯定不能离开京城,不能离开太子,她让我……让我来带你跟我们一起走……”姜母实在是喜欢这女孩子。
宗小茹杏眸眨也不眨,好像没听懂似的:“不可能,绝不可能啊,他不会死……”
姜如月泪如雨下:“宗小姐,我哥他……他真的已经战死了……跟北夷人打的,没有人能活着回来……”
“不。”宗小茹腾地从榻上下来,动作极利索:“秦大哥是不是在你家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姜如月哽咽道:“秦大哥还在昏迷中……”
“带我去瞧瞧他。”宗小茹的声音忽然清亮起来,神情也恢复不少。
姜如月搁心里佩服这姑娘,拿过大氅给她披上:“走吧。”
宗小茹反手握着她手:“他不会死的,我不信。”
姜如月闻言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我哥真的回不来了,陈相亲眼看见战场上全是尸骨……”
宗小茹怔了下:“我会去找他。”
声音铮铮。
姜家大门开着,门把上已系上了白布,门内呜咽声不止,府上空一片哀云。
宗小茹走至门口,发疯了一样扯去白布,掷在地上:“他没死。”
屋中人影一晃,姜母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一把把两个女孩儿搂在怀中:“好孩子,你们快去收拾东西,咱们回苏州。”
宗小茹心痛的几欲昏死过去,她强打着精神笑了笑:“老祖宗,他没死,我会把他给你们找回来的。”
下个月就是他们的婚期了,他还没有来娶她,他不能死,绝不能。
“我命苦的孩子啊。”姜母大哭一声,把人搂的更紧:“怎么能再把你搭进去。”
宗小茹掏出手绢给姜母擦了擦眼泪,依旧笑道:“我去见见秦大哥。”
姜母犹自哭个不停,全家只有姜徵还算清醒,咳了声道:“宗姑娘,你跟我来。”
姜琬走时,特地把秦真的事跟姜徵交待了个清楚,所以之后一直是姜徵在照顾秦真。
姜家的后院静悄悄的,宗小茹的绣花鞋碾在积雪上,地上留下一串小巧整齐的脚印,坚强而落寞。
“他一直没醒过来吗?”见到秦真后,她开口问。
姜徵摇摇头:“请了京中最好的名医,还是无济于事。”
宗小茹犹豫片刻:“叔父,我能看看他身上的伤吗?”
姜徵怔了下,动动唇却没说什么,直接把秦真的上衣撩了起来。
此刻,他也顾不得非礼勿视的话了。
宗小茹看完朝他拜了拜,神色自若:“我去找他。”
秦真身上是刀伤,并不是京中传闻的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心里有了底儿……姜琬,他不过是遇到强敌了。
“宗姑娘。”她才出姜府走出去没多远,一个雪枝扔过来,挡住了宗小茹的去路。
宗小茹回身看见一清秀小厮,微愕:“这位小哥儿,你认识我?”
“我叫离年。”离年上前一拱手:“宗姑娘可有办法带我出城?”
说完,他从袖中摸出一把扇子,展开给宗小茹看了看。
扇面上是姜琬题的字。
宗小茹再次讶然:“你是姜琬的书僮?你为何要出城?”
“昨夜我看到城外有熟人发的信号,他们急死了,可这城门不开……”离年的五官都皱巴起来,他也急死了。
他们当家的老大,郑景那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怪愁人的。
加上京中喧嚣尘上的传言,他都要相信老大已经阎王那里报到了。
宗小茹忽然想起来什么,明眸一亮:“离年,你不止是姜琬的书僮吧?”
离年笑的比哭还难看:“宗姑娘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没听说姜公子……为国捐躯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别的姑娘早哭死了,这还有心情问翻他的老底儿呢。
“你信吗?”宗小茹反问:“秦大哥身上的伤明明是刀砍的。对方,不过武艺高强些罢了。”
离年摇摇头:“这可不好说。”
他们的人在城外,压根儿进不来,他又出不去,什么线索都断了。
“我可以带你出城。”宗小茹端详着他:“不过,我要见见你们的人。”
离年拱手:“只要能出得这京城,我们的人姑娘想见便见。”
宗小茹道了声:“你去宫门口等我。”
她要进宫去找太子。
离年苦笑:“宗姑娘,我还是躲在路口那颗歪脖子树后面等姑娘吧。”
他可不好在明处晃悠。
宗小茹点点头,翩然去了。
离年拍拍手:“好,真是好。”
他在城门口转了三圈了,无论如何都混不出去,要不是回来路上碰到宗小茹,他都准备去河道上凿个洞跳下去,潜水游出城去了。
第129章 虎狼之心
等了约摸小半个时辰, 就见一身男装的宗小茹过来寻人,离年跳出来:“宗姑娘。”
宗小茹朝他招招手:“走吧。”
离年不大相信:“这就能出城了?”
要知道如今京城四处的大门都是御林军把守, 尚不允许官员随意出入,她就这么搞定了?
宗小茹点点头,示意他快点走。
城门在风萧萧、雪飘飘中看着蓦地多了几分苍凉之色,又被黄昏来临的黯然一覆盖,愈加沉闷的透不过气来了。
越走近,离年越紧张, 直至宗小茹拿出一块令牌给看守的将军看过, 大门拉开条缝,他的心才沉稳了去。
出了城,宗小茹的眸光忽然变的精明起来, 肃然道:“离公子, 你的人呢?”
离年往东边指了指:“昨晚信号是从那边升起来的。估摸着离这里有十来里地。”
他看着宗小茹脚上的靴子:“要不姑娘找个客栈等着?我回头再找姑娘?”
“不必。”宗小茹道:“我同离公子一起去。”
离年暗自惊讶, 这姑娘竟是什么都不怕的。
“那姑娘等着,我去寻两匹马来。”
离年在街镇处买了两匹马,他特地为宗小茹挑了一匹矮小温顺的母马, 想不到回来后她直接上了那头高大的公马:“你不必等我,咱们快些就是。”
“姑娘……”离年待要说什么, 那个看着娇弱的人儿已经打马往前面跑去了。
一口气跑出去五六公里处,宗小茹勒住马问:“你的同伴是有固定安身之处的还是?”
万一找过去扑个空怎么办。
她太急于知道北境到底发生什么了, 此刻才猛然想到这个问题。
离年失笑:“宗姑娘, 你是怕我找个借口骗你送我出城吗?”
更甚至, 她就不怕被拐骗走吗。
宗小茹双眸一弯:“离公子, 我信你。”
一路上她都留意着呢,离年看着吊儿郎当的,眸底却隐藏不住忧色,必然是在想着郑景吧,哪有心思跟她绕圈子。
“那就走吧,再往前有个我和兄弟们的接头处,那里定能找到人。”离年交了个底儿。
宗小茹一鼓作气,她身下的马撒开四蹄,一会儿的功夫就跑到了离年说的地方。
“嘘——”离年跳下马来吹了声口哨,哨声绵远悠长,一圈圈回荡出去。
很快,柴门处出来一位留着白胡子的老头,他先朝离年身边的宗小茹瞥了一眼:“你们小年轻在这里吹什么口哨,害我老头子不能睡觉。”
离年不屑地哼了声:“离因,别装了,出大事了。”
天下要大乱,他再没那种见不得人的自觉了,说话也不需要回避一下。
离因愕然,一把抓下脸上贴的假胡子,露出一张少年的脸来:“你说什么?”
什么天下大乱。
离年无语:“你们昨晚放信号灯,什么事?”
离因拍拍手:“你不知道?”
他拿眼睛瞟了一眼宗小茹:“这位小兄弟从前是在哪个地盘上的?”
宗小茹一本正经地道:“在下是郑景郑公子的同乡。”
离年不耐烦离因这急死个人不偿命的慢性子,上去揪住他的衣领问:“昨晚到底是什么事?还有,老大那边到底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离因翻了个白眼:“急什么?又不是坏事。”
离年跟宗小茹对视一瞬,几乎同时问:“不是说朝廷军队在北境全军覆没了吗?”
离因一把推开离年:“谁他妈的说全军覆没了。老坎儿他们昨晚给你放烟火报信儿你眼瞎没看见还是怎么的?”
昨晚的确是报喜的信号,他没留意这个。
离年愣了愣:“你是说还在打仗?”
“打个鸟。”离因一开口就斯文不见:“裴丰直捣北夷王庭,估摸着十天半个月收拾完那帮孙子就该班师了。”
“你说什么?”宗小茹听的差点跳了起来。
直捣北夷王庭,那岂不是打了个前所未有的大胜仗?
可陈遂与朱楠之回来却上奏……
宗小茹脸色大变,心道不好,便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了。
若姜丰真的凯旋归来,皇帝知道真相后,大约会直接处置太子吧。
陈遂毕竟是太子的舅舅,搞了这么一出翻天覆地动摇朝廷根本闹剧,皇帝能不疑心他的用心。
更深一层说,他会不会怀疑这事是太子指使的。
太子一旦被疑,她父亲宗东方和姜琬该如何自处。
虑及此,她的手下意识捏紧了。
离年又抓住离因:“直捣王庭的信儿是从老大那里直接传回来的?”
“老大……”离因咳嗽两声:“不是,咱们的人找不到老大,却见到姜公子了。”
离年:“……”
看来不久,他们就要改姓姜了。
转头看看宗小茹,离年笑道:“宗姑娘,听见了吧,姜公子没事,你就等着给他庆功吧。”
宗小茹道:“离公子,你现在同我进城一趟吧?”
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让太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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