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琬觉得自己在哄孩子,心累不说,还担着不知何时就会兜头而来的风险,一瞬,他对仕途起了心灰意冷之念:“殿下,别误了时辰。”
外面礼部的官员,估计等的都要气绝了。
太子似乎被说服了,正要开头让姜琬滚蛋,忽然听见外面兵器铿锵之音,他一惊:“什么人?”
“禁卫军杨骁,奉陛下之命前来擒拿户部侍郎姜琬。”
姜琬浑身一个激灵,一并太子都怔住了:“何罪?”
“谋反。”外头一声穿进来,如平地惊雷。
“哈哈哈……”太子忽然失态地大笑起来:“杨将军,你也如本太子一般,昨夜喝至宿醉了吧?去去去,本太子今日大婚……”
呸!
一想到要娶的太子妃是陈韵儿,他就堵的慌。
“这与殿下无关。”杨骁不磨蹭了,直接进来,瞧准地上跪着的姜琬,手中绳索一扔绑了人,立马便拖着出去了。
姜琬被拖拽的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恨不得移位,一口血涌上头,顿时天旋地转起来,他勉强道:“请杨将军把话说清楚,在下不曾谋反。”
他虽没想过要做个地地道道的忠臣,可绝不打算当个乱臣贼子。
“等见了陛下,姜侍郎可用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辩白。”杨骁显然不想和他废话,接着用力一丢,直接将姜琬扔进太子府外的囚车中,押走了。
太子被这突来的变故惊了个彻底,险些稳不住声音:“快,找郑公子、顾公子,快,快去。”
姜琬是在他府中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带走的,难道昨夜,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昨夜的乐师在哪儿,叫来,叫来……”
贴身的心腹瞬间闪了个精光,余下伺候的丫鬟奴仆见他这般,顷刻乱了阵脚,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诚惶诚恐。
“殿下。”礼部侍郎君仲端不得不亲自出面,他道:“太子府该迎亲了,请殿下速速更衣着冠。”
一见是个老家伙,太子上前便抓住他的衣袖:“君侍郎,本太子今日还能大婚否?”
君仲端平静道:“今日本就是殿下的吉日,殿下为何如此问话?”
“姜侍郎……”
君仲端轻轻把话岔开:“殿下,昨夜毅王殿下进宫了,一直没出来。”
太子定了定神:“如此说来,这件事与本太子毫无瓜葛。”
“殿下只管迎娶太子妃就是了,别的,都暂且不要过问了。”君仲端道。
太子一想,还是不对,今日他大婚,普天同庆,帝后必然要等着佳儿佳妇去磕头的,难道今日他父皇要在宫中审理谋反一事不成。
那敢情好啊,他只需把太子府开个门,命人把陈韵儿的轿子迎进来就是了。
与此同时,刑部大狱。
姜琬被带进去后,第一个见着的就是毅王裴丰。
这位年过三旬的虽换了囚衣,但其凤目修髯,仪表堂堂,顾盼之间自有摄人的威严,比之皇帝父子气质上不输半分。
“姜侍郎,为何如此狼狈呀?”
地牢光线晦暗不明,处处散发着幽森之气,姜琬脚步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回殿下,这……”
都到这里来了,难道还能气定神闲不成。
何况他刚才被推搡的厉害,此刻尚惊魂未定,犹如坠入山崖间的云雾之中一般,不知是梦是醒。
第144章 乱臣贼子
“刑部大狱。”裴丰噙着淡笑望向他:“本王忘了, 姜侍郎任职的是户部,自然没见识过大牢是什么样子的。”
“殿下。”姜琬照旧当他是那个毅王:“在下进过大狱。”
那次托朱楠之的福,他被人诬陷与反了的瑱王之女有勾连,在监狱中蹲了几日, 不过后来逢凶化吉,白白虚惊一场, 不知这次还有没有上次幸运了。
“那还立着做什么?”裴丰道:“坐下来喝一杯?”
姜琬到底年轻, 来了这种地方怎么说也有些沉不住气:“殿下, 在下这次进来的罪名可是——谋反!”
“谋反?”裴丰皱了皱眉头:“姜侍郎谋反?怎么, 想自己当皇帝?”
姜琬苦了脸道:“殿下别再说风凉话了, 还是想想眼下的处境吧。”
忽然他想起一事来, 怔在那里:“莫非,殿下……”
已经安排好造反了, 所以自己才稳坐狱中吗。
“本王啊。”裴丰意味不明地道:“出入这里次数多了,怕什么,皇兄又不能拿本王怎样。”
姜琬不知他话里的深浅, 抱膝坐下, 敛着眸道:“是啊,殿下皇室贵胄, 在下怎能想比。”
“皇室贵胄?”裴丰忽而大笑起来:“少年人,你还真单纯。”
姜琬本来不过那么一说, 听见他的话更觉得不对:“殿下, 慕容……不, 路贞……”
慕容深从北夷消失后来了京城, 他不会只是来找失散多年的女儿的,绝对不会。
姜琬忽然脊背发凉:“外头,是不是有人反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咣当一声,外头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殿下,人到了。”
顿时,姜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刑部大牢之中竟都是裴丰的人,瞬间的天旋地转之后,他反倒冷静了下来,继而如木头般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到了好。”裴丰摆摆手:“先别动,好歹让本王那皇侄儿成了亲。”
气定神闲。
“本王是为你好,姜大夫。”冷不丁撇过头,他对着姜琬道了句。
姜琬呵呵两声,靠在大牢阴冷的墙壁上不动了。
“你笑什么?”
“在下赌,殿下此次造反,不会成功。”
裴丰仰头哈哈大笑:“本王也觉得皇兄那把椅子没那么容易抢。”
姜琬闭上眼眸,他不想跟一个疯子多嘴。
两个时辰后,狱内油灯如豆,隐隐能听到外面的嘈嘈杂杂的声音,片刻不得安宁。
“殿下,成了。”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喊了句。
姜琬的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处,耳朵警惕地竖着,却没有开口。
裴丰朝那报信儿的人点点头,转身睨着姜琬道:“姜侍郎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废话。
姜琬心里比谁都想问问到底什么成了,皇帝被杀了吗,慕容深真的在京中作妖吗?
“回殿下,这不是我该问的。”他淡然道。
不管谁坐在宫中那把龙椅上,他都是个臣子,都一样。
“好。”裴丰抬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本王就欣赏你,没那些个迂腐劲儿。”
那些个所谓的忠臣一听改朝换代就要死要活的,说到底,谁还不是流着皇家最高贵的血统?
他的出身可比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个人强多了。
“殿下。”大狱中接二连三又涌进来乌泱泱一群人,为首的不出意外地是慕容深,他身边站着的,竟是户部尚书齐可宣,他们齐齐道:“太子殿下不肯登基。”
姜琬:“……”
他又彻底懵了。
倘若裴丰造反成功,不该自己登基吗?
裴丰扫视众人一眼,脸色变了变:“有些事,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太子殿下,他,他不信臣的话……”户部尚书齐可宣道:“唉……太子殿下骂殿下是乱臣贼子……”
裴丰听得乱臣贼子的字眼又是一阵大笑:“他少不更事,慕容深,你去把当年之事跟他说清楚……本王,本王就在这里等他来请……”
慕容深。
姜琬的视线越过一排人投向他,只见慕容深抽了抽面皮,有些难为情,却道:“是,殿下。”
他出去后,裴丰对齐可宣等人挥挥手道:“诸位官升三级,先下去吧。”
一帮“乱臣贼子”陆续谢恩告退,只留姜琬没走,立在原地。
“姜侍郎留下了,是不是要问问皇上为何独独擒了你过来?”他顿了下:“而本王为何又是如何造反成功的,或者你还想问问,本王为何自己不当皇帝?”
“臣不想问这些。”姜琬道:“臣只想尽快见到太子殿下。”
皇帝裴秀,不,据说已经被造反弄下台的那位为何会以谋反的罪名抓他,可能在裴丰的设计之中,也可能不在,不过都不重要了。
而裴丰是如何造反成功的,他若不死,出去后自然有人会告诉他。
至于裴丰为什么不当皇帝,他似乎猜到一点儿。
那是一年多之前了,有人曾传出太子的身世问题,那会儿听到的说法是皇后不能生育,于是帝后二人找了个宫女来借腹生子云云,现在看来,这个版本可能不对。
裴丰造反成功了,应该把上一届皇帝那一枝血脉斩草除根,哪里还有留着太子的道理?
难道要扶植个傀儡皇帝?
“姜侍郎当真让本王刮目相看。”裴丰道:“太子,你很快会见到。”
他的话音才落,又是一阵咣咣当当的声音,而后,明晃晃的八角宫灯开道,一道紫色身影行至眼前,他脚步顿下后,劈头就给了裴丰一拳:“小叔父,我父皇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竟要造反?”
“承烨。”裴丰精于武道,根本没被伤着:“慕容深没有告诉你吗?”
太子裴据,小字承烨。
“我不信。”太子狠狠地掷了手中一枚环形玉璧:“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烛光晃人,裴丰深吸了口气:“你娘,还活着。”
音落,大狱中登时落针可闻。
太子的眸中瞬间起了些什么,蓦地又消散了:“裴丰,如今慕容深的人控制了京中,我和父皇技不如人,败就是败了,我无话可说,但我绝不会如你的愿登基为帝,你死了这条心吧。”
第145章 妖人
姜琬在一旁听着听着就明白了, 这俩人,太子裴据和毅王裴丰并不是叔侄关系, 极有可能是——父子,并且二人似乎还清楚这层关系。
皇家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承烨。”裴丰的声音在暗夜中渗出丝苍凉:“是我对不起你娘, 你登上皇位, 也算我弥补你们母子一二了。”
“裴丰,你这说疯话的病改治一治了。”太子冷笑。
他九岁就被立为太子, 本来就要继承大位的,用得着他来成全,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不登基,可管不了我的病。”裴丰一字一句道:“你以为裴秀他会放心地把这天下给你?”
太子盯着他, 眸色愈冷。
“他不放心你, 不放心。”裴丰继续道:“陈皇后一门犯了事儿, 他是怎么处置的?不过罢了官关在府里不让出来罢了。”
陈韵儿照样还能嫁去太子府做太子妃,不是吗。
“裴丰。”太子语气阴沉:“本太子来这里, 不是想听你废话的, 叫慕容深把兵撤了, 你的命, 我不要, 给你留着,如何?”
“你娘……”裴丰侧过脸看向别处:“只怕她不会同意。”
太子闻言陡然从腰中抽出一把刀, 横亘在裴丰跟前:“不要跟我提你们这些脏事。”
“太子殿下。”姜琬一看这两人就要谈崩, 道:“殿下您新婚燕尔, 贵足不该踏足这里, 快请回吧。”
他听明白了,有些东西在这里根本掰扯不清,何必浪费时间。
“姜侍郎。”太子似是被气昏头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姜琬:“……”
他不是被扣上“谋反”的罪名身陷囹圄的吗?
“殿下快回吧。”姜琬没说别的:“外面还等着殿下去稳住局面呢。”
皇帝不知道被慕容深弄去了哪里,恐外面人心惶惶,乱成一锅粥了吧。
慕容深的兵,非正规皇家士兵,没了约束还不知道怎么祸害京中百姓呢。
一瞬的对视间,太子从他扫过来的视线中捕捉到些许深意,道:“姜侍郎这是在为毅王殿下做说客呢?”
“殿下。”姜琬不能当着裴丰的面把话说明白,只好道:“臣如今身陷大狱,顾不得家眷,臣请太子怜悯家中老少姊妹……为臣做主。”
他意在提醒太子,京中大臣们的家属如今都在慕容深的虎视眈眈下,如若没有人出去掌控局面,不知会发生什么样失控的事情呢。
若太子站出去让慕容深那个老贼不敢轻举妄动,正是树立威望的不可多得的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可浪费啊。
太子却在这个时候脑回路清奇的不可思议:“姜琬,本太子若这次保住你姜家,姜家的女子,是不是该送进宫来报答本太子啊?”
姜琬和裴丰听着同时一愣,几乎是同时在心中嘀咕:这都什么时候,殿下您还惦记着风花雪月呢。
“殿下快请回吧。”姜琬再一次道。
太子看了看二人,嘴角挑笑,而后甩了甩袖袍,转身走了。
翌日,先帝崩,太子在灵柩前登基,大赦天下。
先帝之死,若干年后姜琬才知道,是绝望之下情绪激动,一下子就过去了的那种,用他上一辈子的常识去猜测,可能是突发性的心脏病吧。
丧钟声和新帝登基的钟声穿透牢房内的墙壁,震的鼓膜阵阵发痛,姜琬一夜未眠,他看着裴丰道:“毅王殿下,今日的晚餐有酒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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