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有些惊奇,“明哥哥是书院正经学生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然是的,妹妹为何这么说?是我哪里说错了”明煦有些不明白。
“确实是错了的,明哥哥既是正经兰亭书院的学生,缘何不知道兰亭书院的规矩。竟让我去书院里边瞧瞧,那岂是你我说了算的。”黛玉的话里带着些许嘲讽。
兰亭书院与其他的书院比起来确实称得上开明许多,但是自来书院都有的通病兰亭书院自然也有,称是书院是读书明智之所,是不许女子入内的。
“我道是什么,原来妹妹是说这个,民间有句俗语叫做‘树挪死,人挪活’,书院的规矩是女子不得入内,妹妹扮作男子不就好了,左右你年纪小,届时也看不出什么,就说是我家弟弟,带你进去。”明煦说的很是轻松,八九岁的女孩子还能称得上雌雄莫辨。
明煦说完却见黛玉定定的看着他,也不说话,弄的明煦有点不知所云,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黛玉见他那话说的神色自然,可见心里是真的那么想的,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笑完了才开口:“煦者,蒸也,温润也。爹爹也说你有君子之风,今天却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不像的,是爹爹有失偏颇。”平日里就觉得这人行事有些不拘一格,如今可是能证明了。
“君子之风,世伯是怎么看出来的倒是没同我说过,嗯~,有点受宠若惊。”明煦是真的没想到林海对他评价那么高。
“这么说来,爹爹平日里都不夸奖明哥哥的么”黛玉好奇道,爹爹是个很温和的人啊,少见他板着脸呢。
“平日里世伯确实难得有夸赞,多是指出我的不足,不过我心里知道他是满意的就好,不说这个,妹妹还没回答我呢,去不去?”林海确实是个宽和的人。
“明哥哥都这么说了,自然是要去的,得了空,我就随哥哥去大名鼎鼎的兰亭书院瞧瞧。”黛玉轻快的应下,她本质上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诺”说完了这个,明煦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来,递给黛玉。
黛玉身后的嬷嬷见此有些欲言又止,想开口说这不合规矩,又想到林海都是默认了的,终是什么都没说。
“这是什么?”黛玉伸手接过,拿来一看却是一块白玉,触手温润,有莹莹光芒覆其上,瞧着不是凡品,玉身小巧雅致,样式是一抹简单的流云,其上无字。
“与妹妹见了多日,一直没送什么礼物给妹妹,是我失礼,这块玉妹妹拿去压裙子吧。”明煦解释说。这是他昨天让长安回去取的,他小时候就相中的一块玉,一直收着,却不适合男子佩戴,如今送给黛玉正好。
黛玉笑了笑,“照明哥哥这么说,礼尚往来,我也该给哥哥的。”压裙角么。
“那倒不必,我是男子,妹妹不必送我什么。”明煦拒绝道,他送东西也不是为了收什么,更不想黛玉为难。
于是黛玉把那块流云状的玉交给紫鹃收起来了,没再说什么。
之后一行人又随处转了转,冬日里能看的东西实在是少,大致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到了林府,黛玉回了林海处,与他说说今天的经历。
明煦则是直接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院子,做自己未做完的事,他清闲的时候会做些玉刻,这也是跟着祖父学的,手艺却比祖父差远了,据他观察,祖父平常刻玉的时候大多是在想事情,一心二用,一般一件事情想清了,玉也刚刚刻好。
而他却是刚好相反,做玉刻的时候专心致志,精力集中,什么也不去想,刻的却不怎么好,索性自己是为了减压,少胡思乱想的想事情,于是好坏无论,开心就好。
第二天明煦照常去林海那里说话,聆听教导,到了晚间要离开的时候,黛玉跟了出来,明煦就转身等她,却不想小姑娘直接递给了他件东西,打开一看,是条发带,中规中矩的蓝色,绣的是中规中矩的四君子之一竹子。
黛玉瞧着他的脸色,问道:“明哥哥不喜欢”
“喜欢,只是没想到妹妹送我东西,昨天不是说不要的么?”当然喜欢,样式虽然普通了些,但绣工细致,时间又短,可见是尽了心力的,怎么不喜欢。
“你不要,难道我就不给了?还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吧。”黛玉反问道。她竟敏锐的察觉到了明煦心里的想法。
明煦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诚实道:“辛苦妹妹了,这个我就很喜欢,如果是黑色的带子,锦鲤的图样我也喜欢。”
锦鲤么,黛玉默默记下,倒是有些不寻常,不过也不算意料之外,这个人似乎就有些不寻常。
但是明煦最后也没有收到他的锦鲤发带,因为那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菩萨们并没有怜惜黛玉这个小小的信女,林海的病情突然就加重了,昨天尚且好好的,还能问问黛玉外边玩的开心否,今天就下不来床了,病的昏昏沉沉。
林海变得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而且清醒的时间在渐渐变短,林让忙又请了大夫,大夫却说怕是不好了,就在这几天了,让早做打算,免得到了时候忙乱不堪。
黛玉听完当即就哭昏了去,明煦也觉得难以接受,他其实算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但当这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仍觉得似有一棒当头砸了下来,眼冒金星,头昏脑胀。
往日有序的林府不可避免的充满了了惶惶不安的情绪,下人们魂不守舍,纷纷担忧自己的前路。整日在外游荡的贾琏也守在家里,不敢再出门了。
明榭得了消息再一次登门。
第17章 油尽灯枯
林海从混沌中醒来,稍缓了缓,便看到老师正坐在床前看着自己。勉力笑了笑:“老师来了啊?”
明榭神色无奈,语气有些伤感,“你知道的,我本不想来。”世上最遗憾的事莫过于故人已故,到了他这个年纪,本该少见些这种磨人精气的事,奈何他的学生不争气,竟是要他亲临故人故去,与这世间,与过去的联系再少一分。
“老师也看开些,学生这辈子活的还算从容,虽比上不足,但也算是比下有余,人生如此,知足了。”林海的语气很平和,带着微微的喘息。
“哪里要你来劝我,你心里好就好了,这么说你是放心你那女儿了?”明榭见他情绪平静,微微安心。既然死亡已不可避免,那能做的就是尽量从容些。
“说来我的玉儿呢?老师可见过了?”林海在明榭的帮助下坐起身,他还是不能忍受自己躺着跟老师说话,世家的礼仪已经刻到了骨子里。
“小姑娘守了你一宿,被劝回去休息了,我见过了,是个纯孝的孩子。”明榭一一回复他。
“那便好,老师帮我看看这封折子。”林海说着从枕下抽出个长折,递给明榭。
折子旁边是已经备好的黑色火漆封口的信封,林海有不经番查,直书皇上的权利,这个瞧着就是密信了,他却是没什么犹豫,直接递给了明榭。
明榭也仿若没有看见那个封口,接了过来,折子很厚,前边几页是最新的关于盐政的账册和各方势力安排,衙门还未封笔时,明榭帮林海看过一阵子,还算熟悉,没有什么差错,至于后边的暗账,明榭直接翻过。
说完了公事,后边的几页纸则是一封陈情书。
这封陈情从林海及第授官开始写起,深情甚至有些黏糊的表述,不过天家似乎就吃这一套。
先是从初见开始说:臣自幼苦读圣人贤言,寒窗十数载,幸得陛下赏识,一朝及第为臣,此后立下宏愿,欲以身报国,报答陛下一片深恩。臣深得陛下信重,是以兢兢业业的数十年,不敢懈怠分毫,唯恐辜负陛下国士待我之情。
之后就是回忆君臣往昔:臣深感陛下不以我才情浅薄,能力低微而信任有加,托以重任,而今臣有负天恩,臣身染重疾,离去不远,恐不能再报效朝廷…
今臣欲离陛下,心仍有一憾,厚颜恳请陛下开恩,臣少时孤苦,中年伶仃,膝下荒凉,仅有一女,年纪尚幼,臣实难安心,留她一人,上无叔伯教导,下无兄弟扶持,臣恳求陛下为臣看顾小女一二,见她成人。臣死而瞑目矣。
最后一页是后事安排:臣为绝户之门,自请按照我大启律法,除却臣为小女置办的嫁妆并留与其外祖家的赡养花费,此处臣恳请户部为小女保存嫁妆,并将数目备份留存。其余全部家产上缴国库,具体明细如下……
明榭看完,叹了一口气,“可行,当今励精图治,也非刻薄寡恩之人,我之后再上书一封严明你我两家婚事,如海可放心。”
林海听了真切的松了口气,老师也这般说就好,就怕当今不比上皇顾念旧情。
玉儿在贾家过的不自在,他也改了之前的想法,将林贾两家的来往账目放在明面上,以后也不会有人说玉儿什么,贾家虽占情,玉儿也占理。
今我死在任上,勉强是全了以身报国,而今国库空虚,林家累世之财也给予国库,也算是忧君所忧,陛下若还惦记这份君臣之谊,就会对玉儿有所庇佑,如此便够了,我也安排不了太远,将来如何,还要看玉儿自己。
林海笑了笑,回过神:“让老师见笑了,海这里还有一事要麻烦老师。”
……
黛玉这边也醒来了,连忙唤雪雁,“雪雁,爹爹可是醒了”
“回姑娘,老爷早间醒了的,说是不让叫你,让你好好休息,不要为此也病了。”雪雁直接把下句话也回答了。
“那我们现在过去。”黛玉又急又气的瞪了她一眼。
黛玉过去的时候林海还醒着,似乎是了确了后边的安排,林海精神还算好,正跟林让交代事情。
“爹爹。”黛玉进门喊了一声,眼眶里就噙了泪。
林海微微转头,温声道:“是玉儿来了啊,过来,到爹爹身边来。”
黛玉近前拉住了林海的手,“爹爹今日感觉如何,有没有好一点”音里带着哭腔,这几天她确实担惊受怕,夜里噩梦连连,不得安稳,每次爹爹醒来才觉得好一点,只是如今爹爹情况并不好,之后她就会陷入到更黑的梦里。
“爹爹今日感觉还好,接下来玉儿仔细听我说,莫哭了,爹爹走后,可就没人给我的玉儿擦眼泪了。”林海有些费力的揩了揩女儿的眼眶。
“那爹爹就不要走,爹爹不放心玉儿,那就不走好不好。”黛玉伏在父亲床头哀求道,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流。
“傻孩子,哪有人不走的,或早或晚罢了,玉儿得学会照顾自己啊。”林海安慰道。他大限将至,倒是觉得身体轻松了很多。
黛玉说不出话来,她一点也不想应下这句话。
“我知道玉儿不喜欢贾家,但是那是你亲外租家,怎么也要比别家来的好,我们林家的族人们隔的就远了,那更是不妥的!爹爹已经上书皇上了,爹爹这张老脸想必也能给玉儿带来些庇护,不至于立马人走茶凉,让人欺我玉儿身后无人。”林海歇了歇,继续说。
“我已经跟老师商定好了,待你在贾家住到及笄,明家就上门提亲迎娶,明煦是我为玉儿择的夫婿,人品才学都是好的,我观你与煦儿处的也还不错,有这段小时候的情分在,他将来也不至于亏待你,之后再如何,就看我的玉儿自己了,世事难料,爹爹也想不到那么远了!”林海有很多话要交代,说出口的却是这些大致的安排。
“爹爹,他们谁也不会有爹爹待我这般好,爹爹留下来好不好?不要丢下玉儿。”
黛玉不能接受父亲安排后事一般的话,只觉似梦非梦,心痛的厉害。
林海摸着女儿的头发沉默不语,命数如此,只是可怜了我的玉儿。
这时门外明煦请见,林海扶了扶女儿,让他进来。
明煦进了屋,与黛玉并排做在林海面前,非是他没眼色,要这时候打扰父女相处,而是他觉得林海大概是还有话与他说,只是谁也不知道林海今天过后下一次什么时候醒来,还会不会再醒来,所以他来了。
“这些日子辛苦煦儿了。”林海是感谢明煦的,他的出现,让他为玉儿的安排又周全了些,如果一切顺遂,玉儿这一生将不会有什么大的波澜,跟别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俩样,做父母的,所求的不过这些。
“世伯与我说这个我就伤心了,可见是世伯把我当外人。”明煦尽量做到语态轻松,屋子里的药味太过于浓重了,给人以不详之感。
“说的对,不该与煦儿客气,煦儿跟了我也有些日子了,没什么给你的,我林海无后,东阁那楼便留给煦儿吧,煦儿不要推辞,给了你我才放心,也省得到时候被不知道什么人给糟蹋了!”林海说的平静。
明煦心里却不平静,林府东阁的书楼他也是去过的,当时就被震撼到了,林家藏书之多,令人难以想象,各种孤本珍本就足够开个小型图书馆了,更不要提还有各朝代的名人字画收入其中。在读书人眼里,这一屋子东西可是比一屋子金银要有价值的多。
现在林海却说要将这座书楼留给他,明煦只觉心头酸涩的厉害,林海待他何止不薄,搁在有些人家,血脉相连的亲父子尚且做不到这一步,这份厚重如山渊的情谊他实在难以回报。
明煦撇过头瞧黛玉,世伯心里最放不下就是小姑娘了,无以为报的话,就报给林妹妹吧。
林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黛玉,“玉儿的以后我就托付给你了,你们现在都还小,相互扶持的话我就不说了,只一点,往后你若是不欢喜玉儿,也不要慢待她,至少要她平安,别的都可以没有,但我的玉儿本就有的,不能拿去。”林海有些严肃。中馈,子嗣,财产什么都是次要的,玉儿好就好。
“谨记世伯嘱咐,煦必会善待妹妹。”明煦没说那些花的,郑重的承诺道。
……
自从那天过去,林海之后昏迷不醒的时间更长了,一直用参吊着,偶有醒来的时候,神志也已经有些不清醒。
勾连了几日,终于在腊月十五这日于睡梦中归西。
林府一夜之间挂满了丧事白幡。
送终,报丧,入殓,守灵。人死灯灭,这是最后的仪式。
明榭是师者长辈,不合适理事,身份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是以是明煦忍着哀伤与贾琏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幸而大多是林海的同僚和百姓,亲戚较少,还有老管家林让帮着,接待起来也方便些。
黛玉自那日林海去后就病了,却固执的守着灵堂,不肯休息,明煦也劝不过,只好白日里忙完,夜里陪着她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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