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门,便听到有小丫鬟说着闲话,许是今天从宋氏房里的丫鬟处得了他将要回乡的消息,小丫鬟们明显有些亢奋:“今天听碧珠姐姐说,我们大爷马上要跟着侯爷回乡嘞,就在这几日,说是要留在江南读书,那可不是个短时候,你们说,清风明月俩位姐姐都大了,夫人会不会让我们跟着大爷去江南伺候啊?”
“要是真如春儿所说,大爷从我几个里提拔俩个上去,那岂不就是一等的例了?虽然离了老子娘,去那江南的地界,却是不亏的。”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另一个说,:“真要是有这样的机缘,也落不到你头上去,在这里算什么亏不亏的,也不嫌脸大,我们四个,春儿和秋儿最得大爷喜欢,说不得就走了呢。”
“说什么喜不喜欢的,大爷一视同仁的很嘞,夏儿你别瞎说。”
明煦没再听几个小丫鬟在那里的小心思,径直进了屋里,解了外衣就歪在了床上,抽出枕下的话本子翻看,不多时,清风明月撩帘子进来了,清风还好,明月脸上却还有些收不住。
“大爷您瞧瞧这些小丫头,是越发的没了规矩,一个个的事儿做的不好,心却是比天高呢,那天若是真让她们得了势,这屋里怕是没我和清风姐姐站的地儿了。”
听了她这话,清风不赞同道:“怎么说话呢,刚才你不是已经罚过了,哪还来的那么多怨气。”
“我怎么不怨,我这还没死呢,她们就这般算计,真是要气死我了。”
清风见她越说越不像,朝明煦看去:“看这丫头这张狂劲儿,大爷快说说她。”
明煦翻了个身,面朝她们侧躺着:“明月说的也不算错,等那些小丫鬟们升了职,你们两个前辈都不知道花落谁家做了奶奶去了,自然也就不会再站我屋里了。”
“正经事儿呢,大爷你还说笑。”明月恼羞道。眼睛却还是眨也不眨的瞅着他。
不仅明月,一向稳重的清风也在等着他下面的话,看来他这俩个大丫头不管面上如何,心里头的紧张是一样的。“这事儿我也说不准,母亲还没同我说,不过无论如何安排,是直升还是外调,你们俩个却是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了,明月还好,清风你十七了吧,母亲已经在给你寻思了。”
“那就让清风姐姐嫁,我不走,我一辈子跟着大爷。”明月倔脾气上来。
“说什么傻话呢,你要是一直跟着我,到了年纪,难不成要自梳做个嬷嬷?就算你愿意,我还不乐意呢,又不是姑娘家,以后身边跟个年轻嬷嬷?”明煦很是钢铁直男。听了他的话,姐妹俩人都有点沉默。
“好了,也别难过,你们到了年纪总归要过自己的日子的,你们跟了我几年,母亲绝不会亏待,定然都是清白的好人家。如此,我也安心。”明煦安抚道。跟了自己几年的人,不舍是肯定的,但是不能耽误了人家小姑娘的前程。放良嫁人才算是全了这一段主仆情谊。
“婢子谢大爷关怀,不过,大爷你该就寝了。”眼看着明月要掉眼泪,清风煞风景道。她其实有点懊恼,大爷虽然少年老成,但还是个半大孩子,实不该与他说这个的。是她僭越了。
明煦看这两个小姑娘这会儿心绪难平。也不再说话,于是梳洗就寝不提。
第3章 出发准备
果然不出明榭所料,再一次的朝会上,明和帝就宣布了卸去定远侯明榭,御史大夫兼兵部主事的职位,同意其致仕归乡。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皆是不明白这定远侯唱的是哪一出,好端端的前程说抛就抛,说致仕就致仕了,关键是皇上还同意了,于是脑洞大过天的朝臣们开始阴谋论了,可关键是说飞鸟尽,良弓藏吧,那也不对啊,要藏二十年前就该藏了,也犯不着等到现在啊。
真是君心难测啊君心难测。于是除了那些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大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对君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我们的定远侯倒是没工夫给他们解惑,一散了朝,就被皇上宣到了两仪殿。
殿里空气有些粘稠,下了朝就直接来了这里,明和帝没来得及换下龙袍,正冠冕服,威仪深重,端坐在书案后,长长的旒珠垂下来,叫人看不清喜怒。殿内侍立十数人,寂静却似无人。
明榭上前行了大礼,:“老臣叩见陛下。”明和帝亲自下阶扶他:“爱卿不必多礼,明卿为我大启鞠躬近三十载,实不必如此。”明榭是积年的老臣,又于朝廷有功,如非是祭祀,大朝等重要场合,是不必行跪拜之礼的。
明榭就此起身:“陛下厚爱,但礼不可废,臣经此一去,恐是难见了,该有此拜。”
“说起来,朕也有些不明白,观爱卿精力身体尚可,何故早早归家呢?”皇上把着定远侯手臂问道。
“陛下过奖,因臣有私,不能继续为国效力。臣出身寒贱,幼时贫苦,幸得父母栽培,供臣读书,臣方得已科举入仕,得见天颜,臣如今所得所取,俱离不开二老含辛茹苦的拉扯。如今臣父母皆去,生不能陪伴侍奉,是臣不孝。臣亦老迈,深感不孝之余,思念故土,预回父母故居常住,以慰思念之情,报生养之恩。”明榭回道。
“爱卿纯孝,朕所不能及也。”皇上有些唏嘘。
“臣有愧陛下与朝堂栽培,不能继续为朝尽忠,还望陛下不罪。”
“爱卿为国为民劳心劳力数十载,朕铭记在心。如今请去,朕自然允。在此之前,请受我一拜。”皇上说着就要下拜。
明榭赶紧阻拦:“陛下不可,这是要折煞老臣啊。”
“爱卿不必惶恐,爱卿劳苦功高,朕是替这黎明百姓一拜,卿当受这一礼”皇上执意道。
臣不违君,争执不过,明榭最终侧了侧身,受了帝王半礼一揖。
一揖作罢,帝王重新回到阶前坐下,“离别在际,朕尚有一题不明,爱卿当年状元及第,才满天下,或可为朕解惑。”
“陛下请讲。”
“不期修古,不法常可。卿以为如何?”
“先人韩非子所言,自是警世之言。”
“朕明白了,明卿请回。”
“臣告退。”明榭俯身一礼,转身离开,离开了这个站了二十余年的议政之殿。
明和帝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朕那一礼,他合该受全的。”不知说与谁听的,殿内无声,无人回应。
这日,明煦用过了午饭,正准备解衣小憩,长安来报,说是侯爷身边的常随止戈来请大爷过去正院。明煦挣扎着起身,在心里哀叹:今日是睡不成了。
跟着止戈来到了尚清园,明煦直接进了堂屋,进门就问:“祖父,您找我啊?”明榭正在用饭,见他进来,搁下筷子,招手让他近前来:“吃过了吗?”
“吃过了”明煦说着坐到了饭桌旁,果然,自家祖父下一句是“吃过了?那再陪我吃点儿。”所以为什么还要问我吃过没啊,难道在祖父这里问吃过没真的只是打招呼吗!明煦腹诽。
“祖母呢?”见祖父一个人吃饭,明煦问道。
“在书房写帖子呢,说是准备一一去手帕交那里道别。”明榭搁下筷子回答他。
见此,明煦不再说话,陪着祖父吃饭。待他吃好了,让人收了碗筷。明煦才又问道:“是已经定下了吗?什么时候走?”
“具体日子还没定下来,等我跟接任的大人完成交接就能走了,可以让你祖母和母亲准备行李了。”
“……”
见他沉默,明榭问道:“怎么了,可是不舍?”
“不是,扬州老家,说起来我还没有去过呢,祖父,扬州跟盛京区别很大么?”倒不是不舍得,知道还会回来不是吗,只是尽管心里早有准备,真到了这一天仍然觉得有点快。
不过明榭倒是没接他的话,说起扬州如何,只说:“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了。”转而问起他的起居,明煦也一一答了。
“最近看的话本子呢?现在又兴起什么样的?”
“……”尽管不是第一次从祖父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明煦还是有点接受不能,祖父看起来那么正经的一个人,却能做出研究话本子这种不怎么正经的事。
听他说还是些狐妖书生,女鬼和尚,以及少侠从强盗手里救出富家小姐后喜结连理的老套路后,祖父明显有些失望,“这么多年了,竟是毫无进步,我当年看的就是这些,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狐妖还在勾引书生啊。”
“既如此,那祖父你就可怜可怜孙儿,把您之前写的告诉我吧。”之前有一次,祖父提起过,他年轻的时候,刚入职,俸禄低薄,也笔名写过几本赚外快来着。状元郎的话本,不说别的,文笔肯定是有保障的。就是不知道祖父会写出什么样的剧情。
可惜他的祖父再一次冷酷无情的拒绝了:“小孩子家家的,看那些东西做什么,也不怕移了性情,你若是觉得无聊,我这里有几本游记,你拿去看吧。”
“哏哏哏。”明煦不满。借口,您老之前就没怕我移了性情。
正说着,就看见孙氏朝这边来了,她今天穿了一件蓝白色的破褶裙,裙摆很长,典雅大方,容色也很艳,风华正好,看的出来心情不错。
“一把年纪了,穿的是什么衣服,一点也不庄重。”明榭似乎有些不满。
但是孙氏显然很了解他:“好你个老头子,自己不捯饬,还管得着别人穿什么不成,还有你说谁一把年纪呢。”说着就向明榭走去,似乎是想要动手
“是我是我,我一把年纪了,夫人别生气,孩子还在这呢。”明榭求饶。
“祖母今天好漂亮。”孩子说道。
“你看看咱们煦哥儿,再看看你,一把年纪了,还没有一个孩子会说实话。”孙氏显然高兴了。
“祖母今天很高兴吗?”明煦问。
“要去江南了,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孙氏回。
“祖母很乐意去江南?”
“乐意,乐意之极。”
但是显然她并没有给明煦解释的想法,说完了这句话,就看向了明榭,两人眼神交汇,尽在不言之中。
看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被塞了一把狗粮得明煦默默地退了。现在回去拿了书,去上下午的课刚刚好,所以为什么要打扰我睡觉呢。
对了,顺便给范夫子说一下情况,问问他的打算吧。
比起祖父祖母这边的只是通知了一句,父亲和母亲那里显然要麻烦多了,先是母亲那里,把明煦叫过去就是一顿询问,问他要带什么吃的玩的,惯用的东西,用过的,库里的东西要不要,带多少伺候的人,要带谁等等,问完了也不要他的回答,按自己的想法就是一顿安排。
然后是父亲,疯狂的表示关爱,而方式就是询问功课,检查进度……,明煦简直苦不堪言,就算他读书学习尚可,也不表示就喜欢这种关心。唉,还是祖父好啊,学业什么的都不问的。当然也可能是老狐狸就知道儿子会问,自己就不问了。
然后是睐姐儿,变着花样的给送吃的,糖蒸酥酪,雪花饼……,穿的,鞋子,荷包,扇套……
接着是母亲,天连天的带着他访亲串门,今天舅舅家,明天姨母家,跟亲友们道别。
时间不知不觉得就到了离别前夕,这天,明煦在松风院用晚饭,吃完了饭,宋氏先开了口,“明天就要走了,煦儿那里一切都妥当了吧?”
“都准备好了。”明煦答道
“我这里也检查了几遍,应该没什么遗漏的。”宋氏说,“前几天你方姨娘过来求我,说是熙哥儿眼看着快六岁了,到了启蒙的年纪,想你此去扬州,范夫子应该会留到京城,就想让他继续在咱家,教导熙哥儿。我已经应允了。夫子那边,你尽可放心了。”
“母亲,清风明月呢?可安排好了。”明煦问道。出乎清风明月意料的是,下江南一行,明煦没带任何丫鬟,祖父明榭的原话是“你是去读书的,带着丫鬟像什么样子。”说是到了江南,给找个书童。
“安排好了,都是清白老实的人家,家里也有良田和积蓄,吃不了苦。”宋氏笑道。自家哥儿是个心肠柔软的孩子。
“如此便好,谢谢母亲。”明煦觉得应该就这些了。
“傻孩子,跟你妈客气什么呢,该说的话,前几天也说完了,就不再赘述了,只一点,你得记住了,往后到了地儿,至少一个月要来一封信,跟我说说你。”说着宋氏眼眶就泛了红。
明煦坐在她身边,像小时候一样伏在母亲膝头,握着母亲的手:“好,一定给母亲写信,母亲也要保重自己。”
“诶,我们都好好的,那就预祝我儿一路顺风。”宋氏握着儿子的手,空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
第4章 南下江南
已巳月,癸卯日。宜祭祀,祈福,出行。
天公作美,清风浮云,不寒不暖。
明煦在码头拜别父母,转身随祖父母踏上了去往扬州的船。
船是明家的私船,整艘船上就三位主人,明煦颇为放肆的在船上看看摸摸,站在船板上感受风力,去船舱里看看掌舵与运行。十分得趣。
可是他却没能得意多大会儿,第一次走水路的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晕船。
蔫蔫的窝在椅子上,精神不济,恶心反胃,感觉早上吃的东西已经顶到了喉咙口,想吐也吐不出来,下又下不去。后背也冒出了一层虚汗。
明煦正翻来覆去的调整姿势,让自己感觉好受些。孙氏已经闻信过来了,瞧着孙子小脸发白,顿时心疼的不得了,赶紧吩咐:“绿绣快去绞张帕子来,再去取些薄荷草,樟树叶。碧云去外边问问那些老船手有没有什么可行的法子。”然后又差使长安去告知明榭,让船开慢些。
又忙让长春把人扶到床上,自己坐在了床边:“可怜见的,瞧把我的儿给难受的。”
“祖母别担心,我没事儿。”明煦安慰她。
完了,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更想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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