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墨回去细想后,知道我的确有些幼稚了。我说这点是想斗胆告诉您,您也不是完人。”
“您的募役法、考察法等无一不是希望强大大凉。但您也发现了,施行的过程中总是存在着或大或小的问题,如果一成不变,依靠强权继续推行下去,必定难以长久。”
“清墨所提出的累进税收、降低一成商税,是对那些问题的一些纠正,是站在希望变法,希望新政更好的立场上,绝对没有反对变法的意思。”
“清墨视您为恩师,为长辈,对您有孺慕,有遵命,有敬仰,唯独没有背叛。我知道您气我瞒着您,不通过内阁,就直接向陛下抒己见。”
“但是因为您太坚决了,我只在您面前提过一次降低商税的事情,您差点就大发雷霆,我没办法,才通过温侍诏将我的想法传达给了陛下。”
“清墨有不对的地方,特在这里向您赔罪。”说完,宁砚弯腰连续磕了三个头。为表诚意,这三个头宁砚还用上了些力气,“咚咚咚”的声音清楚可闻。
他说的都是实话。章严维对的恩情,他一辈子都会记着。
而且在变法这个事情上,他是赞同章严维的,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背叛一说,最多就是在某些方面意见有些相左罢了。
磕完头后,宁砚垂着眼帘等着章严维的答案。
片刻后,章严维从书案后走出,在宁砚的身旁停下了脚步。
“我晚饭还未用,你也一起吧。”说完,章严维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后面的宁砚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的话章严维听进去了,而且对他的气也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起身跟在章严维的身后走出书房,又听他交待章富:“去烫两条帕子给他敷一下额头”。闻此,宁砚不觉得心头一暖。
当天晚上宁砚在章府留宿,次日,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立政殿的时候,不管是韩派的人还是章派的人都被惊讶了一把。
宁砚今天来内阁纯粹就是为了交接一些东西,交接完毕后,和众人告辞后便离开了内阁。
田赋司属于户部直辖,官署也是在户部中划出来的,在皇宫外的官衙内。
宁砚刚走出内阁,就看到了不远处明显是在等他的温梅芷。宁砚笑着走了上去。
“温侍……”刚准备喊‘温侍诏’的宁砚反应过来,温梅芷现在已经不是侍诏了,就改口道:“温少卿。”
温梅芷行了一礼。“梅芷见过大司卿。”
宁砚说到:“不用多礼。我们一同去户部田赋司?”
“梅芷正是如此而来。”
一拍即合,两人一同朝宫外走去。
今天,两人要做的就是熟悉田赋司的官署,熟悉里面分派过来的官吏。分派的官吏并不多。
田赋司现在更多的像是一个学校。之后两人需要去国子监挑选合适的人。然后教授累进征税的办法,而后再将他们派往大凉各州府。
那时就是累进征税开始真正执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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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国子监是大凉最高等级的学府, 内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共六学, 设六堂为讲习之所, 曰: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
宁砚当初如果以贡生的身份进入国子监,学的就是太学。
这日, 宁砚和温梅芷一道,持着内阁的手令,亲至国子监, 为田赋司纳贤集才。
萧旻给了两人充足的权力,在国子监挑选的人可以直接任命为正八品的田赋司主事,之后在吏部进行报备即可。
宁砚心里有数, 这个权力他怕是沾了温梅芷的光才得到的。不然就算是吏部尚书都没有资格如此大批的任命官员。
宁砚和温梅芷两人并肩走进国子监, 放眼看去,往来皆是身穿白色儒衫的男子。宁砚还惊奇的发现了几个宁砚不是中原人士的外邦友人。
学子见面之时, 互相作揖问候, 彬彬有礼。宁砚很是喜欢这样的氛围,笑道:“国子监不愧是国子监,不是平常书院能比的。”
温梅芷目视前方, 缓缓说道:“大凉开国以来,国家日益稳定,骄奢淫逸之风渐起,国子监渐渐成为官宦子弟、世家大族的一条通往仕途的捷径。”
“纨绔子弟不学无术, 于国子监中浑浑度日, 饮酒斗鸡, 狎妓取乐。优贡名额有限, 有真才实学的贫寒子弟难以入国子监,国子监日趋腐败。”
“然,自章阁老变法以来,国子监推行精贡举、择官长等举,一改当时崇尚玩乐,疏于学业的浮浅学风,重经义、重时务、重实际。”
“逐出大量纨绔膏粱,在各州府招收优贡入国子监,设奖惩制,定期考察学业以取优淘劣。期间章阁老被排挤出内阁,考察法一度被搁置。”
“但在国子监时任国子监祭酒的周平大人的坚持下,章阁老变革的内容得以在国子监内继续保持,直至章阁老再次入主内阁,周平大人年老致仕,功成身退。所以才有国子监如今的光景。”
考察法颁布的时候,宁砚尚在平德村,对这一切了解毕竟有限。此时听温梅芷说起,多了几分了解,也多了几分感慨。
章严维在这一方面的做作所为,足矣让任何一个人敬佩。宁砚作为后来人,更为清楚教育的作用。
与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是一个道理,一个国家若是想真正富强起来,教育必须要先行。
而章严维也认识到了这一点,顶着多数权贵的攻讦,肃清了整个国子监。此之一举若被长久推行下去,绝对可以绵延后世,受益无穷。
两人穿过数个院落,来到国子监官署,见到了国子监祭酒徐文黎。
“下官等见过徐大人。”宁砚和温梅芷一同见礼。国子监祭酒是从三品的官职,比两人的品衔都高。
“免了免了。”徐文黎爽朗的说到。他可是清楚这两人是什么人,一个皇帝的义妹,一个深受皇帝与内阁首辅的重用,交好肯定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内阁的手令本官已经收到了,你们想怎么选取,尽可告诉本官,我一定全力配合二位。”
“我打算在广业堂选。”宁砚说到。
广业堂是专学算学的地方,由两名从九品的算学博士专门授业,设助教一人。
“此时广业堂应该正在授业,我们即刻前去?”
宁砚点头。“再好不过了。”
“那就随我来。”
两人跟在徐文黎的身后,落后几步朝广业堂而去。这时,温梅芷出声问道:
“为什么不去崇志堂?众所周知,太学是国子监第一学,那里汇聚的是整个国子监最拔萃的学子。”
宁砚奇怪的看了温梅芷一眼。“我们要找的是会算账的,去找太学那些张口孔子,闭口孟子,励志经世治国的人做什么?”
说完,宁砚觉得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合适的地方,怕又惹恼了温梅芷,又接着道:“俗话说术业有专攻,田赋司负责的是天下地税,如何算出一家应交的赋税是征收的前提,而这些都需要掌握算学知识。”
“在这方面,广业堂的学子比崇志堂的人占优势。到时候咱们教授累进的算数方法也会容易很多。”
温梅芷微微蹙眉道:“俗话说?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术业有专攻这句话?”
“呃……”宁砚一时怔住了。“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在这里好像真没有,这是出自唐代大文豪韩愈的《师说》。在这边的历史上还没有唐朝呢,更别说韩愈了。
但为什么温梅芷抓重点的思路就跟别人不一样呢。他的重点明明在算学上好吧。
“这是我们那里的一句俗话,你在上元府可能没有听过。”
“嗯。”
温梅芷只是说了这一个字就没了下文。弄得宁砚还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偷偷打量了好几眼才确定没有什么异常。
“凡算之法,先识其位,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这是《孙子算经》中的一句话……”
在广业堂外,宁砚听到了里面授课的声音。三人站到门外的时候,授业的博士注意当后,当即停了下来,朝门外走来。
“卑职参见祭酒大人。”之后又向宁砚两人见礼。“见过这位大人。”
至于温梅芷并没有官服,象征身份的银鱼袋也没有带,这位算学博士只当她是侍女之类的人。
“梁博士,这位是田赋司的大司卿宁大人,这位是田赋司的少司卿温大人。”
国子监是天下英才汇聚之地,平日里不乏聚在一起议论朝政之事,当然知道最近新设立的田赋司,以及被钦点为司卿的宁砚和温梅芷二人。
经徐文黎这么一说,连忙向温梅芷请罪。“温大人,下官方才不识大人,还请大人赎罪。”
“无妨。”温梅芷淡淡说到。
“他二人今日来此,是得圣上授意,为田赋司选拔主事。宁大人特意指定了广业堂的学子。”
梁博士一听,有些激动的问道:“不知下官有没有机会参与选拔?”
他在国子监当博士,只是从九品,基本没有晋升的机会。如果他有机会能进入田赋司,即使依旧是从九品的官吏,前途也绝对比继续留在国子监强。
“当然可以。”宁砚回到。
梁博士大喜。“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当徐文黎进入教舍时,广业堂全体学子起立行礼。“学生见过祭酒大人。”
徐文黎示意所有人免礼之后,扬声道:“田赋司新设,特派大司卿宁大人来此选拔主事,无需科举,可授正八品田赋司主事。愿意参加选拔之人暂留,其余人自行离去。”
徐文黎的话落下后,下面尽是私语之声。一番交头接耳之后,有数人选择了离开。
宁砚对此并不意外,虽然由国子监学子直接成为正八品的小官吸引力很大,但有一点不足之处,就是无进士出身。
以后若是想入内阁,或者是成为六部尚书,一寺之长,无进士出身这一点将会成为致命的缺陷。所以即使是正八品的官位也吸引不了一些心很大的人。
等广业堂没有人再离开时,徐文黎朝宁砚道:“宁大人,温大人,接下怎么选拔就交给你们了。”
“多谢大人。”
宁砚正准备走向徐文黎刚才所在的位置时,温梅芷塞给了他一张纸,宁砚打开一看,只见纸上面写着三道题。
宁砚大致扫了两眼:莆日生三尺,莞日生一尺,莆日生自半,莞日生自倍,问几何日莆莞等长。
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间径几何。
……
看完后,宁砚就将纸条收了起来。
一是因为他觉得这些题与累进税收的关系不大。二是因为他算学不好,温梅芷又没给写上答案,怕一会儿别人回答他连对错都不知道。
来到属于博士的书案后站立,宁砚对所有人说到:“考核的内容很简单,就一道题目,先得出答案者入选,我只说一遍,你们听清楚了。”
“今有五百人,第一人应交税铜钱一贯,第二人应交税铜钱两贯,第三人应交铜钱三贯,以此类推,第五百人应交铜钱五百贯。问五百人赋税共几何?”
宁砚出了一道很简单的题。累进征税只涉及到加减乘除法,他觉得就考察这几样才是最重要的,而这道题无疑很合适。
若想做的快,要么数学思维灵敏,意识到首尾相加,以乘数计算,要么加法计算能力突出,这两种人都可以招进田赋司。
每个广业堂学子桌案上都放着一副算筹,一根根细长光滑的竹棍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
宁砚出题之后,大部分人摆开算筹开始计算起来。然后宁砚惊奇的发现温梅芷居然也随身带了一副算筹,在他身前的书案上算了起来,还不时的提笔记下几个数字。
宁砚看温梅芷有横有纵的摆弄着那些小竹棍,一下来了兴趣,凑近压低声音说到:“我告诉你怎么算简单,你给我教教这算筹?”
温梅芷抬起眼帘看了宁砚一眼,微微点头。“好。”
“这题你看,第五百个人和第一个人合计五百零一贯,而四百九十九人和第二个人合计为五百零一贯,以此类推,共有二百五十个五百零一。”
宁砚说到这里就停了,因为温梅芷已经明白过来开始摆算筹了。没一会儿,温梅芷给他报出了一个数字。
“合计十二万五千二百五十?”
“对。”
其实这就是一个最简单的等差数列的题,以宁砚的数学水平,也就算算这种题还比较拿手了。
温梅芷又琢磨了一下这个方法,眼中也亮起了神采,勾起唇角说到:“你这个办法很有意思。”
宁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里面还有更意思的,以后咱们同一官署共事,再慢慢教你。现在你该给我讲讲算筹了。”
温梅芷从一把算筹抽出几根,有纵有横摆列。
“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用纵式,千位用横式,依此类推,遇零则置空……”
等温梅芷大致给宁砚讲了一番,宁砚似懂非懂的抬头之时,他的身前已经有就六七个人排成一列站好了,那位梁博士也在其中。
见宁砚看来,排在第一位的人双手呈上了折叠好的纸。“大人,这是学生的答案。”
宁砚接过,看后,和温梅芷对视一眼,然后将纸放在了右手的位置。让这人在一旁等待后,又收下第二个人的答案。
正确在右,错误在左。
当右手旁的答案够三十六份的时候,宁砚对其余满头大汗还在计算的人道:“我要选的人已经甄选罢。我右手放的这些答卷的主人就是这次选拔的人。”
大凉三十六州府,今天甄选的田赋司三十六主事将会按照远近在未来的一到三个月派往大凉各地,为六月份的夏税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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