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雅间,不过只是用一些雅致的屏风相隔成一间间,再用轻纱帷幔相缀期间,是以,只要留心,便能听见隔壁雅间里的一举一动。
宁婉婉虽是晚一步出门,却是早一步先到庆丰楼,独自一人悄悄进了狄烬所在的隔壁雅间里,喝着茶。
“逸王殿下,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狄烬嘲讽道。
司湛不紧不慢,却字若千斤,“既知道,那就废话少说。”
“小儿狄欢是在殿下手里吧?”
“……”司湛没说话,听着像是在喝茶,屏风后的宁婉婉不由得将耳朵贴近了些。
“不说话我就当殿下默认了。”
“你待如何?”司湛的语气听起来甚是狂傲。
那边狄烬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想用一个人换我儿狄欢回来。”
“哦?”司湛也不答,只是静待下文。
那边狄烬不知做了什么,宁婉婉听见狄烬冷笑着反问了一句,“怎样?这个人应该值得换我儿一命回来吧?”
然而司湛却反问:“他是谁?”
宁婉婉不知道司湛看见了谁?难道那个人就在隔壁的雅间里面?可是她没有听见隔壁有任何的脚步声,而且这种雅间空间甚是狭小,该是容不下那么多的人。
不在雅间那以司湛的视线……
窗外?
宁婉婉轻轻地挪到窗边往看一看,果见斜对面的五层楼的窗户里面,由两个蒙面人五花大绑着一个人,那人头发花白,穿着一席青衫。
宁婉婉怎么也没想到,狄烬从潜南带回来的人竟不是寨子里的叛徒,而是当初那个游医。
游医嘴里大概塞着一个汗巾,看着这边正在用力地挣扎,面容扭曲,似在向司湛求救。
“逸王,你少揣着明白当糊涂,这个人知道你的秘密……你说我要是将此人献给太后,太后要是得知逸王体弱多病只是因为中毒,以后根本死不了,你说太后她会怎么想?”
司湛沉默了。
宁婉婉心下一紧,他们瞒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让太后掉以轻心,好放他们顺利回到潜南,如果狄烬将游医交给太后,以太后多疑的性格定然会选择斩草除根,而不再是试探司湛。
狄烬又道:“我知道,你肯定安排了高手去抢人,不过实话告诉你,对面楼里,我已命人埋下□□,只要你的人敢上去抢人,整栋楼的□□就会被点燃。”
再看对面时,游医和两个黑面人果然不见了。
“主子!”元壁急切地低喊了一声。
宁婉婉知道,狄烬所说的自己人应该是元珠和十八影的兄弟,元壁得赶着过去阻止他们。
她听见细碎的衣响声,窗外一道黑影掠了出去,元壁已经纵身飞到了对面的楼层顶上,然后一个倒挂金钩,从窗户外泥鳅似的滑了进去。
宁婉婉心神正在元壁身上,心里祈祷着元壁兄妹和十八影的弟兄千万不要出事才好,这边,忽然听见狄烬哈哈大笑了起来。
“逸王啊逸王,想不到你半世英明竟也会栽倒我手里,那楼里的确有□□,不过我怎么可能那么傻,炸楼引祸上身,我要的……从始至终就是你呀,逸王殿下。”
宁婉婉的心咯噔一跳,原来狄烬是在故意引开元壁,好让司湛落单。
司湛却是不慌不忙道:“那也得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要本王?”
狄烬默了默,暗藏试探道:“虽然你身边的那两个兄妹护卫号称祁宋第一高手,不过他们眼下恐怕也很难从我手上,将你毫发无伤地给救回去!”
司湛冷哂一声,“是吗?”
宁婉婉不知道司湛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如果元壁在他身边,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他的安危,可是元壁离开了,只剩下司湛一个人面对狄烬。
方才先一步进来之后,她听着隔壁的谈话和脚步声,像是三个人,另外两个步履轻盈,显然还是两个高手。
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一会儿要是狄烬用强她该怎么救司湛。
“逸王殿下,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儿到底在哪儿?”狄烬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语气听起来阴测测的。
“你凭什么认定你儿狄欢在本王手上?”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日我儿借了刘都尉三十多号的巡防营士兵,又带着我狄府豢养的二十死士出去,就是为了刺杀你与你的王妃。我的人亲眼看见你和你的王妃落水,我儿带着巡防营顺着下游追了一路,最后突然间就失踪了……能在瞬息间让三十多号巡防营士兵和我儿下落不明……别说这事跟你无关?”
司湛语气一沉,“这么说来,狄欢带着你狄府死士和巡防营的士兵行刺本王,此事……你早已知晓?”
狄烬咬牙道:“我若知晓定会拦着他,你断了他的手,他自是恨你入骨,所以才会沉不住气动了杀念。”转而话锋一转,放缓了语气,“只要你放了我儿,我保证将他以后关在府里,不准他再踏出狄府半步。”
司湛语气闲闲地说:“本王断了他的手,是因为他动了本王的人,本王这个人……一向护短得很。”
狄烬气息骤然一沉,隔着屏风宁婉婉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这么说,你是不想放人了?”
司湛又不说话了。
宁婉婉听见利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狄烬再次咬牙切齿地逼问司湛,“我再问你一遍,我儿狄欢在哪儿?”
尽管宁婉婉看不见隔壁发生的事情,但是听着隔壁的动静,狄烬此刻应该是用剑正指着司湛,她心中一时有些慌神,没想到狄烬竟然真的敢在外面对堂堂一亲王下手!行刺亲王可是灭满门的大罪,他狄烬当真为了一个狄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四下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最后落在角落的束腰三脚花几上放着的一个钧窑插花梅瓶,她抱起梅瓶就要往外冲,忽然听见司湛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当真的想知道狄欢在哪儿?”
宁婉婉脚步猛地一顿,便听见司湛用极低极冷的声音对狄烬笑道:“那你可以去地下找他了。”
那一瞬间,宁婉婉忽然有个奇怪的直觉,觉得这一切似都在司湛的掌控之中,也就一瞬间的怔愣,“唔!”一声压抑的闷哼声紧接着从司湛的嘴里溢了出来。
与此同时,狄烬惊呼,“你?!!”那声音里似含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宁婉婉抱着梅瓶一脚踢开冲了出去,站在两个雅间中间,举起花瓶用力往地板上砸了去——
“啪!”清脆的响声炸开了,巨大的动静很快引来整栋楼的注意,大家纷纷往上看,有在附近的已经闻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宁婉婉正要扯开嗓门大喊“救命啊!”,这时雅间的门正好从里面打开了,宁婉婉一眼看见司湛跪坐在细席上,身子微微前倾,左手握着狄烬的插进肩部的剑刃,眸光阴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门打开的一瞬间,几人正好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司湛看见宁婉婉后,明显地愣了一下,旋即,一抹慌色从他眼里飞快掠过,他用力扯出狄烬的剑,手反撑住矮几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雅间抓住宁婉婉,“你怎么来了?”
宁婉婉还没来得及回答,司湛便先将宁婉婉往身后一藏,扶转身指着雅间里惊呆住的狄烬,厉声大喊:“大胆狄烬!竟敢谋刺本王!”
这时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客人们见司湛受了伤,不敢靠近,只敢站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起来。
宁婉婉好歹松了一口气,只要引得众人围观,就算狄烬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刺杀司湛。
“湛哥哥!”宁婉婉瞥见司湛胸前的伤口流血不止,心里很是焦急。
不过宁婉婉显然是高估了狄烬的忍耐性,也低估了狄烬的满腔怒火,狄烬浑身抖如筛糠似的缓缓抬起了剑指着司湛,面容扭曲到变形,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两个字,“司湛!”
司湛见状,急忙抬手将宁婉婉往外推,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催促道,“赶紧走!马上!”
“要走一起走。”宁婉婉语气坚定地说,“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去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狄烬双眼迸射出一种同归于尽的狠绝戾气,“你们杀了我儿,我要你们去给我儿陪葬!”
站在狄烬身后的两个人得令后,纷纷拔出剑朝着司湛和宁婉婉双双刺来。
司湛受了伤,力有不逮,使足了力气却根本推不走宁婉婉,他也就不再推了,反上前半步,将宁婉婉完全挡在身后方。
两道白刃转瞬而至,离司湛的身体只剩半寸时,忽地一道白光闪过,“铮”地一声脆响,两道白刃刹那间被挑飞了出去。
第60章 收网
一声哂笑响起了起来——
“狄大人,当街公然行刺亲王和郡主,您这可是要造反啊?”
宁婉婉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去,只见一名穿着轻甲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隔壁雅间的门口外。
那人眉宇间英气逼人,姿态闲适,却周身自有一股杀伐戾气,单手负立在身后,另一只手正在活动着手腕。
显然,刚才那剑是他掷出来的。
“牧……牧小将军?”狄烬先是吃了一大惊,然后脸色非常难看地走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不只有我。”牧融轻轻一笑,转头看向雅间里面,“韩相,您怎么看?”
一听“韩相”二字,狄烬的脸色立马变了。
众所周知,韩随乃二朝老臣,虽是前朝肱骨,却不受司烁重用,与狄烬这样的新贵更是一向水火不容。
很快,里面传来韩随沉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敲打在狄烬的耳膜上,“枢密院左使狄烬,当众行凶,刺伤逸王,而后欲杀逸王与逸王妃灭口,其罪当诛,又有豢养死士、私藏□□于闹市、纵子行凶,谋害亲王郡主,等数罪并罚……满门当斩!”
狄烬怔了好半晌,才目眦尽裂的一一指过司湛和牧融的脸,“你?你,你们是合谋好了,一起算计于我?”
一身官服的韩随慢慢地从雅间里走了出来,睨着狄烬冷笑道:“狄烬,你以为这回太后还能保你?”说完,他沉声一喝,“来人,将狄大人和其同犯一起押送到大理寺候审。”
一声令下,楼道两边,潮水似的涌进来了两队全副武装的甲士,将他们包围在中间,吓得那些围观的客人们纷纷往楼下躲。
至此,宁婉婉终于明白,狄烬是太后的人,司湛今日所做一切不过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棋子,摆了一个大局,从而彻底铲除狄烬这个祸患而已。
而这些棋子里面也包括司湛他自己。
大抵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际,狄烬通红的双眼里迸出一丝狠毒来,在甲兵们逼向他的一瞬间,他疯了似的撞开众人,朝着栏杆边的司湛撞了过来,“要死一起死!”
司湛身后就是六层十丈高的天井,一旦跌下去就是脑浆迸裂。
然而司湛却冷冷地盯着狄烬扑来,一动不动,宁婉婉下意识欲拉司湛后退,尽管目测已经来不及,司不过湛却摁了摁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眼看着狄烬两只手就要抓上司湛的双肩,忽地冲势一止,整个人宛如冰雕似的被定在那里。
也就是这么一瞬,司湛才带着宁婉婉不疾不徐地往旁边让了让。
狄烬本就保持着一个俯冲前倾的姿态,司湛让开之后,他整个人竟一头栽下了天井。
“嘭!”地一声巨响,惊起一片尖叫声。
牧融掰在栏杆上往下望了一眼,一边啧啧地摇着头,“何必呢,这是……”
珠联璧合兄妹一前一后,转瞬而至,纷纷站在司湛身边。
元壁上前半步,对着司湛附耳低声禀道:“主子,让那人给跑了。”
司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宁婉婉看了一眼元珠,心里忽然想起元珠擅用暗器,狄烬方才那一定估摸着就是元珠所为吧。
“咳咳……”司湛捂住胸口低低咳了两声。
“湛哥哥。”宁婉婉一下子惊回过神,扶住司湛要去检查他的伤口,司湛却抬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挡了回去,“无什大碍,这一剑我有分寸。”
为了给狄烬安上一个刺杀亲王的罪名,司湛不惜以性命为赌注,竟下狠手刺了自己一剑,想到这里,宁婉婉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寒。
牧融打量了一眼宁婉婉,笑着问:“这位……想必就是逸王妃芸香郡主了?”
出于礼貌,宁婉婉欠身回了一礼,“芸香久仰云麾将军大名。”说完,她迫不及待地转眸,拉着司湛的手,“湛哥哥,我们先去包扎伤口吧。”
司湛拍了拍她的手背,点了一下头。
牧融见状,一掌拍在司湛的手臂上,满眼艳羡地打趣道:“怀瑾兄啊,你可真是好福气。”
司湛皱眉,微微侧身将宁婉婉挡在身后,对牧融道:“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人多眼杂,正事要紧。”
“恩。”牧融敛色,然后转身对身后的韩随做了一个‘请先’的姿态,“韩相,请。”
韩随经过司湛时,脚步微微一顿,先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宁婉婉一眼,宁婉婉正好也看了他一眼,心里已经对这个韩随有所了然了。
韩随旋即转眸看向司湛,微微颔了下首,便与牧融一起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宁婉婉还是没忍住问:“湛哥哥,你和牧融小将军是不是早就认识?”
云麾将军牧融和左相韩随同时出现在庆丰楼,显然不是巧合。
司湛故意让元壁离开,好让狄烬放松,以为自己的计划得逞了,得意之下,狄烬口无遮拦,将自己的罪行全部暴露在隔壁的‘监听’之下,从而才有了今日这一出‘人证俱全’吧。
“他乃我私交好友,只是不为人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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