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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逞窈窕——绣猫

时间:2019-12-04 07:10:59  作者:绣猫
  弥山说的有理,杨寂没法反驳,正踌躇间,忽见晁延寿从厅堂上大步走过来,拽着弥山胳膊就要往回走,“将军,快快入席!”弥山被他一催,便顺势往厅堂上去了,杨寂跟着踏入酒席,席上正是人声鼎沸,灯火煊赫,弥山被众人按在主席,他才吃了不少酒,面上红通通的,镇定地等众人依次上来敬酒。
  晁延寿笑眯眯地看了一会,转头对姜绍随口道:“都尉,我早已将戴申那个姓秦的妾氏捉拿,就在衙署中关押,都尉回京复命时,可将她一起押解入京,交由殿下处置。”
  姜绍应了一声。
  杨寂如遭雷击,呆了片刻,蓦地起身,刚走出一步,被戴度将胳膊拽住。“杨司马,弥将军平定陇右,你为头等的功臣,该好好吃一杯酒,你去哪里?”将杨寂按住,戴度作势便要叫左右去关门,“不醉不归,不许他走。”
  杨寂打个寒噤,将下面一捂,一副坐立不安状,“太守,在下尿急,容在下先去解手。”
  戴度将他一端详,见杨寂果真尿急的样子,脸都憋红了,遂哈哈一笑,甩袖任他去了。
  杨寂屁股冒火似的奔出厅堂,装作解手,在窗下悄然等了片刻,只听见堂上觥筹交错,没别的动静,他心跳略缓,在院子里团团转了几圈,摸到衙署后堂,那看守的士兵都是平卢军中人,认得杨寂,便放了他进去。
  杨寂举起烛台,见秦住住坐在桌前,满脸愁容,听见门声,她先是一惊,随即有些疑惑地望着杨寂,待听到外头士兵叫“杨司马”,她如同醍醐灌顶,登时明白过来,一双眼睛冷冷地迸射出恨意。
  杨寂被秦住住这一双眸子怒瞪,竟然有些惭愧之意,将烛台放下,他对秦住住躬身拱手,“娘子,某实乃不得已……”利用妇人,说起来真是面上无光,他滴酒未沾,这回脸上的红却是货真价实。
  秦住住瞪他半晌,眼睛先红了,“戴郎现在在哪?”她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你跟我来。”杨寂没工夫和她浪费唇舌,牵着秦住住到了门口,将那守卫的士兵呵斥开,然后推她一把,“此地危险,娘子快逃吧。”
  待秦住住逃走,杨寂犹豫片刻,又溜着墙角到了衙署厅堂外,见门扇紧闭,窗缝微敞,他轻手轻脚猫到窗下,忽听众人一声惊呼,面前窗纸霎时染血。窗缝里正瞧见姜绍前一刻还笑脸盈盈,下一刻猝然拔刀,将身侧全无防备的弥山斩杀。
  弥山还睁着一双被酒意氤氲的双眼,倒在血泊之中。
  姜绍浑身浴血,面无表情地将他踢开,一刀将满是酒菜的桌子劈翻,镇住了要四散惊逃的众人。
  “弥山未有温使君号令,擅自调动人马,有反叛之意!”姜绍目视众人,冷冷道:“太守戴度,戴氏长子,德才兼备,守备灵武,居功至伟,可节制三镇,有谁不服?”鸦雀无声,晁延寿抚掌大赞,“姜都尉所说甚是!”上前便要拜见戴度。
  戴度等这一刻,等了二十多年。起身要谦辞时,竟然激动地语无伦次,一手抓姜绍,一手携晁延寿,支吾半晌,莫名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来,“杨寂怎么还没有回来?”他四处张望,要寻那条漏网之鱼。
  杨寂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趁着夜色,夺命狂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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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朱旗曳日(二十)
  固崇指挥禁军镇压京都叛军后,陇右、河西与朔方各州县也相继平定,皇帝敕令自京都传至三镇,擢陇右节度副使、陇右军使晁延寿为陇右节度使,并授鸿胪卿,加授金紫光禄大夫。灵武郡守戴度,加权朔方节度使,封金河郡公。华阴折冲都尉姜绍,授左金吾上将军,领京兆折冲府,并遥领河西节度使。陇右、河西与朔方诸镇以此各自为政,互为犄角。
  原三镇节度使戴申,谋逆待罪,引四万叛军,自平凉逃窜,欲谋河东,遭代、岚、忻三州边军奋力抵抗,又被平卢军自背后夹击,戴申不敌,复引兵南撤,翻过中条山,数万饥饿疲惫交加的大军,眼见黄河冰凌初融,烟波浩渺,无不望而生畏。徐采满面风尘,他舔着干涩的嘴唇,勒马对戴申道:“天暖,冰融了,无法渡河了。“
  此处渡口,北有蒲津,南有风陵,自戴申第一次从河东退兵时两个渡口便丢了,朱邪诚义在关内的大军又尽数倾覆,要强行渡河,难,渡了河,迎面便是士气正高涨的关内禁军与府兵,亦难,背后又有平卢追兵,难上加难。
  滔滔的黄河水,拍打得耳边轰隆作响,戴申怅然望着河岸。情势逆转地太迅猛,太仓促,士兵们此刻都还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半年前还如日中天的陇右军,怎么突然就就成了疲于奔命的丧家之犬?
  戴申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偏要在河东和温泌纠缠,又怎么会招致此祸?
  他的心头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
  “使君。“徐采轻唤一声。他看出来,连戴申都已经有了颓丧之气,怕士兵们看到更要人心惶惶。他竭力要帮戴申打起精神:”事已至此,河东、陇右都有强敌,只能另投他处,寻一处合适的城池养兵,待到三年五载,重振士气,收复河山。“
  “好。“良久,戴申嘴唇翕动一下,算作应允。
  两人各自沉吟,环顾四方——要寻一处位置绝佳,既有给养,又能避祸的城池,谈何容易?前有朱邪诚义因暴戾劫掠京都,后有戴申重兵侵入河东,大小藩镇,无不防备,谁敢轻易接纳陇右军进城?岂不是引狼入室?
  “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处。“戴申执辔遥望黄河岸,一时怔然。
  “天无绝人之路,使君别气馁。“徐采坚持不懈地鼓励他。思索片刻,他扬起乌鞘:“往西南走,剑南诸州,既有天险阻隔,又有沃野千里。此刻西川为郭佶所据,东川节度使伏沛孱弱,我军可先投东川,再图后事。“
  戴申按下懊悔,问道:“伏沛手下可有得力的大将?“
  “将领自然也有,“徐采忽而一笑,端详戴申,”不过他膝下无子,只有几个女儿——使君这样英俊人才,何愁不得他青眼?“
  戴申嘴角掀了掀,算是回应。知道徐采这话多半是为了开解自己窒闷的心情,也不好怪他。“去东川。“戴申扯了一下马缰——刚才那瞬间,他想到了住住——可是这会他没精力再去牵挂她了。
  这一队人马,为避开京都,特地绕行山南道,马不停蹄,半月之后,逼近剑门关。道路两边,断崖峭壁,峥嵘崔嵬,越往里走,山道越窄,数万人马被迫挤成一线队列,逶迤前行。
  临近城楼前,队列暂停,徐采亲自到拱券门前,他仰首一看,城门上环廊轩窗,遍插旗帜,守兵持戟肃然而立。
  徐采下马,拱手道:“在下陇右节度使帐下掌书记徐采,来投东川伏公,还请将军禀报伏公,放我军通行。”
  那守将朝下看了几眼,喊话道:“统兵将领哪位,亲自来说话。”
  徐采回首,对戴申使个眼色,戴申只得拍马上前,提起声音道:“陇右节度使戴申,来投伏公。”
  守将没听见似的,指挥道:“下马答话。”
  戴申攥着缰绳,在马上僵持片刻,跳下马来,供一拱手,又大声道:“陇右节度使戴申,特来投伏公。”
  城楼上骤然爆出一阵大笑,一名年轻的银甲将士施施然走出来,探出半个身子,笑嘻嘻说道:“戴使君,伏公早已得知使君你往东川而来,只怕他这座小庙,装不了你这尊大佛,因此特地命我等来告知使君,还请你往别处去吧。”
  戴申脸色大变,拔刀后退几步,环顾四周,两侧峭壁夹一线石阶,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恶之地。过了剑阁,便到东川,再往岭南,可鱼跃大海。不入剑阁,背后京都与河东两地大军追击,正是死地。
  “阁下是伏使君麾下哪位将军?”徐采见情势有变,飞快上前,暗地将戴申拔出的刀按了下去。
  银甲将领没有搭理他,只顾和旁边士兵们嬉笑,分明是故意侮辱戴申。戴申怒不可遏,一肘将徐采搡开,刀尖直指银甲将领,“报上名来!待我踏平东川,必定将你碎尸万段!”
  银甲将领这才转过头来,盯着戴申嗤笑一声,正要开口,环廊尽头走来一名青袍乌发的中官,到垛口朝下挥了挥手,笑道:“去岁仲春,凉州相会,使君尚英姿勃发,怎么才一年光景,就这样彷徨?“
  这人是字正腔圆的京都口音。戴申并不记得他,徐采却登时醒悟,拧眉转向戴申低语:“此乃平卢行军都监郑元义,那领兵的就是容秋堂了。“
  当日在凉州,郑元义行迹落魄,只能跟在清原公主马后唯唯诺诺,戴申何曾正眼看过他?如今郑元义扶摇直上,于城头俯视戴申,简直得意地要大笑。
  但他没有显得太猖狂,只发出一声轻笑,摇头道:“使君,我与容将军自潼关退守子午谷,再到剑阁,本预备即日便要返回范阳,不料今日与君相逢,你说,这是何等的缘分呐?“
  容秋堂本想打着伏沛的旗号好好刁难戴申一番,见郑元义冷不丁冒出来揭露了身份,他先是恼火,再看戴申,听到范阳二字,脸色都黑了,容秋堂干脆火上浇油,誓要将戴申气死,“既然有缘,戴使君何不跟随我北上范阳?东川蛮夷偏僻之地,如何配得上陇右军声威?投我范阳,温郎兴许还给君一个军使要职,岂不比这样颠沛流离得好?“
  “入关!“戴申一声咆哮,压过了容秋堂的冷嘲热讽。
  “放箭!”容秋堂亦面色一冷,身后潜伏的数百名弓箭手骤然现身,密雨般的箭支朝还没来得及列阵的陇右军射去。
  徐采躲闪不及,被东奔西窜的士兵撞得如同海里飘荡的浮萍。忽觉肩头剧痛,侧首一看,只是被箭支擦过,并没中箭。他顾不得血流满身,抢上前将戴申往后拖,“别硬闯,先退兵布阵!“戴申一刀将乱箭挡开,翻身上马,掉头奔出几里地,待士兵陆续退回,即令当道扎营下寨,重整兵马。
  徐采在营中草草包扎过伤口,艰难地拾起血湿透的衣裳——自晋阳一行,这半年大伤加小伤,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不知他家大人见到他,会否有一丝怜悯——眼眶略热,旋即摇一摇头,大敌当前,哪有功夫伤春悲秋?他匆匆穿上衣裳,走出营帐。
  他找到营后席地而坐的戴申。长刀横在手边,戴申望着剑阁的方向沉思。
  “使君,“徐采问他,”如今是进还是退?”
  进退两难。容秋堂并没有和朱邪诚义交手,麾下五千人马毫发无损,又据守天险,即便陇右军势众,要攻破剑门关,也非易事。
  过了东川,再有岭南,四处都有藩镇盘踞。险途漫漫,何日能回陇右?
  戴申垂头,以手扶额,两道浓黑的眉头快攒到一起去。
  若换成别人,会怎么做?换成戴玉箴,又会怎么做?举头四望,群敌环伺,四面楚歌,他身边只剩一个徐采。
  “使君。”徐采看出戴申颓丧,温声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下人识的是先父,并不是我。”戴申慢慢说道。他扶刀起立,眉黑眼利,对徐采道:“不能退,只能进。十日之内,若能攻破剑门关,你随我继续南行。若不能攻破,我横刀自刎,你引兵去投明主。要去范阳,也由你。“
  徐采不意他发此悲音,震惊之下,也口不择言了,“使君,你若自戕,秦娘子怎么办?“
  戴申不为所动,“她和我又没有子女,他们不会把她怎么样——只要活着,总有去处的。”
  只要活着,总有去处?徐采质问:“使君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还这样颓败?“
  戴申摇头,“我和她,怎么能一样?“绕开徐采,不再赘言。
  翌日,戴申号令全军,一鼓作气,猛攻剑门关。这数万人,自知已无后路可退,虽饥寒交迫,却空前奋勇,容秋堂借地利之便,斩敌无数,待箭矢都用尽之后,下城楼浴血奋战,鏖战五日,双方精疲力竭,各自鸣金退兵。
  在城头眺望,见远处敌方营寨仍旧密集,容秋堂这五日已经支撑得很勉强,不禁有些焦灼。郑元义出主意道:“如今戴申已经是叛将贼首,众矢之的,伏沛惜命,将军何不急报西川,请郭佶增援?“
  容秋堂应允,命副将往西川借兵。两日之后,副将自西川领兵五千而来,容秋堂大喜,对左右说道:“待擒拿贼首后,要先往西川拜谢郭使君,再回范阳。“
  那副将却说不必,“郭使君不日便要亲自护送太后与诸位大王、公主返京了。“
  容秋堂本来与郭佶也没什么交情,闻言便也算了。那副将走了一趟西川,听得不少朝廷新闻,为鼓舞士气,特地将皇帝统帅军民平定朱邪诚义之乱的事大讲特讲,又将邸报奉给容秋堂看:“听闻陇右、河西与朔方三镇也已平定,陛下敕书罢黜戴申,称他‘擅权、谋逆、欲图宗庙’,如今三镇瓜剖而豆分,可谓大快人心! “
  三镇被瓜分?容秋堂心里一个咯噔,夺过邸报细看,晁延寿、戴度、姜绍等人的名字依次而过,底下一串复杂至极的官职、爵位、赏赐,容秋堂顾不得看,直接翻到最后,竟然完全没有提及弥山。
  皇帝论功行赏,没有提及平卢军任何一个人的名号!
  他疑惑不解,继而心神大乱,抓住副将道:“弥山在哪?“
  弥山出兵陇右本为机密,那副将当然不知情,“弥将军,不是留守范阳了么?“
  容秋堂松开他的衣襟,站着愣了会神,奔下城楼,解下马来,扬鞭而去。
  众人见他话也没交待一句就走了,各自挠头,谁知等到翌日,才得知容秋堂一夜未归,已经不知去向。主帅失踪,敌军又来进攻,剩余这些将领无法,只能先全力御敌。
  西川援兵一来,守关将士顿时士气大振,陇右军接连多日水米未进,已经难以为继,开始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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