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光很燥,空气中跳动着浮尘。
宁星晚煞有介事的从床头柜上拿出一个一次性杯子,动作生疏的举着暖水瓶往杯子里倒水。
她大概是连暖水瓶都是第一次拿,一手握着手把,一手抬着瓶底。
结果动作太大,滚烫的热水洒了半杯,氤氲的白烟在桌面蔓延。
看的严烈心惊胆颤。
“你想干什么?”眼睛紧盯着她的手,生怕人给烫着了,问出口的话却像吃了火药一般的冲。
“……我想给你倒杯水喝。”宁星晚看着桌面的水有点无措,抬眼对上他紧迫的视线。
严烈克制的偏过头,声音干冷:“不需要,你快走吧。”
“……”
真是混蛋啊。
宁星晚磨着小牙齿,杏眼淩淩的瞪他。
虽然知道了他过的这么辛苦,但每每被他这么冷淡无情的拒绝,心里的难过还是像春天的杏雨。
不强烈,却也丝丝缕缕的笼在心头。
宁星晚垂眼看着桌面那半杯水,没说话,随即坐下端起水杯举到唇边,微鼓着脸颊“呼呼——”的小口吹着气,声音从氤氲的热气中传出来——
“现在先不跟你生气,等你好了再说。”
……
严烈胸口微微起伏,艰难的克制着自己不往旁边看。
可感官像是被无限放大了,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人心神难定。
从刚刚见到她开始混沌飘摇的心忽然慢慢落回了原地,垂眼看看自己绑着纱布的腰间,再看看旁边乖乖坐着的女孩,心中的酸楚悲凉慢慢被放大。
那种无力感几乎将人淹没。
其实他以前很少有这么厌弃自己的时刻。
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无所谓和迷茫。机械的赚钱,一夜之间长大,这些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日子嘛,怎么过不是过。
可是遇到她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隔壁床的大爷大妈正在吃午饭,两菜一汤,荤素搭配,食物的香气拐着弯儿的往人鼻尖窜。
宁星晚是中午一放学就去逮的侯川,这时候闻着隔壁的饭香,咽了咽口水,肚子也悄悄叫了起来。
“你也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宁星晚起身问道。
严烈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不用……”
还没说完,女孩挥着手抢先一步说道——
“行了,你肯定说的是我不爱听的,我就随便买两份吧。”说着就准备往外走,结果跟进门的人撞个正着。
“诶——小心。”宁星晚闪着身躲开,还扶了人一把,一抬头,对上江月同样惊讶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江月目光不善,语气夹着火药味。
宁星晚歪着头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敌意:“你能来,为什么我不行?”
江月从鼻尖嗤了一声,没理她,转过身将保温壶放在床头柜:“今天我熬了点鸡汤,对伤口恢复好的,你等会多吃点。”
原来是有爱心午餐,怪不得用不着她去买。
宁星晚靠在门边,看着两人。
严烈下意识看向女孩,又觉目光太急切,堪堪停住。
旁边吃着饭的大妈喝了口汤,津津有味的看过来,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还用胳膊拐了拐埋头扒饭的大爷。
屋子里的气氛透着股尴尬生涩的暧昧,江月却只当不知,自顾的盛了碗汤坐在床边递过去:“赶紧喝了吧,汤还热着。”
严烈没接,不知道哪来的股心虚,抬手摸了摸眉骨,“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怎么,不会是想我喂你吧?”江月故意说些暧昧话,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严烈干咳了一声,眉峰微簇,偏过头,低声喊了声:“江月!”
江月自觉没趣,这家伙看着散漫随意,真生起气来,她还是有些怵的。
宁星晚看着他没接那碗汤,抿直的唇角才微微放松。
他要是真敢让江月喂,她就能把那碗汤糊到他脸上去!
暗暗紧绷的气氛直到侯川进门,终于被打破。
像是闻着味儿般,侯川一颠一颠的蹦进房门,夸张的吸了口气:“我在厕所就闻到了香味,猜着就是你来了!怎么样,江月,今儿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江月起身,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勾着脖子往保温壶里看的人背上,“叫月姐!”
侯川抱起保温壶就准备往嘴里倒:“什么月姐,不就比我大两岁吗。我才不叫。”说着,保温壶已经到了嘴边。
“你给我放下,这是给严烈煮的!他喝完了你才能喝。”江月能上手绝对不多吵吵,拧着侯川的耳朵就朝着一百八十度揪。
“嘶——哎哟哎哟,疼!疼疼疼!”侯川脑袋都被拧偏了,只得放下保温壶,告饶:“得得得,我不吃,不吃行了吧。”
江月这才松开手,还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侯川捂着耳朵龇牙咧嘴的嘟囔:“反正烈哥每次都没怎么吃,还不是都进了我的肚子。”
宁星晚站在一旁,就跟个外人一样看着他们打闹。
不知道是不是饿着就容易情绪不好,宁星晚只觉得心烦意乱,情绪低落。
没她在这,照样有人能照顾好他,他还老想着赶人。
“严烈,我回去了,下午再来看你。”宁星晚轻声开口,说完便自顾自的转身出门,不想听到他拒绝的话。
床上的人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见她要走,头下意识的抬起,后反应过来,又猛的倒回去,抬起手背压在眼上,脸上清冷一片,牙关紧咬。
江月看着少年的表情,眼里划过一丝复杂。
想了想,转身追了出去。
侯川转着的眼珠一顿,视线落在门口跑远的少女身上。
刚刚还熙攘的房间像是一下空旷起来,阳光更甚,明晃晃的落了一地,刺的人眼疼。
“小伙子,刚刚那个是你女朋友吧?就长得特别好看的那个。我说,做人可不能太花心,刚刚人小姑娘都快哭了。”大妈喝饱喝足,抹了把嘴,兴致盎然的想聊两句。
严烈盖着眼睛的手背一紧,慢慢放下,抬眼看过来,扯着唇苦笑:“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人看着冷,不好接近,其实认识的人都还挺喜欢他的。
以前闲着无事心情好时也能跟人插科打诨天南海北的聊。在长辈面前又是一个样子,看着不亲近,其实很有分寸。
现在各种三教九流的场所都待过,见多了更懂得人情世故。只看他有没有那个心思搭理罢了。
“阿姨看着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长得好看的孩子啊,心眼都坏不到哪儿去!”大妈乐呵呵的说道。
……
感情也是冲着那张帅的惨绝人寰的脸去的啊!
这个残忍的看脸的社会!
侯川默默的摸了把自己的脸,努力减少存在感。
“对了,那刚刚那个是你女朋友吗?我看着小姑娘还穿着校服呢。哎哟,阿姨活这么久,还没亲眼见过长得这么好的孩子!比电视上那些明星啊,看着还要好看。”大妈估计是今天被惊艳着了,话尤其多。
阳光倾洒了一床,窗外鸟鸣花香,严烈却垂下了眼,心生荒凉。
半响,就在侯川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一声低沉干涩的声音响起——
“不是。”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只是我喜欢的姑娘。
“诶?不是啊,那……”大妈似乎很感兴趣,还待再问,旁边的大爷看不下去的搀着人起身。
“行了,让人小伙子好好休息吧。你不是吃完要消消食吗,还不快走。”
“嘿,你个老头子!我问问怎么了!”
“就你话多,没看人脸色不好看嘛。”
“……”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出房间,声音渐远。
侯川挠着鸡窝似的头发,看了眼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的人,想了想,拉开床边的椅子,大剌剌的坐下,舔着干涸的唇掂量了一下,小心的开口问道:“那个,烈哥,你到底怎么想的?今天小公主知道你住院的时候,担心的都哭了。你们没事吧?”
严烈一只手垫在脖后,看着天花板上的一块霉斑没说话,片刻,他慢慢转动脖子看过来,声音没什么情绪:“你早知道她的家世?”
“……对啊,她刚转学过来就有很多人说她家很有钱的,每天接她上下课的车听说都要好几百万!不过后来讨论的帖子都被删了,估计是想低调点吧。电视里不都演了的嘛,有钱人太招摇容易被绑架。诶——”侯川两腿一蹬,躲开踹过来的大长腿,结果没坐稳,椅子被踹翻,他一屁股蹲倒在地上。
“烈哥你干啥?!”侯川傻眼,不知道哪儿又摸到了他哥的逆鳞。
“嘴巴把点门,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他妈往外说。”严烈收回长腿,舌尖舔了舔牙根,脸上跟结了层寒霜似的,冷的吓人。
“我他妈说什么了……”侯川摸着尾巴骨从地上爬起来,舌尖滚了滚刚刚说过的话,忽然灵光一现,指尖颤巍巍的指着床上的人,不可思议,“不是吧,我就假设一下,说个电视剧里演过的都不行?”
严烈睨了他一眼,声音很沉:“不行。”
光是想到有那种可能,就有股嗜血的冲动往身体里涌。
“……行行行,就你最宝贝,我不说行了吧。”侯川酸的牙倒。
这么在乎别人,干嘛人在的时候没一点好脸色,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侯川干脆开门见山:“烈哥,你是因为小公主家太有钱了,才对人这么冷淡的吗?”
严烈闻言垂下眼睫,不知道在看哪儿。半响,忽然听见他清冷的开口——
“猴子,你见过黎明前的黑夜吗?”
“嗯?”侯川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摇了摇头。
严烈舔着牙根,冷峻的脸部轮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那眼里却没半点星火。
“我见过。”他淡声道。
万家灯火俱灭,天上没有一点星光,夜沉的像是被泼了墨,浓的化不开。
茫茫黑夜中,他踽踽独行。
看不清方向。
没有希望。
等不到明天。
纵是有一点不好,他都舍不得捧到她眼前。
可他没有一点好。
他又怎么舍得呢……
严烈:我的小仙女,就是说都不给说!
第19章
“宁星晚是吧?你等等。”江月出声喊住了前面背影聘婷的女孩。
宁星晚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叫我?”
走廊外阳光炙热耀眼,打在女孩脸上,莹莹泛着白光。
她浅棕色的长发散在肩头,背着粉白的书包,回头时卷发微扬,睫翼颤动。
饶是强势如江月,都被惊艳的愣了一下神。
怪不得他弥足深陷。
江月吸了口气,走到女孩身边,盯着她看了几秒,似是在斟酌怎么开口。
“你是要和我说严烈的事吗?”宁星晚捏着书包带子,直接开门见山。
江月一挑眉,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她还以为像这种小公主,都是矫情又高傲,眼里装不下人的。
“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吧,如果真的为了他好的话。”江月双手抱胸,眼睛咄咄逼人。
宁星晚眉尖轻簇,觉得很神奇。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和严烈不合适,然后都一副电视剧里面恶婆婆的脸色跑到她面前来说些听起来很搞笑的话。
接下来,是什么,不会甩张支票到她身上吧?
他们合不合适,为什么一定要别人来评价呢?
还是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要我离他一点?我想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情。”宁星晚抬眼淡声道。
“……”江月似是觉得不可思议,放下了交叉在胸前的双手,一手握上了被阳光晒得滚烫的栏杆,身子前倾,语气急切:“你还害的他不够吗?你知不知道自从认识你,他过的有多辛苦?以前也就辍学一天做三份兼职,可是最近他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尝尝凌晨四五点一身伤的回来!而且为了省钱重新画画,饭也不好好吃。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可能受的了?!”
“可是……这为什么是我害的……”宁星晚脑子像塞了横七竖八的毛线,一团乱,冥冥有什么思绪,却怎么也抓不住。
“为什么是你害的……因为他想跟你在一起啊。可是,就算这样,又有什么用呢。”江月冷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有点可悲,“你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想他最近应该也认清这个事实了吧。”
可是,从痴念中清醒的人,求而不得,身心俱枯。
还不如从来没妄想过。
宁星晚:“……”
耳边的话每一句都听得懂,可每一句又似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慢慢的,那一团毛线像是终于露出了线头,抽丝剥茧,渐渐明晰。
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吗?
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家庭或者身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还隐隐有些窒息想逃脱。
却原来,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压力吗……
宁星晚杏眼睁圆,慢慢起了雾气。
一股难言的酸涩从心头蔓延至喉间,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指渐渐泛白。
“喂!你不会是要哭了吧?”江月见她小脸微白,水凌凌的双眼泛红,心里一个咯噔,忽然觉得自己刚刚话是不是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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