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他对我挺好的,你不要担心。”齐月盈赶忙又替元冽多说了几句好话。
齐琮微笑着听她说,可其实却信一半留一半。元冽回归大周之后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他对这个朝廷与皇宫的掌控其实远远超过别人的想象,他不动元冽,不过是因为姐姐还顾念着他,姐姐想留,那就留,他也乐意见到姐姐身边有人陪伴。
但若是元冽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她不开心,那么这个人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说完了正经事,齐月盈又拉着阿琮闲话家常,天南海北的随便聊聊,他又给她讲了几段佛经中的小故事,最后总算是把她哄的开怀了,他才迤迤然离去。
送走了齐琮,齐月盈原本是想休息一下的,结果没想到德太妃求见。
齐月盈有些恍然,自从迁都到金洲之后,原本后宫的一众妃嫔都快被她忘记了,按照大周惯例,那些位分低的妃嫔,是要给大行皇帝殉葬的,可是齐月盈没有让他们殉葬,除了妃位的和已经生育过的,其余的她全都给了她们一笔银子,愿意归家另嫁也好,愿意留在宫里了此余生也好,都随她们。
结果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拿着银子归家了,剩下的多半是些无家可归的,或者归家之后下场会更凄惨的。
而整个后宫中,除了齐月盈,唯二生育过的,也只有原本的德妃和云嫔了。
德妃自然是德太妃,至于云嫔,齐月盈给她提成了云太妃。
现在齐月盈摄政,后宫的琐碎事务就一概交由德太妃和云太妃商量着办了,总归是些吃穿用度的小事,又没有皇帝可以争宠了,这些太妃们的日子过的十分消停,平日里他们都待在自己的宫里闭门不出,齐月盈也很少想起她们,现在德太妃忽然求见,她还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如今朝中的局面,她估计德太妃或许是受李岩所托来的。
德太妃来的时候还带了她的女儿,宝仪公主。
云太妃的女儿是凤仪公主,两个封号都是萧允宸活着的时候给的,她们两个前后脚降生,生日只差了一个多月,都比阿弥大一岁多。
德太妃带着宝仪公主给齐月盈请安,齐月盈按照惯例,与德太妃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又给了宝仪公主一堆赏赐,之后才感叹道,“你的脸色怎么憔悴?如今先帝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宝仪还小,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她考虑啊。再说了还有李阁老呢,你这样憔悴,他看了不定多伤心。”
德太妃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很憔悴吗?我自己连镜子都懒得照,竟是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模样了。”
“虽然说女为悦己者容,可人活着终究是为了自己,你就算惦念先帝,也不要伤心太过,人活着,总还是有希望,有盼头的。”
齐月盈宽慰她两句,实在是德太妃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她明明和她差不多大,可是在萧允宸死后,却像是一朵快速枯萎的花,竟再也看不到半点当初的明媚鲜妍。
“左右不过是守寡的日子,能有什么盼头。也就是盼着宝仪能快点长大,她长大嫁人了,我这辈子的责任也就尽完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感慨,“想当初刚入宫的时候,我还有很多雄心壮志呢,还不自量力的想要和太后您一争长短,结果才一伸手就被打了脸,后来生下宝仪,先帝也去了,我真的是觉得大梦一场,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我不像太后您,您如今还能摄政,江山家族黎民百姓都需要您,而如今需要我的人,就只有宝仪了。”
齐月盈听的出来,德太妃说的是真心话,就是真心话才让人觉得凄凉。
“你也不要这样颓丧,守寡怎么了?寡妇就不能再嫁吗?寡妇就不能做点别的事了吗?我身边的锦绣只是个宫女,她还能倒腾出薯粉来给朝廷赚银子呢,更何况学富五车的你?
我看你这毛病就是闲出来的,改天得给你找点事情做,让你能够施展所长,如此你才能重新活过来。”
齐月盈说着,就在心里盘算开了,“你觉得善济堂的差事如何?专门安置孤寡老弱的衙门,迁都之后,孤寡老弱流离失所的情况多不胜数,朝廷拨了许多银子下去,但事情具体办的如何,其实我也顾不上,你若愿意,不如就去搭把手,当是散散心也好。”
“那可多谢太后了。”德太妃脸上的笑容顿时明亮了几分,“也就是您,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才能镇住这乱世山河。但我今日来,其实是受父亲所托,想来跟您说一声,菩萨心肠不为过,但若有人仗着您的菩萨心肠放任自己的狼子野心,那可是会酿成大祸的。如今大周半壁江山刚刚稳定,实在是不宜再起祸乱了。”
“李阁老一片忠心,我懂得,让他放心,我自有分寸。”
德太妃起来给齐月盈跪下,郑重道,“父亲还让我跟太后说,太后信任归义侯没关系,但太后当清楚,自来文臣不能兼任武将,归义侯文能□□,武能定国,乃不世出的天纵奇才,他如今是一心为公也好,是狼子野心也好,只要他不调西域兵马入大周,一切都可由他。但若有朝一日他想调西域兵马入大周,太后须当断则断,否则就是要将齐家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让人。
父亲一生为朝廷尽忠职守,虽才干不及归义侯,但父亲心中是忠于太后,忠于百姓的。
若大周境内再起祸乱,汉人江山必会彻底被北狄踏平。
纵使太后情根深种,但念在天下黎民百姓的份上,也还是要请太后以大局为重,以江山为重,以万民为重!”
她说完,朝着齐月盈一拜,这一拜,竟与李岩本人的神态气势一模一样。
齐月盈的心沉了沉,那种复杂难言的滋味根本无法形容。
她静默片刻,然后郑重的回道,“好,还请转告李阁老,哀家定会以江山为重,以万民为重。”
......
九月初八,元冽生辰。
因为父母妹妹皆不在世,所以往年,他从来都不庆贺自己的生辰,也不许别人来贺。每到这一天,他的情绪都会变得格外不好,因为会想起过去。
齐月盈提前几天把给他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除了亲手绣的荷包,还有一条她亲手绣的玉带。
元冽收到礼物很开心,齐月盈原本也以为他这个生辰就算是过完了,但没想到的是,九月初六那一天,元冽派人来接她,说侯爷新建了一处园子,准备在那里庆贺生辰,希望太后能够赏光赴宴。
齐月盈觉得有些新奇,但也还是去了。
她想看看元冽又在玩什么花样。
结果到了那里之后,发现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赴宴的宾客只有她一个人。
这园子建的极美,依山傍水,花香鸟语,雕梁画栋之余还不失古朴清雅,尤其是元冽在园子里设置了许多巧夺天工的机关,为园子增添了许多仙界般的意境,这一路行来,她一路都在赞叹。
倒不只是赞叹这个园子的巧夺天工,而是赞叹元冽在繁忙的国事之余,居然还有精力心思造这么一座园林。
果然天纵奇才就是这么了不起吗?反正她是真的比不了啊。
绕过一片竹林,为她引路的婢女悄然退下,她听到了幽幽的琴声,顺着那琴声的牵引,她缓步向前,发现元冽正坐在一处高台上,悠然抚琴。
风轻轻,水潺潺。
竹林前一袭玄衣的俊美公子垂眸抚琴,听到她的脚步声,才缓缓抬眸向她看来。
只这一眼,齐月盈便觉得自己被摄住了心魄一般,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此刻的元冽与往日有些不同,他从头到脚都仿佛在发光一样,好似仙君临世,那独一无二的风流,那美轮美奂的容姿,心智稍不坚定的都会在他面前自惭形秽,生怕往前一步会冒犯仙君脚下的净土。
两人中间,隔着一方水台,这水台周围环绕了一圈圆形的水帘,台子建成了盛开的莲花状,可以想象,若有美人站在这莲花水台上翩然起舞,该是怎样一番动人的美丽景致。
一曲终了,齐月盈站在对面,遥遥与他对视,“许多年没听哥哥弹过琴了,今日闻之,尤胜当年多矣。”
元冽手抚着膝头上的琴,笑言,“圆圆来赴我的寿宴,不知有没有带贺礼啊?”
齐月盈微怔,“贺礼不是前几天就给你了?”
“那不算,前几天又不是我的生辰。今天你来了,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送吧?”
他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齐月盈知道他这是有想要的东西,也惯着他,“哥哥想要什么,直说吧,能送的我都送。”
“我想要你为我跳支舞。”
齐月盈眨了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可是你也没早说,我没有舞衣啊,穿这个跳也不好看啊。”
“竹林后有一间竹屋,里面有我为你准备好的舞衣,去换吧。”
元冽勾唇一笑,万分期待的样子。
齐月盈莞尔,“好吧,谁让你是寿星,你最大呢。”
她转身去了他说的竹屋,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件白纱舞衣,展开来在身上比了比,倒是很合身。
她褪下原本的衣服,换上这一件,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元冽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她穿上这件舞衣,很有几分仙气飘飘的意味。
不过除了这件舞衣,她还看到了放在舞衣旁边的两个饰物,一个是系在脚踝上的银铃,一个是一条红色的丝带。
若是戴上这个银铃,脚上就不能穿鞋了,罢了,不穿就不穿吧,既然是他安排的,她就全顺着他好了。
可是这条红色丝带是做什么用的?
她琢磨了一下,发现这个也不是缠在腰上的啊,不解之下只能拿着这条丝带去问他。
她从竹屋走出来时,每一步都伴随着银铃的脆响,那声音由远而近,银铃每摇一下,都像是摇晃在了他的心上。
她重新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举着手中的红丝带问他,“这是作什么用的?”
问完之后,她发觉刚刚还是一大朵莲花形的水台变了,那朵大莲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七朵小莲花,而且因为机关设计之故,这七朵小莲花的位置还在不停的变换,真是有趣极了。
元冽:“那是给你蒙眼睛用的。”
齐月盈:“蒙眼睛?你不是要我给你跳舞吗?”
“蒙住眼睛就不能跳了吗?我记得你的舞蹈功底可是自小练就的,该不会这些年都荒废了吧?”他揶揄她一句,“我就是想看你蒙着眼睛跳,就在这七朵莲台之上,你敢不敢?”
“可是......为什么?”她不解,跳舞蒙着眼睛本来就很难了,为什么还要在这七朵不停变换位置的莲台上?她一步踏空,就会跌入下方的水池中的。她得罪他了?他故意整她?
元冽此时已经脚踏莲台,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取过她手中的丝带,“我待会儿会用琴音为你引路,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游戏了吗?
那个时候,你也是蒙着眼睛,听我的琴音,然后在花园里找到我给你藏的礼物。你那时候多信我啊,哪怕眼睛蒙着,也全然不惧,只要有我的琴音牵引,你就前后左右都敢走。”
齐月盈想起来了,小时候,她不喜欢学琴,后来她的音律还是元冽教的。他想了个小游戏,就是让她铭记各个音律曲调,每个音调都代表不同的含义,或者向前一步,或者后退两步,向左三步等等,他在花园中的各处都藏了礼物,然后蒙上她的眼睛,让她分辨他的琴音,根据琴音的指使到达藏礼物的地点,每次找到礼物,她都高兴的像发现宝藏一样。
寓教于乐的法子,倒是让她很快就把不耐烦的音律和琴艺都学会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她是真的信他啊,他的琴怎么弹,她的脚就怎么走,从来都不担心会不会踢到石子,会不会摔倒,会不会碰壁,他也确实一次都没让她摔倒过,只要她信他。
那么现在,他为什么又要和她玩这个游戏呢?
“哥哥,你觉得我不信你?”她问了出来。
元冽手中把玩着那条红色的丝带,“世易时移,人心思变,我原本是相信你信我的,可若是你身边所有人都和你说我不可信,齐月盈,你还会信我吗?一丝一毫都没有动摇吗?”
完全不动摇是不可能的。
但话可不能那么说,不然她怕激的他又犯病,于是她只握着他的手道,“我信你的。”
“可我不信你真的信我。除非你证明给我看啊。”他说着,将手中的丝带蒙到了她的眼睛上,在她的后脑打了一个结,“我们再玩一次小时候的游戏,如果你还敢的话。”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敢不敢都得硬着头皮上了,“好!我们玩!”
元冽轻轻一笑,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回到了对面,重新拿起了他的琴。
铮——
齐月盈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给的第一个琴音居然带着杀伐之意,他想和她说什么?
虽然暂时不解,但她还是依照本能,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做了一个起势的舞姿。
清风拂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苍凉古朴的琴音似高山流水,莲台上的美人足尖轻点,由第一朵换到第二朵之上。
每一次琴音响起,她的舞姿都会随之变换,脚腕上的银铃清脆悦耳,与意境深远的琴音相合,犹如天籁般的动人心弦。
舞姿翩仟,纤腰如柳。
白色的轻纱随着她的舞姿浮动,犹如蝶翼般轻盈美丽。
她似是月宫上走下来的仙子一般,身披月华,步步生莲,每一次折腰,每一次回旋都无比令人心折。
她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她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她是世间他唯一珍爱的女子。
她在他的琴音中,一步步向他靠近,一点点令他心醉。
虽未饮酒,可人已微醺。
红色的丝带蒙在她的眼睛上,他看不到她的眼神,可是却更能看清她欺霜赛雪的娇颜,此刻的她是无助的,是娇弱的,是可爱而又坚定的。
这场游戏,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质疑他,其实他看得出,哪怕她脚下从未迟疑,可是她心底是害怕的,但纵使害怕,她也仍旧坚定的向他走来了,哪怕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哪怕她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忽然踩空。
这个结果,他心满意足了。
齐月盈的舞步顿住有一会儿了,可是元冽的下一个琴音一直没有响起,她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只能痴痴的等。
在她看不到的时候,脚下的莲台再次发生变化,七朵小莲再次合成了一朵大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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