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便举步离开了,皇后隐在凤袍下的手指,倏然紧握成拳,她面上的神色愈发冰冷了。
时隔数十年,她的父亲依旧是当初的那个回答,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若她生为男儿……
可惜她不是。
女人怎么了?
女人就该三从四德,背着女诫,捧着她的夫君,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吗?
就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整天只会伤春悲秋,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夫君燕文渊?
他配吗?
皇后轻蔑一笑,目光轻扫,宫人们都无声地回来了,她轻轻抬手:“回宫。”
……
却说燕明卿回了御书房,殿门是开着的,值守太监连忙躬身道:“皇上吩咐了,殿下直接进去便可。”
燕明卿微微颔首,举步进了殿内,目光一扫,不见崇光帝,唯有御案上堆满了奏折,静静地等候着批复。
程芳站在屏风旁,见他进来,便冲内间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皇上在内间歇息。
燕明卿走过去,道:“公公,父皇唤我来有事?”
程芳小声道:“皇上说了,让您看一看折子。”
燕明卿倏地抬起眼看他:“公公是说……”
程芳把着拂尘,指了指御案,颔首道:“就是殿下想的意思。”
燕明卿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会,才走到御案旁,将案上的一封奏折拿起来看,末尾都是写了朱批的,崇光帝的笔迹,但是这朱批究竟是谁人所写,燕明卿是再清楚不过了。
奏折有批过的,也有压下暂时不批的,燕明卿一路看过去,不得不承认,皇后虽为女流,但是她处理起政事来,异常熟练利落,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对于大臣们的请奏,回复一贯简洁明了,半个字都不多说,若有不确定的折子,会被打回内阁,让阁员们在朝后重新商议。
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露过馅,燕明卿心里确实是佩服她的。
他将所有的折子都看了个遍,最后翻到了一本折子,看日期,是四日前的,燕明卿心里疑惑,不知这折子里写了什么,竟被压了这么久?
他翻开一看,连朱批也没有,像是从未被打开过的,燕明卿一路看过去,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这折子不是没有看过,而是被刻意压下来了。
这是一本提议立储的折子。
可这几日的朝后议事,并无一人提起此事,显然这折子也没被打回内阁去,它就是被压在了御案上了。
奏本的官员品阶不算高,但燕明卿都听说过他,名叫曹勋,为人尚算正派,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这些一概没有,只有一样毛病,让崇光帝很烦他。
此人颇是絮叨,且固执己见,之前因一事顶撞崇光帝,还是在上朝的时候,惹得素来好脾气的崇光帝也发了火,罚他外放,五年后,因为政|绩突出,又被调回京师当京官了。
再上朝时,有什么事情他还是要顶撞,说话直来直去,半点不拐弯,人都说官字两个口,肚里十八弯,只有曹勋曹大人,一根肠子通到底,堪称朝堂上的一股清流,以致于崇光帝都有些怵他了。
燕明卿至今都觉得十分邪门儿,他父皇不是个什么明君,能每日准时准点去上个朝,坚持了这么多年,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了,偏偏手底下的臣子,个顶个的能干,且还不作妖,最大的事情不过是贪污受贿,出个冤案,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崇光帝但凡有事,都是他的臣子顶上,再不济,他的皇后也能顶上,总之,他就是高枕无忧,舒舒服服地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
燕明卿觉得,他父皇能有今日,大抵还是老祖宗的坟上冒了青烟。
他捏着那张折子,目光落在曹勋两字上,神色忽然有了些许的明悟。
燕明卿隐隐约约的,大概猜到了皇后为何要压下这张折子了。
……
京师的玄武大街上,此时是正午时候,行人如织,车水马龙,街上热闹得很。
一辆低调的青篷马车自街上驶过,最后停在了街角位置,过了一会,车帘被掀起来,一个作小厮打扮的少年童仆探出头来,唇红齿白,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有些紧张地四下张望。
他跳下马车,才低声朝车里唤道:“主子,咱们到了。”
车里有了动静,一只纤细素手将帘子撩开,露出了一张眉目如玉的面孔,发髻梳了起来,作少年公子打扮,看起来颇是贵气逼人。
那童仆不安地扯了扯短短的衣摆,道:“主子,咱们这样,是不是怪怪的?”
那童仆却原来是小鱼,她长这么大,头一次穿男装,浑身都不自在,总觉得路过的行人都在看自己似的,那少年公子正是乔装打扮的秦雪衣。
她挺了挺腰,一拍小鱼的肩,道:“怎么会奇怪?你别含胸驼背,站直些,再说了,这大路上人这么多,谁会有功夫注意到你?人家都很忙的。”
小鱼一听,顿觉有理,学着她的模样挺直了腰背,秦雪衣打量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还挺有模有样的,你也没胸,走出去任谁都觉得你是个小子。”
小鱼的脸登时红了,跺着脚羞愤道:“主子,你!”
秦雪衣大笑起来,她笑着笑着,又忽然忧心起来,不期然想到了燕明卿,卿卿也是没有胸的,说不定扮个男人比真男人还像样。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她有胸就行。
小鱼四下张望,问道:“主子,咱们现在去哪里?”
秦雪衣今日特意扮男装出来,自然是有正事要做的,她想了想,道:“咱们去找个书肆。”
小鱼睁大眼睛,道:“主子要看话本儿?”
秦雪衣含含糊糊道:“唔,是、是吧,卿卿府里的话本都看完了,想买点儿新的看看。”
她领着小鱼往前走,一路找过去,两人都是很少出来过的,玄武大街两旁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酒肆茶楼,金银首饰,琳琅满目,看得小鱼目不暇接,一边走一边看,还要顾着脚下,差点要忙不过来了。
倒也看见有一间书肆,秦雪衣进去看了看,又退了出来,小鱼疑惑道:“主子,不买吗?”
秦雪衣轻咳一声,道:“那书肆都是卖正经书的,没有我要买的书。”
小鱼哦了一句,跟着她去了下一家书肆,这家书肆倒是有卖话本儿的,店掌柜的声音懒洋洋地从柜台后传来:“客人想买什么样的书,咱们这儿都有,前朝孤本手稿,应有尽有,没有的咱想办法也能给您弄来。”
秦雪衣清了清嗓子,低声冲那柜台里头问道:“嗯……我想问问,掌柜你们这有没有那种书?”
“哪种书?”
秦雪衣小小声道:“就是那种……带插图儿的。”
那柜台里头忽地探出个人来,胡子拉碴的,斩钉截铁地道:“有!”
作者有话要说: 秦雪衣:我要买不正经的书。
店掌柜:懂,男女打架的嘛?
秦雪衣:咳咳,不是这个……
店掌柜:???
作者君:yoooooo
第115章
那掌柜突然冒出来,把小鱼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掌柜看起来是个青年人,一双眼睛把秦雪衣打量一遍,面上立即带出笑意来,道:“客人请随我来。”
他出了柜台,引着秦雪衣往后走:“请。”
秦雪衣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这书肆,靠墙都是书架,上面摆了满满的书,有新有旧,但是显得有些零乱,再加上屋子的光线不太好,看起来很是逼仄,宛如一个小作坊似的。
一路看过去,秦雪衣发现那书架上,倒是什么书都有,经史子集,奇谈志异,农桑辑要,甚至还有周易,杂七杂八的书,凑在一处好似一个大杂烩,难怪这掌柜之前敢开口说应有尽有。
掌柜在最角落的一个书架停了下来,这里光线昏暗,也看不清楚那书架上究竟是些什么书。
只见掌柜蹲下去,在书架下格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摞书来,笑眯眯道:“客人,您看看,是不是要这样儿的?”
秦雪衣借着昏暗的天光看了一眼,封皮上就是妖精打架图,香|艳无比,她的脸登时就红了,好在掌柜看不清,她故作镇静道:“不是,有没有别的?”
“别的?”掌柜表情略微惊讶,仔细打量了秦雪衣一眼,见她打扮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他顿时露出了会意的笑,道:“我明白了。”
他蹲下去又摸索一番,拿出另一摞书来,递给秦雪衣,秦雪衣接过来,入手颇沉,翻开一看,打头那本封皮上写着:龙|阳十八式。
秦雪衣惊得差点没把书给掉地上,旁边的小鱼好奇地欲探头来看,被她一把按住头抵住了,掌柜一看她这反应不对,讶异道:“这可是前朝手抄珍本,别的书肆都没有的,要数我这里的最齐全了,客人还是不满意?”
秦雪衣脸都要红得滴血了,她咳了一声,支吾道:“不是,我要的不是这样儿的。”
掌柜纳闷了,耐着性子道:“那客人要什么样的?”
秦雪衣一瞥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小鱼,指了指门口,道:“你去那边。”
小鱼见秦雪衣不让她听,只好委委屈屈地去了,那掌柜看秦雪衣如此神秘,不免来了几分兴趣,洗耳恭听,秦雪衣以手掩口,小声问道:“有没有那种……两个女子的?”
掌柜这回终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惊讶地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实在想不到这模样漂亮的小公子,竟然还有这等癖好,不过富贵人家嘛,就想见识点新鲜玩意,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咳了一声,神色立即恢复如初,笑着道:“原来如此,客人早说么?我之前就说了,咱们书肆里什么书都有,就算没有,也能给您找来。”
掌柜说完,又对秦雪衣道:“客人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打起帘子进了内间,里头是一间大屋子,但是看起来比外头的铺面更凌乱,书架上胡乱地塞满了书,桌上也都被占了,好在光线还算明亮,窗边有一张书案,书案旁坐了个人正在写什么,闻声转头过来看他。
掌柜摆了摆手,道:“你写你的,我找几本书。”
那人手里举着笔,道:“你这风风火火的动静,我怎么写得下去?”
声若黄鹂,那竟是一名少女,穿着梧枝绿的衫子,容貌清丽,微亮的天光投下,将她的影子拉出长长的一道,若是秦雪衣在这里,定然会一眼就认出她,温停月。
掌柜只好道:“我不出声,你继续写。”
他在书架上翻找着,温停月索性搁了笔,支着下颌道:“你在找什么书?”
掌柜顿了顿,才随口道:“也没什么,有个小公子想买一本周礼看看。”
温停月听完顿时没甚兴趣了,回头拿起笔来继续写,眼看蒙混过去了,那掌柜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翻箱倒柜起来,好一阵子才从一个旮旯角落里找到了自己要的书,揣在袖子里出去了。
岂料他一走,温停月就搁了笔,跟在他后面,到了门边,打起帘子往外一瞟,只看见那窗边站了个年轻的小公子,身量不高,转过来时,微亮的天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哟,长得还挺俊俏,温停月素来喜欢美人,不免多看了几眼,总觉得那小公子瞧着有几分眼熟。
眼熟?
温停月一顿,终于认出来了,那不是秦雪衣么?她怎么做这副打扮?
秦雪衣却没发现帘子后的温停月,她正在听那掌柜说:“让客人久等了,客人看看这些,是不是您要的?”
秦雪衣接过那几本书,翻开粗略看了一眼,脸上顿时烧得慌,她猛地将书合上了,含混道:“是,就是这个了。”
掌柜欣然道:“这些是咱们店里最后几本了,客人是都要了?”
秦雪衣捏着那书,语气颇有几分难为情,道:“都、都要。”
好在那青年掌柜什么也没说,神色如常,正经得不行,就仿佛她买的是一摞四书五经似的,秦雪衣也慢慢镇定下来。
结了账之后,掌柜还笑着道:“客人若是喜欢,下回再来,我给客人预备几本更好的。”
闻言,秦雪衣脸色顿时一红,含糊应了一句,拉着小鱼就跑了,掌柜看着两人的背影,心说,这小公子真是面皮薄,少年人啊,啧啧。
他才收回目光,就看见原本在内间的温停月不知何时出来了,正伸着脖子往门外看,掌柜愣了一下,才道:“你怎么出来了?”
温停月没回答,反而问道:“你卖了什么书给她?”
那掌柜知道她喜欢美人的毛病,遂笑着调侃道:“你莫不是瞧上了方才那位小公子?不过他年纪仿佛比你小些。”
温停月翻了一个白眼,追问道:“快说。”
掌柜只好道:“他买了一本周礼。”
温停月一听就知道他在编瞎话,周礼枯燥乏味得很,以秦雪衣的性子怎么会看这种书?便冷笑道:“姬琨,你敢骗我?”
姬琨见蒙混不过,只好无奈道:“我们老爷们不就是看看那档子书么?你一个姑娘家非得刨根问底做什么?”
温停月顿时震惊道:“那档子书?”
姬琨撇了撇嘴:“避火图。”
他说完又觉得跟个黄花大姑娘说这东西不好,顿时闭了嘴,待见温停月愣在原地,表情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姬琨忍不住搓了搓脸,道:“你说你问这个做什么?弄得我都有些难为情了。”
温停月回过神来,听了这话,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就你那城墙皮厚的老脸,还知道难为情?”
她想了想,又想起一事,狐疑问道:“只是区区避火图,你这铺子里就有,何必到后堂去找?”
姬琨震惊道:“这事你都知道?你是不是偷偷看了我的书?”
温停月嗤笑:“早看过了,就你这几本书。”
姬琨心情复杂了半天,温姑娘实在精明,他骗不过,只好如实道:“那小公子买的是……咳咳,磨|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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