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路辛苦,先去歇一歇再做交接,也不必太着急。”赵恒道,“去吧。”
云素馨走出去以后,沐桑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沉吟不止。
她与她想象的很不一样,她听赵恒的说法,还以为她是温柔和气的大姐姐,但刚刚所见到的云素馨显然不是这种类型,她年轻美丽,风度潇洒,比起带着世俗烟火气的大姐姐,她更像是世外高人,从容而又优雅,让她有种惊鸿一瞥的观感。
赵恒对她的态度,也似乎比对云昭远郑重不少,他从未刻意向她介绍过云昭远,但却专程带她来见云素馨,他刚刚对云素馨的态度,也更接近于面对亲人和伙伴时的模样,沐桑桑想着那个梦,心事重重。
耳边似乎响起了太后的话,身为帝王的夫君,是君不是夫。
他说会娶她,但如果他注定要登上那个位置,那么,他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
这一夜,她反反复复想着心事,一直没能够睡着,天色将明未明时,门突然被敲响,沐旬鹤压低了声音在外面叫她:“桑儿,快些起来。”
沐桑桑匆忙穿好衣服命侍女开了门,沐旬鹤急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快收拾了出城,等这边事情结束,我去找你。”
沐桑桑心中一凛,她知道,这就是赵恒一直说的,时候到了。
一刻钟后,沐桑桑夹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匆匆向城门的方向走去,那些人有的是小商贩打扮,有的是出城走亲戚的平民打扮,而她自己,脸上涂了一层黄粉,精致的五官被刻意画出的妆容掩盖成平凡的模样,少女的发式也被改成了妇人的发髻,与一个她从没见过的老妇人同坐一辆驴车,乍一看,就像是出城回娘家的小媳妇。
这些人沐桑桑从来没有见过,但她想,应该都是二哥安排的,目的是掩护她出城,母亲会在稍后的时候离开,二哥则要留在府中,与赵恒共谋大事。
城门近在眼前,今天的守卫比以前要多出不少,以往都是进城时查得严些,但今天出城的队伍也排了老长,守卫挨个检查,时不时还要盘问几句,沐桑桑下了驴车,低着头跟在那个老妇人身后,就听她低声说:“待会儿要是盘问起来,姑娘不必理会,我来应付。”
果然很快盘问到她们跟前,守卫问了几句都是老妇人答的,守卫看看没什么正要放行,突然瞥见那个脸色黄黄的小媳妇低着头时,浓密的黑发与衣领相接处,一痕肌肤白得如同美玉一般,守卫一怔,下意识地叫道:“你站住!”
沐桑桑吃了一惊,忙停住步子,低眉顺眼地等着,老妇人不露痕迹地向她靠近了些,就听那个守卫说道:“那个媳妇子,你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沐桑桑维持着镇定,慢慢把手伸了出去,守卫仔细一看,那双手纤细修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肤色虽然发黄,但显然不是经常干活的人,但这辆破烂的驴车,还有这小媳妇的衣着打扮,却又不像是富裕人家。
守卫起了疑心,看着沐桑桑问道:“你住在哪里?出城去干什么?”
老妇人连忙上前一步,替她说道:“军爷,我们住在大东巷,路口第四家就是……”
“让她说!”守卫一指沐桑桑。
沐桑桑定了定神,刻意放粗了声音,道:“住大东巷路口第四家,出城是回要娘家。”
“娘家在哪里?”
“娘家在城外十二里的吴庄……”
“吴小娘子!”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跟着就见一个用青帕子包着头发、一看就是走街串巷的卖婆的妇人从后面的队伍中挤过来,老远就跟沐桑桑打招呼:“你这是要去哪里?前儿你问我要的绒线已经有了,明儿我给你送去大东巷。你相公的病好些了没有?哎呀呀,你这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啊,别是过了病气吧?我听人说你相公得的那个病容易过给人,一开始只是脸黄黄,后面跟着就要长毒疮的!”
沐桑桑不知道她是谁,但猜测应该是安排了来接应她们的人,便顺着她的话说道:“绒线再等几天吧,我有些不大舒服,我娘家那边有个好大夫,我想回去请他好好给看一看。”
守卫一听见这病容易过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跟着就见那个包青帕的妇人也一连退开老远,大声说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乱走吧,万一把病气过给了你爹娘,那可不是耍处!”
守卫越听越怕,况且这番对话差不多也落实了她的身份,于是连忙挥手放行,沐桑桑夹在人群里出了城门,驴车拉着她,不久以后下了官道,拐进进山去的岔路,又过了一刻多钟,眼前出现了连绵的群山,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响声,沐桑桑回头看时,却是先前那个用青手帕包头的妇人追了上来。
那妇人腰背挺得直直的骑在马上,从沐桑桑的角度看过去,她从脖颈到肩背形成了一段优美的弧线,握着缰绳催马赶过来的风姿也是异常潇洒,沐桑桑心想,如果看见她现在这幅模样,谁也不会再把她当成走街串巷的卖婆吧?
妇人催马快跑了几步,到她们跟前时扳着马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风度却丝毫不减,一看就是大家教养出来的,与刚刚在城门口时那副粗俗的模样截然不同,沐桑桑怔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妇人扯下包头的帕子,露出里面乌油油的发髻,开口说道:“沐姑娘,我带你过去落脚的地方。”
沐桑桑听到她的声音才恍然大悟,是云素馨。
云素馨说话不多,只三言两语便将乔装跟着的人都分配好了任务,她自己把马匹牵着递给沐桑桑,道:“你先骑马吧,前面路窄,车子过不去。”
沐桑桑刚跨上马背,就见云素馨已经指挥着众人将驴车卸下,推到了路边的山崖底下。
那段山崖很高,沐桑桑大着胆子向下一望,崖底的车已经看不清了,想来是粉身碎骨。
“将来时的车辙印毁掉。”
云素馨一声吩咐,一个男人掉头向来时的路走去,一路用树枝打扫掩盖着驴车留下的痕迹。
原来她竟然这样能干。沐桑桑有些意外,除了太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承担如此重要的职责。
一行人在崎岖的山道上慢慢走着,云素馨骑着那头灰驴在前面带路,沐桑桑越来越发现她气质十分出众,即便现在这幅打扮,但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不自觉就能带出几分飘然出尘的感觉,让人印象十分深刻。
沐桑桑心道,并州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呢。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在位于山谷地带的一处村庄落脚,云素馨分派了各人的住处后,又命庄里几个年轻女子服侍沐桑桑梳洗换装,等沐桑桑收拾妥当回到自己房间时,云素馨也安排完了各处的守卫,恢复了本来面目过来见她。
“沐姑娘,许夫人再有半个时辰能到,如果城中事情顺利的话,大约申时左右王爷和二公子也会过来。你先休息一会儿,若是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叫我,我住西厢房。”
云素馨不紧不慢地说着,她应该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能力,但不知怎的,她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反而更显出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来。
沐桑桑暗自吃惊。京中不少人都腹诽太后身为妇人却干预朝政,而在并州,云素馨却可以像男子一样做事。赵恒他,很不一样。
“那么,我先告退了,手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云素馨很快告辞。
沐桑桑慢慢走出了庭院,看向长平城的方向。
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
云素馨显然参与了他的筹划,但是自己,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假如以后……还会是这种情形吗?
太极殿外,文武百官都聚齐了,宫娥簇拥出身穿公主礼服的凌嫣,太后牵着她,亲手交给了乌拔乃力,几声礼炮响过之后,在玉华大长公主无声的哭泣中,两个各自怀着不满的人携手走下铺着红毡的台阶,并肩走出承天门,向乌剌出发。
他们的身影还未消失,赵启已经阴恻恻地开了口:“来人,把谋逆作乱的安王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慢慢成长起来……
第56章
赵启一句话说出口,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因为和亲礼成的缘故,今天的太极殿密密麻麻,到处站满了人。在京的文武百官全部被召来上朝,各家王爷、郡王这些勋贵自然不用说,就连各家公主也因为观礼的缘故大半都在,此时赵启一说拿下安王,又说他谋逆作乱,所有人都鸦雀无声,齐齐地看向赵恒。
并州有异心,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但皇帝敢发难,肯定拿到了证据。那么证据是什么呢?
立刻有一队金吾卫带剑穿甲,飞快地冲向赵恒,太后却在此时朗声说道:“且慢!”
金吾卫却根本不听她的,只管迅速包围赵恒,在众人还没看清的时候,赵恒突然夺走其中一名金吾卫的长剑,挽了个剑花,面无表情地对着那些士兵。
太后沉了脸,向赵启道:“皇帝这是怎么了,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
赵启抬手示意金吾卫暂且住手,转向太后说道:“母后有何事吩咐?”
“皇帝为何突然向安王发难?”太后朗声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要拿人,总要说出理由,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场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有些复杂。皇帝要杀安王,太后却拦着不让,果然像传闻中那样,太后因为安国公的事与皇帝闹翻,转而扶持安王了吗?
赵启淡淡说道:“安王谋逆,罪不容诛,因此朕才命人拿住他。”
太后笑了一下,道:“谋逆是重罪,皇帝可有证据?”
“傅守义。”赵启道,“把从安王府马厩中搜出来的东西呈上来!”
“是!”
傅守义一声答应,举手一挥,立刻有一队士兵押着一个男人,又抬着几口大箱子走到阶下,傅守义躬身向赵启说道:“回禀陛下,臣今日一早接到安王府管事的出首,指证安王谋逆作乱,蓄意谋反,臣知道此事重大,立刻带人跟着管事进入安王府搜查,果然在马厩中挖出兵器三箱,龙袍两件,平天冠一顶!”
他话一说完,士兵们立刻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哐啷啷倒了出来,在场的人们定睛一看,总有几百件刀枪剑戟之类的,另有两件玄色底织金的六爪团龙袍,与赵启身上穿着的龙袍十分相似,另外还有一顶皇帝参加祭祀等重大场合时戴的冠冕,果然全都是违制的东西。
傅守义高高举起龙袍,大声说道:“陛下请看,安王实在是狼子野心!他不但藏了这么多兵器,竟然还敢私自造龙袍,安王是要谋反,请陛下从严处置!”
赵启唇边浮上一个冷笑:“母后看到了吧?安王谋逆,证据确凿,论罪当诛,是以朕才命金吾卫将他拿下。”
场上鸦雀无声。安王与皇室不对付,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先前还有不少人猜测朝中会不会发生巨变,但他们没想到,安王做事竟然这么不谨慎,这么容易就被皇帝拿到了把柄,看来这一次,安王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赵启的声音冷厉起来:“拿下赵恒,立刻斩首!”
金吾卫一拥而上,太后摇头叹息道:“安王,你有什么话说?”
“这些东西是皇帝两天前埋进安王府的。”赵恒依旧是平时冷峻的神色,“皇帝想找借口除掉我,所以设计了这么一出拙劣的把戏。”
殿中一阵骚动,吴邕厉声说道:“安王,人证物证都摆在面前,你竟然还敢说这种颠倒黑白的话,实在是大逆不道!”
立刻有赵启一脉的人附和:“陛下,安王谋逆证据确凿,请陛下严惩安王,以儆效尤!”
“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在一片表忠心的喧嚷声中,赵恒迈步走下台阶,傅守义噌一声拔出了剑:“大胆逆贼,再走一步格杀勿论!”
赵恒眼中流露出几分嘲讽的神色,身形一晃,已经从他手中夺走龙袍,一只手提着,道:“傅守义,这些东西是你串通何管事在两天前埋进安王府马厩的,可惜你这个蠢货只知道埋,却不知这些东西早就被我做了手脚。”
赵启脸色一变,凌厉的目光看向傅守义,傅守义连忙说道:“你血口喷人!是你王府的何管事找我来出首你,你竟然颠倒黑白,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赵恒哂笑一下,手中长剑突然一晃,傅守义吓了一跳,本能地拔剑相对,哪知赵恒的剑并不是对他,而是划向了那件龙袍,精致的织金缎被剑锋划开,露出衬里的白色水波绫,赵恒用剑尖挑起那件从中破开的龙袍,站在近前的人顿时看见了水波绫上一行黑线绣着的大字——皇帝假造龙袍,栽赃陷害。
赵恒挑着那件龙袍,剑身在场中四下一转,这下,连赵启也看见了那行字,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场中再次安静下来,太后笑出了声,看着赵启悠悠说道:“皇帝,你怎么说?”
赵启淡淡说道:“安王诡计多端,焉知不是他担心被朕发现,预先留了一手?”
“对,安王诡计多端,他知道谋逆是死罪,所以预先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吴邕立刻附和道,“陛下英明神武,什么诡计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傅守义跟着说道:“除了物证,还有人证,何管事可以证明安王经常在府中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安王早就有造反的心思,应该判安王死罪!”
他推了一把何管事,示意他上前作证,何管事往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下,高声说道:“小人可以证明,这些兵器,还有这两件龙袍,都是——皇帝命傅守义埋进安王府的!”
场中一片哗然。
傅守义脑筋急转,立刻拔剑想杀死何管事,何管事十分机灵,早已经爬起来往台阶上跑,傅守义一次没有得手,再要下手时,赵恒的剑已经挡住了他的刀,冷冷说道:“傅守义,你再敢阻拦,就试试本王的剑。”
傅守义用力一格没有格开,赵恒手上使力,傅守义一连退开几步,惊诧到了极点,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手功夫!
何管事逮到了空隙,连忙急急地说道:“傅守义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小人的老家是长平的,所以抓了我的爹娘来威胁我,逼着我把这些兵器和龙袍埋在安王府的马厩里,又逼着我来出首安王殿下,天地良心,安王殿下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这些东西都是傅守义奉了皇帝的命令做的!我为了保住爹娘的性命才被他利用,但是现在,我良心不安,我宁可被傅守义杀了也要说出真相,还安王殿下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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