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匕首顶着她的腰,赵启低声说道:“母后,跟朕回去吧,这边的事,母后不用再管了。”
他预料到赵恒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带了兵刃以防万一,没想到却正好用来对付太后。夜卫再厉害,但宫中有数千羽林卫,城中有上万长平守军,城外还有十数万外围驻军,赵恒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眼下他只需要拿住太后,这样沐家人就有忌惮,他就有了最好用的一张王牌。
沐旬鹤看见了匕首,不得不停住脚步,急急思索着对策。
“走吧母后,这里正在捉拿叛逆,刀剑无眼,儿子很担心误伤了母后凤体。”
赵启推着太后向殿后走去,抬高声音吩咐道:“赵恒谋逆作乱,沐旬鹤从贼叛变,着即捉拿归案,如贼子胆敢抵抗,就地格杀!”
沐旬鹤眼睁睁看着金吾卫护持着消失在殿外,懊悔不已。他筹划许久,竟然留下这么大的漏洞,没能及时救出太后!
但是容不及他多想,已经有数十个士兵将他团团围住,厮杀起来。沐旬鹤左右抵挡,正在艰难时,就听赵恒一声清啸,一剑击落几个士兵的兵刃,一把扯过他向殿外跃出,落进了夜卫的战圈。
“走吧,不可恋战。”赵恒回头看看被金吾卫簇拥着向兴庆宫撤退的赵启,声音冷肃,“敌我悬殊,今日杀不了皇帝。”
“可是太后在他手里!”沐旬鹤急急说道。
“眼下他不敢动太后。”赵恒道,“我们先撤,后面再说。”
沐旬鹤知道他说的对,今天太后当众指控赵启,所有人都听在耳朵里,假如太后在这阵子出事,赵启难免要背上弑母的罪名,以他的性子,不会冒这个风险。
更何况,太后此时就是用来牵制沐家的一张底牌,为了利益,他也不会动太后。
沐旬鹤深吸一口气,道:“好,撤!”
夜卫护着他们,边战边退,迅速撤出太极殿范围,出宫的路上早已安排了人接应,承天门上,守卫的尸体倒了一地,赵恒越过高高的城楼,回头看时,太极殿的方向仍有厮杀声传来,那些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这一场混战中不知有多少死伤在刀剑之下。
但,今日之后,只会有更多的死伤,并州这次,是真的要反了。
皇城之外,深宫中发生惊天巨变消息并未传出去,大街小巷仍旧是因为和亲礼成而高兴热闹的人群,还有不少人家合家都穿着光鲜的衣裳,簇拥在城门外,远远目送着往乌剌和亲去的公主仪仗,就见乌剌王子骑马走在前面,公主的七宝大轿跟在后面,各色旌旗迎风招展,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了官道上一个鲜艳的小点。
凌嫣坐在轿中,满腔愤激。从早晨到现在,乌拔乃力连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可她难道想嫁他!脾气一旦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凌嫣一把掀开轿帘,大声说道:“杨静姝,你给我过来!”
一身婢女打扮,正跟着轿子步行的杨静姝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凌嫣不知道打骂了她多少次,现在她一听见凌嫣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害怕。
“贱婢,过来!”凌嫣见她不动,骂了一句。
杨静姝磨磨蹭蹭地走近了,凌嫣一脚踢在她身上,骂道:“贱婢,叫你半天了,你在磨蹭什么!”
杨静姝被踢倒在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骑马走在前面的乌拔乃力皱了眉,拨马走回来,拉起杨静姝坐上马背,一言不发地又走开了。
杨静姝因祸得福,顿时喜气洋洋,窝在他怀里娇滴滴地说:“殿下……”
凌嫣气得倒仰,正要开骂,一个小小的银壶突然被丢进她怀里,跟着就见乌拔拓思笑嘻嘻地拨马走近,说道:“喝口酒,压压火气。”
凌嫣恶狠狠地瞪着他,然而心里实在气愤又无处排遣,便咬着牙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下去。银壶中装的是烈酒,凌嫣从来没喝过这么烈的酒,顿时从喉咙到胸腹,像燃烧了一条火线,火辣辣地下去了,凌嫣满脸涨红,大声咳嗽起来。
乌拔拓思哈哈大笑,道:“中原的小娘子娇娇气气的,果然喝不了我们的酒。”
“放屁!”凌嫣怒极,不自觉地说了粗话,红着两只眼睛说道,“有什么本宫喝不了的!”
她仰头又灌下一大口,辣的眼泪汪汪,却还不服气,再要喝时,乌拔拓思一把夺走了银壶,笑着说道:“罢了,你能喝,不用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本宫怎么会醉!”凌嫣恨恨说道,“路上要走几天?”
“照这个脚程,总要二十多天才能到乌剌国界。”乌拔拓思道。
二十多天呢。凌嫣的神情恍惚起来,公主的车驾到时,按旧例边疆守将需要前来参拜,那么她会不会见到沐乘风?
“你看,长平那边有动静。”乌拔拓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凌嫣探身从小窗中往后看,但是车马太多,她的轿子太矮,什么也看不到。
下一刻,一支健壮的手臂将她拉出轿子,扯到了马背上,乌拔拓思将她拥在身前,拿着马鞭指给她看:“看见没有,城门已经关了,城头上那些守军正在乱跑乱喊,长平乱了。”
隔得太远,凌嫣什么也没看到,却嗅到他身上掺和着马匹气味、青草气味和烈酒气味的古怪气息,凌嫣心头一阵烦躁,厉声道:“放我下去!”
乌拔拓思笑着将她放下,摇摇头说道:“长平乱了,公主,这下你可是回不去了。”
酒劲儿泛上来,凌嫣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长平乱了?怎么可能!
然而此时的长平城,却是真的乱了。
金吾卫包围了安国公府,除了下人仆妇什么也没找到。羽林卫追着赵恒一路杀出皇城,冲向西城门,许多百姓来不及躲避,哭喊着四处奔逃。
在一片混乱之中,还有无数身份不明的人骑着马在各处街道狂奔,一路高叫:“皇帝命傅守义将西疆布防图送给乌拔乃力,致使安国公惨败,四千多人惨死!皇帝毒害太后,构陷安国公,阴险毒辣,不配为人君!”
伴随着喊叫声的,是无数张洒在路面上的白云川布防图和傅守义写给乌拔乃力的信,有很多人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但也有很多人捡起了地上的纸张,一边看一边猜测。
赵恒带着夜卫冲到了西城门。羽箭像暴雨一样从城头落下,青釭带着几名夜卫提气跃上,迅速将城头射箭的士兵制住,更多的夜卫跟着跃上城头,半刻钟不到已经将城门守拿住,逼着他打开了城门。
金吾卫与羽林卫近在咫尺,赵恒飞身掠过西城门,回头看着硝烟四起的长平,眸色深沉。
今日他将暂时离去,但,他很快就会回来,带着刀光血色还有杀戮,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拿回来。
“主上,西山大营正往这边开拔!”城门外接应的人牵过大队马匹迎上来,急急说道,“须得尽快离开!”
赵恒微微颔首,一跃上马,道:“走!”
轰隆隆,西城门在他身后关闭,青釭和一小队夜卫留在城楼上,凭着有利地势,不停地向下射箭,将金吾卫和羽林卫死死钉在城楼之下,不能再接近半步。
山道中,马蹄声清脆,赵恒如一阵疾风,越过重重阻碍,向着沐桑桑所在的地方飞奔而去。他很想她,很想立刻见到她。
眼前出现了零星掩映在草木中的村落,赵恒加了几鞭冲到村口,在荷塘边的垂柳下,他魂牵梦萦的人转过身来看着他,笑意清浅。
她在等他。
厮杀和战火瞬间消失,心中只剩下静谧与欢喜。赵恒跃下马,快走几步,一把将人揽进怀中。
小小的人儿有些瑟缩,想要挣脱他的桎梏,但他只是强横地搂紧,不容许她退却,于是她含着羞怯抬眼看他,轻声道:“回来了?”
“回来了。”赵恒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低声说道。
这一次,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变天了~
第59章
沐桑桑在当天稍晚的时候见到了父亲。
沐战是从地道中出来的,赵恒与沐旬鹤在太极殿与赵启周旋时,夜卫乔装成羽林卫进入天牢,制服所有的看守,救出了沐战和沐长弓,又带他们通过地道进山。
彼时赵恒与追兵正在城中混战,官兵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赵恒身上,所以沐战走得非常顺利。此时他看着与女儿并肩走来的赵恒,躬身行礼,沉声道:“安王援手之恩,沐战铭感五内。”
赵恒双手扶起他,道:“国公不必多礼。”
沐桑桑与父亲站在一处,含泪说道:“阿爹,太后没能出来。”
沐战怔了一下,末后才慢慢说道:“太后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他眉头紧锁,跟着便问赵恒:“安王殿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此处虽然隐蔽,但并非险要能守之地,万一皇帝大军杀到,连半个时辰都守不住。”
赵恒目光悠远,道:“正想请问国公,你想怎么办?”
沐家之前说的是,暂时联手,如今并州确定要反,若是沐家不愿意追随,他会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躲避,但,他要把她留下。
沐桑桑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不自觉地挽住了沐战的胳膊,目光殷殷。
她欠他太多,沐家亦欠他太多,纵然他不要求回报,但她以为,亦当知恩图报。
沐战看了女儿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沐旬鹤,断然说道:“沐战愿追随殿下!”
皇帝不仁不义,为了个人的私欲竟然里通敌国,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士兵,这样的皇帝不要也罢!太后久居上位,更多考虑的是皇家正统和朝堂上的权衡,可他只是武人,他只知道,谁在危急关头帮了他,他就要报答。
一天乌云散尽,沐桑桑唇边泛起微微笑意,看向赵恒。
赵恒也看着她,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意:“那么,请国公一起商议接下来该怎么走吧。”
堂屋中。
各处门窗都已关闭,沐桑桑坐在沐战和沐长弓身后,看向对面的赵恒。
他居中坐着,身边是云素馨和云昭远,还有刚刚赶回来的青釭。夕阳透过窗纸照进来,为他的脸染上淡淡的红色,让他冷峻的眉目更显深邃。饶是在这种时候,沐桑桑仍禁不住心动的感觉。
“我的想法是,将附近的兵力全部调回来,攻打长平。”赵恒率先说道。
包括沐桑桑在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云昭远立刻说道:“主上,长平守军加上附近的驻军,总计约有二十几万人,我们可调用的兵力只有七万不到,双方力量太过悬殊,况且长平是几代帝都,防守十分严密,城中粮草充足,既不怕攻城,也不怕围城,属下以为直接攻打长平太过冒险,最好是照着先前的计划退回并州,之后约齐附近的州县,共同起事。”
沐桑桑看着赵恒,本能地为他担心。她从小就经常看见父亲和几个哥哥在沙盘上模拟攻守战斗,长平的攻城和守城是他们经常模拟的经典场景,她听他们说过无数次,长平城会是所有打攻城战的将军的噩梦。
长平的城墙太高太厚,面积太大太广,粮食储备足以支撑一两年,而附近连绵的群山和绕城而过的澄江又是天然的屏障,十数万大军驻扎在城外,互为犄角,形成了最完备的守卫。敌军无论是长途奔袭,还是试图围城打消耗战,都会在援军到来之前先把自己耗尽,成为率先倒下的那个。
所以在那个梦里,当她看到他踏破长平时,内心无比惊诧。
他肯定会攻陷长平,但会是在现在吗?毕竟兵力相差太过悬殊,并州离得太远,他也得不到后援。
沐战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殿下为何想在此时攻打长平?”
“并州太远,也太偏僻,如果从并州起事,按照目前的情况,即便情况顺利,也至少要等到半年之后才能推进到长平。”赵恒沉声说道,“到那时赵启已经准备充分,各路勤王的军队应该也会赶到,再加上澄江横过城外,赵启只要抢先将桥毁掉,并州军就不得不先渡江,这场仗的难度就增加了几倍,而战线拉的太长,并州军也无法及时得到援助,只能孤军作战。”
沐战点头道:“殿下说的极是,渡江作战,一直是兵家大忌,孤军深入也是大忌。”
赵恒点头道:“眼下赵启绝想不到我要攻城,而且有数万并州军已经过江,长平城中也有接应,虽然人数上还有些艰难,但如果筹划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胜算还是有的。”
他说话时眸中神采奕奕,与私下里相处时大不相同,但,同样让人沉醉。沐桑桑听他用低沉的嗓音说着这些冷硬的战术,心中却慢慢漾起一缕情意。
云昭远道:“即便拿下昌平,又有什么用?只是一座孤城,离并州太远得不到援助,勤王的军队一来,就很难再守住!”
赵恒目光悠远:“攻长平,目的在于,震慑天下。从兵法上来看未必是最优,但从大局来看,必然是最优。”
沐桑桑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长平是帝京,如果并州一出手就攻下长平,天下人心必将大乱,赵启的威望必将会荡然无存,就连赵启自己,恐怕也会失掉信心,这样一来,这场仗,朝廷必败无疑。
她心中生出一缕豪情,果然是他,果然也只有他!
赵恒又道:“只要我们攻下长平,赵启与整个西北的联系就会被切断,天下将被分割成几块,到时候西北无法与皇帝联络,只能各自为战,人心浮动之时,并州正好各个击破。而我们在长平镇守,又能并州遥相呼应,只要制住几个关键的通衢,比起音信不通的赵启,我们才是占据优势的那个。”
沐战脸上露出笑容,赞道:“安王雄才伟略,沐战佩服!攻打长平虽然冒险,却是收益最高的一条路,我赞成!”
沐桑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阿爹征战多年,他说好,那么肯定是好的。他能得到阿爹的赞誉,她也觉得十分荣耀。
云昭远依旧忧心忡忡:“收益虽高,风险也是最大,长平太难打了,时间稍微拖得久些,并州军就会全部被耗光,况且我们没有后援,粮草也很有限,不适合打攻城战。阿姐,你觉得呢?”
云素馨道:“西山大营和东山大营都有屯粮,可以想法子从那里补给。”
云昭远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云素馨会跟他一个意见,但听云素馨的话,分明已经倾向于赵恒。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家里,他的性子像祖父一样稳妥,习惯在九成把握时再动手,姐姐却跟他们都不一样,她骨子里崇尚的是险中取胜,怪不得主上更加信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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