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前线。”沐乘风断然说道。
傅澄轻轻一笑,目光又瞟向沐桑桑:“乘风,你去或者还行,妹妹是绝不能去的。”
沐桑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妹妹可曾见过战场?”傅澄狭长的凤眼带着暧昧的笑意微微眯了一下,“男人,到处都是男人,破衣烂衫,粗鲁无礼,甚至断手断脚,到处都是尸体和血,如今大热天,还有数不尽的苍蝇虫蚁……”
“别说了。”沐乘风打断了他。
沐桑桑脸色发白,浅浅红色的唇不由自主抿紧了。
这情形似乎取悦了傅澄,他笑意更深,又道:“战场上的男人不是人,是野兽,妹妹若被他们发现是女子……”
“傅二哥!”沐乘风语气严厉起来,“别说了!”
傅澄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定夺。”
沐桑桑沉默地跟着队伍往前走。浓夜渐渐浅淡,天边出现一抹深郁的青黛色,沐乘风催马走近,轻声说道:“我自己去,你在城中等我消息。”
他以为沐桑桑会拒绝,可沐桑桑没有说话。
她想了很久。傅澄的话应该是真的,她太弱,假如真的去了,三哥需要分出一大半精力照顾她,肯定会耽误寻人的速度,而且如今败局已定,她的梦用处已经不大了。
眼下,她应该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三哥,我回长平。”沐桑桑勒住丝缰,让马儿停下步子,“阿爹和大哥拜托你了,一定不能让他们被人诬陷!”
只要赵启还喜欢她,她便有胜算。哪怕需要欺他骗他,哪怕要用尽心机赌上自己的性命,她也绝不会让他杀了父亲。
沐乘风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他喉头一哽,强忍着酸涩之意道:“放心,这边都交给我。”
“傅二哥,”他扬声叫傅澄,“麻烦你送她回京,白云川我自己去。”
傅澄闻声回头,笑着说道:“送她没问题,不过今晚不成,我得先送你走,没有我跟着,外面的关卡你一个也过不去。”
等沐桑桑终于在床上躺下时,晨曦已经透过了纱窗,都护府衙幽深的院落挡住了外面的纷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还像原本一样宁静。
身上无一处不是酸疼,沐桑桑闭着眼睛静静躺着,听着窗外鸟儿的啼叫,渐渐进入了梦乡。
眼前出现一座慌乱的城,无数士兵奔走叫嚷,箭矢像暴雨一般从城头落下,而城外,是更多的、潮涌般的士兵,密密实实地包围着整座城池,同样暴雨般密集的□□带着火光向城头射去。
沐桑桑猛然发现,这是京城长平。
乱梦在此时突然中断,沐桑桑睁开眼睛,满心苍凉。
长平,她的家,也要有战火了吗?难道是乌剌人?
窗棂上突然传来几声轻响,似有人以手扣窗。
傅晚?沐桑桑忙忙走来推开窗户,一张意料之外的脸庞猝不及防闯入眼帘,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似藏着千言万语。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
第9章
沐桑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是赵恒。
他就这样公然出现在防守严密的都护府衙中,看着她,轻声问道:“你要回京?”
沐桑桑下意识地伸手关窗。
赵恒抬手挡住了,依旧看着她:“我这就走。”
沐桑桑很想叫人,但又不敢叫,他能无声无息地来,想必也能无声无息地置她于死地。她极力稳住精神,镇定地问他:“殿下有什么事?”
“我有一辆车,车速很快,与骑马不相上下。”赵恒终于转开目光不再盯着她,“给你用吧,就停在车房。”
“我有车。”沐桑桑连忙说道,“多谢殿下美意,不过不用了。”
赵恒没再说话,他看着她,带着几分恍惚伸手向她,似乎想轻抚她的鬓发,沐桑桑心里一惊,眼看要躲闪不开,赵恒却突然收回手,转身离去,迅速消失在高墙外。
沐桑桑不敢再睡,她始终猜不透赵恒要做什么。她叫了府衙的婢女匆匆赶去车房,那里停着她乘坐的青帷车,然而等她走近了细细一看,才发现那车子看起来相似,细节处却不一样,这应该就是赵恒提到的那辆车。
他用自己的车换了他的,为什么?
“妹妹这就起来了?”傅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跟着就见他闲闲地走进来,虽然因为护送沐乘风奔波了一夜都没有睡,但他看起来精神很好,笑得十分轻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可以等你。”
沐桑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问道:“我三哥找到大军了吗?”
“我送他到了离白云川最近的关卡,给了他军中往来的腰牌,还借给他五百名士兵。”傅澄咧嘴一笑,白亮的牙齿映着日色,让沐桑桑想起了饿狼的獠牙,“至于能不能找到沐伯父,还得看他的造化。如今整个白云川全是战场,家父和乌剌人已经开战,但愿他运气好吧。”
沐桑桑突然很后悔让三哥独自去了,她该跟上的,就算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不,不能死!脑海中一个声音无声地呐喊着,一个都不能死,你应该立刻回去稳住皇帝,一个都不能死!
沐桑桑定定神,向傅澄说道:“请问府中有没有空闲的车子可以借我用用?我这辆车有些不太好用。”
“小事一桩。”傅澄又笑了下,吩咐车房仆役,“把府里最好的车子赶过来。”
不多会儿,仆役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跪在地上请罪,都护府衙所有的车都坏了,不是掉了轮子就是断了驾辕,没有一辆能用。
沐桑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是赵恒,肯定是赵恒!
傅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淡淡道:“办事不力,去领二十个板子。”
仆役很快被拖出去挨打,沐桑桑紧咬下唇,心慌意乱。赵恒竟然逼得她不得不坐那辆车,为什么?
“让妹妹见笑了。”傅澄观察着她变幻不定的脸色,慢慢走去套好那辆深青色的车子,一矮身坐了上去。
三匹马驾车,一眨眼便冲出了院门。
不多会儿,傅澄赶着车进门,一跃而下:“这车很好,妹妹继续用吧。”
一个时辰后,沐桑桑坐在车中出了都护府的城门。傅澄说的不错,这辆车很好,坐在里面非但感觉不到颠簸,而且速度极快,傅澄一路催马快跑,车子依旧能紧紧跟上,从来不曾掉队。
沐桑桑心中思绪万千,赵恒他,是敌是友?
城外密林中,赵恒目送着离去的队伍,沉默不语。
云昭远轻声道:“主上,蒲安车全天下只有一辆,沐桑桑坐车回去若是被皇帝发现了……”
“我自有安排。”赵恒淡淡说道。
他已经安排夜卫暗中护送她回京,快到京城时夜卫会将蒲安车换成她的青帷车,除了她谁也不会发现。
“主上。”云昭远忍不住劝道,“沐桑桑是皇帝的人,沐家又是皇帝的心腹,如今西疆大败,朝局定有变动,主上应当早做打算,万万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在此流连……”
“我与她,不会再见。”赵恒转身走向密林深处,目光沉郁。
她回京去寻皇帝,他则要返回并州应对朝局动荡,这一生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假如有,也是兵戎相见的那天。
马匹项下的銮铃叮叮咚咚响着,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垫子上,细细整理这些天的情况。
那人真是安王赵恒吗?他们只是凭着一句主上推测了他的身份,他没有否认,但也并未承认。假如真是赵恒,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疆,为什么给她报信,又为什么一定要她坐他的车?他说有人算计她,是谁?
她早就给阿爹送了信,前几天三哥又送信提醒阿爹留神白云川,阿爹为什么始终没有回应?难道他也认为是无稽之谈吗,还是他根本没收到信?
还有李明峰,如果他真是受人指使,那人是谁?而李司马在入城时的刁难也让人生疑,三哥已经打听过,李明峰的死应该被赵恒处理了,安谷城根本没人发现,那么李司马为什么要针对她,难道只是巧合?
而傅家……算日子傅守义应该早就收到了哥哥的信,为什么一直迟迟不来接她?傅晚明明在西疆,为什么她始终没见到她?假如李明峰是受人指使,那个人肯定知道她的身份和行踪,除了自家人,也就只有傅守义了。
难道是他?
沐桑桑猛地一惊,忙打起车帘叫住傅澄:“傅二哥,我哥哥的信傅二叔收到了吗?”
傅澄摇头:“父帅前阵子忙着给国公筹备粮草,一直不在都护府,前几天回来才见到信,立刻就派人去接你们了。”
原来如此。沐桑桑放下心来,又问:“晚姐姐呢,我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她呀,”傅澄启唇一笑,露出两排雪亮的牙齿,“我怎么会知道?”
沐桑桑这才想起他母亲是傅守义的宠妾,与傅晚的母亲水火不容,连带着他与傅晚也很是不合,沐桑桑一阵发窘,忙放下车帘,懊悔不及。
“妹妹,”傅澄却突然用马鞭撩起她的车帘,“前面有羽林卫。”
不多时五百名个羽林卫踏着滚滚尘烟在前面停下,领头的校尉下马向沐桑桑行礼道:“奉皇上旨意,羽林卫特来迎接沐姑娘回京!”
他已经知道了?可他竟然派羽林卫来接她,似乎并没有为她偷偷出京生气。沐桑桑心中五味杂陈,他对她真的很好,但是那些梦……
傅澄轻笑一声,道:“妹妹果然是独得陛下青眼。”
沐桑桑回过神来,忙道:“多谢傅二哥相送,不过既然陛下派人来了,我就不再麻烦傅二哥了,就此作别吧。”
她一直不大喜欢傅澄,甚至有点怕他,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让他跟着。
傅澄有些意外,半晌才幽幽说道:“妹妹好狠的心,好吧。”
他没有啰嗦,带上都护府兵掉头离去,沐桑桑松了口气,立刻吩咐羽林卫:“按着你们来时的速度,尽快返京!”
夜幕降临时,赵启收到了西疆的加急塘报。
安国公在白云川战败,父子俩临阵脱逃,下落不明。
赵启久久不语。为什么,她要赶在这个时候去西疆,羽林卫找到她了吗,她现在安全了吗?
一个时辰后,第二道加急塘报匆匆送来:傅守义帅军出关,在白云川抵抗乌剌大军,请求朝廷尽快指定新任主帅,以便调遣各卫戍军力,扭转败局。
赵启合上折子,叫来贴身内监张遇吩咐道:“送去慈宁宫请太后过目。”
两年前先帝驾崩,他在太后的主持下于先帝灵前继承大统,太后是他的嫡母,他的养母,更是隐在暗中控制朝堂的那只无形之手。
他的生母只是偶然承宠的宫女,到死也不过是嫔位,先皇子嗣众多,他非长非嫡又没有强势的母族,在宫中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年节下宫里家宴,连先皇都记不住他的排行和名字,然而最后,却是他坐了这把龙椅,因为,无子的太后看中了他,把他养在膝下,一力扶持。
所以,在登基亲政后,他很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除了一力抬举安国公府,对太后更是恭敬有加,虽说祖训规定后宫不得干政,但朝中的大事要事,总还是太后头一个拿主意。
慈宁宫中。
太后合上西疆来的密折,峨眉紧蹙。
居然真的败了。她想起沐桑桑那个噩梦,心里涌起一番怪异的情绪,世上难道真有鬼神?
“廉敬,”太后低声叫着她的心腹,慈宁宫总管太监、凤仪卫亲卫统领的名字,“你带两百凤仪卫去西疆找安国公,务必把他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廉敬轻声问道:“西疆有事?”
“安国公败了。”太后淡淡说道,“傅守义求我在皇帝面前替他说好话,推荐他接管西疆战事。”
她没告诉廉敬的是,傅守义在密折中向她保证,只要他能接手西疆,必将竭尽全力替沐战洗脱罪名。她有些疑惑,自家兄弟是个忠烈的性子,怎么会临阵脱逃?
许久,太后沉吟着问廉敬:“你觉得傅守义靠得住吗?”
“安国公很是信任他。”廉敬谨慎答道,“陛下似乎也很信任他。”
“不错。”太后微微颔首,假如赵启不相信傅守义,单凭沐战的提拔,傅守义不可能爬得那么快。
“见过太后,”张遇在殿门处奏报,“陛下命奴婢给您送来西疆塘报,请您过目。”
太后美目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看来皇帝还算懂事。
她看了眼廉敬,示意他尽快出发,廉敬却近前一步,低声说道:“正要禀奏太后,陛下悄悄接了人进宫。”
夜色深沉,宫车停在兴庆宫前,赵启亲自走下金阶相迎,车中走出一个女子,抬头看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加油呀,今天还是棒棒哒~
第10章
翌日一早,赵启下旨,由安西都护、靖边侯傅守义接替安国公沐战,全权处理西疆战事。
与此同时,一个消息悄悄在朝中传播,说西疆之所以吃了败仗,都是因为沐战傲慢自负,疏于防范,以至于先被乌剌人烧了粮仓,紧接着又被劫了大营,更可恨的是沐战一见乌剌人凶猛,竟然让卫队护着自己抢先逃命去了,以至于三军没有统帅,伤亡惨重。
到第三天时,这个流言已经传得连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太后和赵启都是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追查,可惜越是压制,闲话传得越快,百姓也越发愤激,到第四天时,御史台几个年轻的御史竟然齐齐在早朝时弹劾沐战临阵脱逃,请求赵启治他死罪。
第五天时,赵启收到羽林卫传讯,沐桑桑明日到京。
“桑桑要回来了!”赵启眉梢眼角都带着由衷的笑意,少年俊美的眉目像镀上了一层光,“母后,明日我出城去接她,可好?”
“皇儿有心了。”太后很是满意,皇帝亲自出城去接,京中那些人就该知道怎么对沐家了,她微微笑着,显得十分慈爱,“桑儿身子弱,这些天为着她阿爹的事只怕没少哭,皇儿早些洗清安国公的冤屈,让她放下心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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