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吹走了?”
“说是闻彬柏领着大军在城外布阵的时候,突起大风,黄沙刮得到处都是,连眼睛也睁不开。等风停了,原来列阵的闻彬柏和他的叛军,全都不见了。守城的大人找了几天找不到,就立刻快马加鞭送消息来了。”
议事厅里,霎时间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最后贺丞相先跪了下去:“陛下真龙天子,天佑大齐。”
于是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天佑大齐”。
明帝虽然疑惑,但此时此刻也只能面带微笑,还不忘提醒:“上天佑朕,也佑朕的清平。”
众人又山呼“天佑清平殿下”。
等大臣们都告退,明帝在宝座上待了一会儿,等到徐公公来回禀迟迟的情况。
“小殿下很是精神。”
明帝一奇:“今日没有睡着吗?”
徐公公连忙回:“小殿下精神着呢,陛下亲自去瞧就知道了。”
纱帘后,迟迟缩在宝座上的一个角落里,呆呆的还回不过神来。
明帝走上前安抚:“迟迟是不是吓到了?不怕,有皇祖父在。”
明帝一说话,迟迟的注意就转移到了他身上:“皇祖父。”
“哎。”
“刚才那个人,”迟迟坐直了,“刚才那个人是不是说,闻将军的军队都被风吹走了?”
报信的人是这样说,但究竟如何,又是不是闻彬柏的算计,明帝还要派人再看。不过这时候,最要紧的还是让小孙女放心。
明帝于是说:“是啊,天佑我大齐,这次平乱竟然不战而胜。”
迟迟昂起小脑袋,似乎还要说话,但她又好像缩了一下,然后安静了下来。
明帝拍拍她的小脑袋:“让徐公公送你回去,你去向皇祖母说这个好消息,好不好?”
迟迟坐上回程的软轿,过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大齐的守护神帮他们赶跑了闻将军!
*
迟迟在议事厅听政,王皇后就在寝宫里揪着一颗心。
皇室一直没有太多孩子,明帝是独生的,明帝的父亲是独生的,明帝的祖父也是独生的。明帝自己也没有逃过,和王皇后生下懿文太子后,后宫就再没有动静。
好在懿文太子天资聪颖,还与太子妃生下了玉雪可爱的迟迟,帝后二人又是欣喜又是感动。但懿文太子成年没有多久,就丢下父母妻女,撒手人寰。
这样一来,迟迟就是帝后二人唯一的孙辈,也是大齐皇室仅存的嫡传血脉。
因为没有继承人,从懿文太子死后,大臣们就一直主张明帝立宗室子侄为皇储。虽然四代单传,但四代再往上,那时候的大齐皇帝,还是难得留了两个儿子的。皇后生的那个当了皇帝,后妃生的那个就被扔到北方,封了相王。
大臣们主张立的皇储,就是如今这一代相王的世子。
整天吵吵着要拉一个陌生男人来给你当孙子。明帝憋屈了十多年,等到迟迟十五岁的时候,突然下旨,立了她为皇储。
大臣们霎时间如丧考妣,哭着喊着求他收回旨意。天底下哪有女皇帝这种事?
但明帝大义凛然,怎么?迟迟不是皇室子侄?迟迟没有继承资格?路是人走的,事是人干的,从前没有女皇帝,那好,从此之后就有了。
他打服了跪在午门前哭嚎的那群人,然后天天带着迟迟去议事厅听政,还说先让小殿下适应适应,等听满一个月,就带她去上朝。
这次没有人敢去午门前哭了,一个个安静如鸡,明帝领着小孙女进议事厅的时候,跪得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端正。
明帝要立迟迟为皇储,王皇后也不能拦着。她忧心了几天,看着明帝开始带迟迟去议事厅。迟迟在议事厅待多久,王皇后就忧心多久,等徐公公送全须全尾的迟迟回来了,她这一天才算能安下心。
今天也是这样。
王皇后早上起来,领着宫女去叫醒迟迟,迟迟要赖床,王皇后搂着她“心肝呀宝贝呀”叫个不停。送睡眼惺忪的小孙女坐上去议事厅的软轿之后,王皇后就开始了等待。
这几天明帝心情不好,西北的闻将军反叛,风声都传到了王皇后这里,她更担心了,一早上连东西也吃不下,怕迟迟个可怜孩子,因为这个被不满她做皇储的大臣为难。
等到中午,徐公公总算把人送回来了。
王皇后连忙拉起宝贝小孙女的手仔细打量:“早上如何呀?大臣们有没有吵架?有没有和你说话?皇祖父生气了吗?”
刚开始的时候,迟迟每次回来都哭着跟王皇后说,大臣们吵得好凶,她不想去了,以后也不想当皇帝了。王皇后没办法,搂着宝贝心肝安慰。后来倒是好了,迟迟练出本事,大臣们吵得再厉害,她也能完完全全睡过去,什么都听不到。
听见皇祖母担忧,迟迟却兴奋难挡:“皇祖父不生气。闻将军和他的大军都被……”她停顿了一下,“嗯……被风吹走了。”
王皇后也愣住了:“迟迟心肝说什么呢?”
什么被风吹走了?
“风呀,刮了好大的风,闻将军和他的军队,一个都没有剩。”
王皇后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徐公公,这是怎么说?”
徐公公解释了一遍,又说具体的事明帝已经着人调查。
王皇后听懂了明帝的担心,万一是闻彬柏使诈,那就不好了。
“不是使诈。”迟迟趴在窗下,昂起小脑袋,“是真的。”
王皇后转过脸去,对着小孙女笑容慈爱:“好好好,是真的。是皇祖父还有咱们迟迟得上天眷顾,所以才帮了咱们这一回。”
迟迟想了想,眉眼弯弯点了点头。
她请守护神帮了忙,神仙不都是天上的吗?也算是“上天”眷顾了。
小孙女回来了,王皇后叫人上膳,迟迟喝了一大碗的虾仁鸡皮汤,然后去暖阁里睡午觉了。
王皇后守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迟迟忽然问:“那上天眷顾了我们,我们是不是也要回报他?”
“迟迟有心了。”王皇后笑眯眯,“皇祖母一会儿就叫人去告诉皇祖父,让他准备祭典。”
迟迟侧身躺着:“上天都喜欢什么呀?”
王皇后就说:“自然是大家的香火,还有祭品。”
“祭品?”
迟迟跟着明帝去过奉先殿,那里供着大齐历代的先祖,里面自然也有祭品,牛羊豕三牲全备,叫“太牢”。
但是她要去哪里找这些祭品?
王皇后还不知道自己为小孙女挖了多难填的一个坑,她继续说:“是呀,酒醴肉食,金玉珠帛,这些都是祭品。”
“金玉珠帛也是吗?”
王皇后点点头。
迟迟明白了,她拦住王皇后拍着哄她睡觉的手:“我自己睡。”
“好,心肝自己睡,皇祖母就在外头,有事就喊人。”
等王皇后走了,迟迟睁着眼睛看着头顶。
三牲全备,她找不到牛羊猪,不知道小马算不算。皇祖父为了哄她开开心心当皇储,送了她一匹小母马,就在御马监的马厩里养着。至于金玉珠帛,那就简单啦,迟迟有一整个私库的珠宝,她可以全部都送给守护神,反正皇祖母还会给她。
不过守护神要这些做什么呢?
大概是看着开心开心吧?地宫那么大,又那么黑,守护神也真是不好当。
守护神:呵呵。
第3章 虾仁鸡皮汤
要把小马带去地宫有点麻烦。
迟迟捧着一口袋的金玉珠帛,最后决定去找岳思亭。岳思亭就是上次在议事厅里,大臣们争论的岳老将军的曾孙女,也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然后她又让御马监的人,把她的小马带到御花园来。
“这就是你的小马?”
岳思亭绕着棕色皮毛的小母马走了一圈:“别告诉我,你要在这里骑马。”
小母马矮矮的,身上的毛发软软的,看起来不太能驮人的样子。而且御花园各处都是奇珍异树,要是撞坏了,岳思亭可赔不起。
当然不是。
迟迟摇头:“我们来玩捉迷藏,我和小马一队,你来找我们。”
岳思亭:“……”
宫人们都被迟迟赶走了,岳思亭背着身,在一座凉亭里喊:“藏好了吗?”
迟迟回头:“你别偷看。”
岳思亭生气:“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把金玉珠帛放在小马背上,迟迟牵着小马,一起走进了石林。
这回迟迟学聪明了,找到黑雾后,她从小马背着的口袋里翻出一盏琉璃绣球灯,又掏了掏,找出一个火镰。
这样就不怕黑了。
*
地宫里,老树精缩在王座边,忍着不要瑟瑟发抖。
忽然脾气不太好的魔尊,一只脚踩着它的根须以防它逃跑,一只手又抓住它光秃秃的枝桠晃了晃。
“谁让你带人进来的?”
老树精有点委屈:“是迟迟心肝自己走进来的。”
薛惊揪住它头上一片刚刚长出来的绿芽:“心什么?肝什么?她是你哪儿的心?哪儿的肝?”
老树精不敢响了。
薛惊就说:“下次再带进来,我把你树根撅了。”
老树精被人踩住命根,只好屈从于薛惊的淫威:“知、知道了。”
才说完话,薛惊眼神一动。
老树精也察觉到了:“迟迟心……来了。”
大殿门口,又站了一个哭得呜呜叫的小公主。
她站在石阶下,手上挂着一盏没有点着的琉璃灯,另一只手牵着一匹矮矮的小马,小马打了个响鼻,温顺地站在迟迟旁边。
她不会用火镰,最后还是摸黑走出过道。
薛惊:“……”是我自己没有关好门。
他微微抬起脚,老树精明白了,抽出自己的根须,风一样蹿了出去。等它出了大殿,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殿门关了。
老树精吓得抱住自己的树根僵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才活动起来,慢慢滑到石阶下。
“迟迟小心肝。”老树精弯下腰,压低了声音,轻轻喊她。
迟迟哭了一会儿就好了,她牵着小马:“我来送祭品的。”
老树精转过身,好像在看迟迟身边的小马。
薛惊点化老树精的时候,只是随手一指,没有多细致。老树精有五感,能说话,也能蹦能跳能跑路。不过它还是一棵树的样子,没有五官,没有手脚,只是木愣愣一棵树。它自己也不会修炼,过了一百多年,还是这副样子。
地宫没有其他活物,老树精看见迟迟带来的小马很是好奇:“这是什么?”
“祭品呀。”
殿门关了。迟迟想把小马拉上去,但是小马忽然不合作起来,摇头晃脑不肯跟着她走,脖子上的铜铃也被晃得乱响。又忽然一个退步,把背上的口袋甩了下来。
“哗啦”一声响,迟迟的金玉珠帛全都撒了出来。
*
王座宽敞,薛惊横躺在上面,摊开手脚。
比小公主的宝座舒服多了。
他放老树精出去,然后关上门,不打算再管。不过外面很快就传来了马蹄嘶鸣,伴随着铜铃铛铛响,还有“哗啦”一声之后,玉石碎裂的声音。
小公主当然又哭了。
还没有人敢在地宫这样吵过。勉强养了几百年才养出的好耐性,“呼”的一下随风飞走了。
薛惊一挥衣袖,殿门洞开,他从王座上拾级而下,最后走到了殿前。
地宫是没有灯的。薛惊不需要光也能看见,老树精在黑暗里待惯了,压根不知道灯这种东西。
大殿上倒是悬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那是薛惊之前随手丢上去的,懒得拿下来,就由它一直陷在顶上。但那么点光,对迟迟来说根本就没有用。
可是薛惊从大殿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迟迟忽然觉得自己看见了光。
他穿的还是一身黑墨色的外袍,衣领上用金线绣满了花纹,下摆轻轻拂动,好像有微风吹过。不过这里是没有风的。
周围都是黑暗,于是就显得薛惊的肤色更白,眼珠更黑。他站在殿前,垂着眼睛居高临下,所有一切都要来向他臣服。
然后小马臣服了。
它倒退了几步,一甩头要往后面逃。迟迟来不及放开缰绳,被小马拽倒在地,整个人就这样扑倒在铺满泥沙的地面上,还摔碎了手上的琉璃灯。
幸好是冬天,身边的宫女替迟迟穿得又厚又暖和,这样摔了一跤,倒是没有伤到骨头,就是下巴、手心、手腕蹭破了皮。
迟迟趴在地上没有动作,像是突然摔懵了。身边的老树精想扶她,但它没手没脚扶不起来,只能在旁边干着急,最后把主意打到了石阶上站着的人身上。
“尊上……”
薛惊“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尊上。”老树精跟着走了几步,有点没明白。
不过一边的迟迟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她坐在地上拍了拍手,抹了一把下巴,然后开始捡东西。
十分坚强。
这回守护神没有关门。迟迟把安静下来的小马驹系在门口的石柱上,抱着捡回来的金玉珠帛,摸黑进了大殿。
迟迟问老树精:“你会用火镰吗?”
老树精:“不会。”
迟迟有点失望,不过就算老树精会用也太迟了。她的灯已经碎了,口袋里也没有带夜明珠,所以现在用来探路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空旷的大殿寂静无声,迟迟只好麻烦老树精,像上次一样,再让她踩在树根上,载着她走。
老树精倒是很乐意,它问:“你这回来做什么呀?什么送祭品?是送给尊上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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