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往日公子对阿乐多好,他都以为公子对阿乐动情了呢,可是事情办砸了,不也是一个死?
那杀手忙道,“此时阿乐去杨府,路上我一定能找到动手的机会!”
希望将功赎罪。
公子息闭眼,盖住眼中阴郁,觉得面前人真是蠢。
或者也应当说——阿乐变聪明了。
长阳君送她去杨府,一路上公子息若真的派人动手,事情必要闹大,到时候,那舞姬背后有人指使就被坐实,而杨错,就可以继续往下追查……
他为什么要做这样暴露自己身份的事情?
公子息轻轻吐出一句,“此事不用你管,任务失败了,你下去领罚。”
“是。”
那人满头大汗,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只是领罚,那还好。
虽然任务失败的惩罚也……太残酷了。
不过好歹公子没要他性命。
他悄然无声的退下去,如夜色中的一只鸟,几个跳跃就消失不见。
公子息目光极冷。
如果是从前,这样办事不力的人他根本不会留。他手下的人,只要有一件事没做好,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
可是如今不同。
如今他在新朝,虽然衣食无忧,被封为顺命君,可也只能做一个顺命君。
歌舞声色?可以。
培养个人势力,那是不可能的。
他前朝公子,身份敏感,按理来说,新朝是不会留他性命的。
但当年杨错屠戮旧赵王宫,如今仍有不少民怨,故朝廷需要他这样一面安抚旧赵遗民的旗子。
所以他如今才能衣食无忧。
前朝公子,身份太敏感,公子息的手只要稍微往政治上伸一点,就会引起无数猜忌。
如今手上可用的这批人,是他好不容易才慢慢积累起来的。
他可结交的,也不过是长阳君这样歌舞声色之人罢了。
长阳君胆小,贪乐,无野心抱负,虽给不了公子息政治上的助力,但却很好掌控,所以公子息一直刻意与长阳君交好。
时间过得太快。自赵国被杨错屠杀,赵常乐撞阶自尽以来,已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杨错爵至上大夫,权力却堪比宰辅,一国之政尽数落在他手上。
公子息想杀杨错,很久了。
筹谋许久,计划缜密,他连死去的妹妹都利用上了,可依旧宣告失败。
最关键的是,关键人物阿乐如今去了杨府,如果阿乐说出什么话来,他在新朝的多年经营也就白费了。
杨府……
公子息自问心思缜密,手段圆滑,可他再是手段高明,杨府却还是插不进一只手——不然他也不会利用长阳君夜宴谋害杨错了。
阿乐进了杨府,他几乎是真的没法掌控她了。
公子息难得生出焦躁情绪——
这种情绪就像是,阿乐原本是属于他的东西,如今却入了杨错手中,他却无力抢回来。
公子息按了按眉心,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思索对策。
第11章
中午时分,马车在杨府门口停下。
如今虽是新朝,但却并未迁都,国都还是旧赵国都,只是龙椅上换了人坐。
因此杨府也是从前的府邸。
赵常乐下了马车,仰头看着杨府大门上悬挂的牌匾。
从前那牌匾上写的是“太傅府”,太傅,是杨错父亲在赵国的官职;而如今牌匾上写的则是“上大夫府”。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赵常乐对杨府很熟。
她从前调皮捣蛋,不喜欢天天闷在宫里头,所以抽空就往宫外溜。
其他几位王兄都在朝中担负要职,没时间陪她玩,只有息哥哥是个闲散公子,整日没事干,正事就是陪她玩。
公子出宫,比公主出宫容易的多,赵常乐就经常央求息哥哥偷渡她出宫。
而每每溜出宫,她几乎必要来找杨错,这府邸的每个地方她都逛遍了,比自己的宫殿还熟。
赵常乐晃了晃脑袋,把儿女私情从脑袋里赶走。
她是来报仇的,可不是来回忆的。
*
长阳君再无实权,到底也被封了君,因此他来拜访杨错,杨府下人自然不敢怠慢。
门房连忙将长阳君迎入府中。
杨府的下人周到,一边引路,一边解释,“祭酒此时不在府中,府上也无其他主子,便是我们府里的管家招呼,长阳君勿怪。”
长阳君怎敢怪。
他来这儿就是赔罪的。
长阳君后面跟着一串奴仆,各个手上抱着成摞成摞的礼盒。
赵常乐又被麻绳捆住——毕竟负荆请罪,虽然没有捆上荆条,可请罪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
两个奴仆压着她这个罪魁祸首,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杨府下人的目光——
舞姬一身正红薄纱,肩颈腰皆裸露,行走时莹润双腿在红纱之下隐约可见。
虽看着惨兮兮,但不掩其艳色。
若是从前,穿的如此暴露被人打量,赵常乐大概会觉得羞愧。
可如今不同,生死都经历过了,旁人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目光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反而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游廊石板,届是旧日模样。可如今杨府的下人,她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当年杨错父亲入狱,杨府的仆人也因此遭殃,偌大杨府,不过就逃出去了杨错一人。
如今杨府的仆人,想来都是杨错做上大夫后新找的。
转眼花厅便到。
花厅口站着一个老者,约五十岁出头,拄着拐杖,朝长阳君方向走了几步,“见过长阳君。”
然后就将长阳君迎进了花厅里。
他走路时,一跛一跛的。
长阳君略略皱眉,这就是杨府的管家?这么寒酸。
他内心再腹诽,表面上都不敢表露,对那管家也和善,只是不想在杨府多呆一刻,因此没什么多余寒暄,直接表明来意,
“昨夜祭酒赴宴,结果府上下人得罪了祭酒,我今日特来赔罪。”
那瘸腿管家迟疑片刻,却没有立刻答应,
“这……”
长阳君害怕杨错,此时是真不想在杨府多呆,听说杨错此时不在府邸,他高兴的什么似的,恨不能立刻把所有赔礼都放下,然后麻溜离开。
如今见这瘸腿管家只是迟疑,却不说收礼,长阳君心头一跳——
这是什么意思?
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赵常乐跟在许多怀抱礼盒的奴仆后面,她抬眼看了一眼那位瘸腿管家。
这面孔倒是熟悉。
宁伯。
赵常乐记起来了,这倒是杨府的旧仆。
说来宁伯对杨府也是忠心,从前他是杨错父亲的随从,他瘸腿,还是因为有一次为了救少年杨错导致的。
杨错念旧,如今让他做管家,倒是他一贯的风格。
宁伯对长阳君不卑不亢,道,
“实不相瞒,我家大人从不收礼,长阳君说昨夜您的舞姬得罪了祭酒,但祭酒回府之后并无发怒模样,想来也不计较此事了。一桩小事,长阳君不必放在心上。”
杨错的脾气宁伯知道,很少计较这些小事。
虽然昨夜看到杨错头上受伤,宁伯着实惊讶了一下,但杨错面容平静,只说“并无大碍”。
长阳君携礼而来,却吃了个闭门羹,心里不大高兴。可又不敢在杨府表露。
况且这管家说杨错不收礼,长阳君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子。
长阳君只爱歌舞,不爱钻研政治,对这些官场往来便也不熟。
经宁伯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杨错确实不收礼,不管大小,统一拒绝。
因此他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换了别人,门口早就车水马龙了,可他府里除了因公来访之人,并无闲散访客,竟挺冷清。
长阳君尴尬,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这……祭酒高风亮节,我送这些俗礼真是玷污了他。”
宁伯见说动了长阳君,严肃面孔也放松不少,可立刻又听长阳君道,
“旁的礼物都罢了,但阿乐我今日是一定要送给祭酒的。”
宁伯还没来得及问“阿乐”是何许人也,奴仆把赵常乐往前一推,赵常乐一个趔趄,立刻跪在了地上。
红色薄纱裹体,虽衣裳沾了灰尘,但当真是满室艳色。
宁伯愣住。
这……
送个艳妓给祭酒,长阳君脑子糊涂了?
长阳君连忙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
祭酒赴宴,兴之所至欲拉人行欢,舞姬不从,砸破了头……
越听,宁伯脸色越黑。
兴之所至拉人行欢?
宁伯算是打小看着杨错长大的,杨错什么品格,宁伯最了解不过。
岂是那样贪恋女色之人?
末了长阳君又强调一遍,
“其他礼物,祭酒不收就罢了,但这舞姬一定是要留的。这贱婢得罪了祭酒,当真是该死,所以我亲自把她送上门,任由祭酒处置,要杀要剐我绝不过问!”
为表诚意,长阳君亲手捧上阿乐的卖身契。
宁伯还沉浸在杨错昨夜“兴之所至拉人行欢”一事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长阳君越说越来劲,到最后嘴上又没把门的了,
“照我说,若是祭酒不气了,其实大可留下她。昨夜宴席那样多舞姬,祭酒偏挑中她一人,当真是好眼力。不是我夸,我府中舞姬皆貌美,但阿乐相貌可是其中拔尖——”
眼看长阳君越说越露骨,宁伯脸色已黑如锅底。
可长阳君偏不知,命令赵常乐道,“阿乐,把头抬起来!”
赵常乐觉得自己像个货物,可她没有还手能力,只好抬起一张脸。
方才还一副“我不信我家祭酒绝不会贪恋女色”模样的宁伯,像是被一道雷劈到了头上。
中山公主?
那张脸,那不是自尽的中山公主?
第12章
赵常乐蹙了蹙眉,不知道为什么宁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长什么模样,重生至今,她还没照过镜子。
她只是以为自己这具身体当真貌美,连宁伯都看呆了。
赵常乐不免对自己这张脸都有些好奇起来。
宁伯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那不是中山公主。
眉眼相似,妆容相似,难怪他第一眼要认错。
长阳君见宁伯呆愣模样,非常满意——他就说嘛,他府上的舞姬,那各个都是绝色!
长阳君趁热打铁,非常想把阿乐这个烫手山芋送到杨府,忙问宁伯,
“就是这贱婢,昨夜她本该好好伺候祭酒,结果她不听话,宁死不从,还砸了祭酒满头血。当真是该死!我特意将她送来,要杀要剐,祭酒随便出气。”
宁伯看了赵常乐片刻,而后嫌恶的移开目光,
“祭酒昨夜并未追究此事,便是放过了这舞姬,长阳君不必多虑。”
语气硬邦邦的,显然不想接受赵常乐。
虽然长阳君满口说这舞姬昨夜得罪了杨错,怕杨错还生气,因此送上门来,要杀要剐随意。
若是真的能杀能剐,宁伯自然不客气。
可宁伯清楚,光凭这一张脸,杨错就不可能杀她剐她。
所以这舞姬一旦进门,后患无穷。
长阳君被区区一个管家折了面子,不高兴,可宁伯却好像毫不在乎,甚至下了逐客令,
“长阳君的歉意,祭酒回来后老奴会代为转达,可这些礼物,还有——”
宁伯目光又落在赵常乐身上,嫌恶中甚至带了仇恨,
“还有这舞姬,请长阳君带回去吧。”
长阳君气的肥脸憋红,可偏不敢惹杨错,连杨错的管家也不敢惹。
赵常乐皱眉。
她明显能察觉到宁伯对她的不喜,可为什么呢?
她猜测,宁伯可能对以色侍人的舞姬之流比较鄙夷。
长阳君还想说话,可宁伯如此强硬态度,摆明了不想收礼。
长阳君再无实权,那也是封了君的,纵然因为害怕杨错,所以对杨错的管家都十分客气,可宁伯此时如此折他的面子,长阳君难免也有些不高兴。
偏他又不高兴,又胆子小,所以不高兴也只得藏着,憋的他心里难受。
赵常乐急了。
宁伯摆明了不想让她进杨府。
可若是不进杨府,她在长阳君府上呆着,自己的性命怕是难保。
因此也顾不上奴仆不得插话的规矩,她开口道,
“我身份低贱,原不该插话,可这位管家,您方才犯了两个错,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宁伯愣住。
赵常乐继续,
“您一个管家,擅自拒了我家主君的礼。哪怕我家主君再没有实权,也没有这样折辱他的道理。这是您的一错。”
“不论奴仆地位多高,也不能忘了本分,遇事一定要以主子的心意为准。可您擅自替上大夫做决定,不问他的意见。凌驾于主子之上,这是您犯的二错。”
宁伯听得脸都黑了。
长阳君愣住,这这这……阿乐嘴好利!
从昨夜至今,阿乐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简直不像从前那个懦弱的舞姬。
赵常乐说罢话,看着宁伯,宁伯脸色黑如锅底,像是马上要发怒。
宁伯仇恨中山公主。
赵王残暴,杨错的父亲因言获罪,死在狱中。
宁伯与杨错父亲主仆情深,此后深恨赵王,而恨屋及乌,中山公主乃赵王最宠爱的女儿,宁伯自然对她也恨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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