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也是无奈之际,早不醒,晚不醒,偏偏挑了一个她不舒服的日子醒,偏偏她还不能不来。得了消息,早早地来了吧,听到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好的。
“太上皇醒来后便一直在寻陈贵妃和晋王。皇后与他说了这些日子的事之后,皇上便一句话也没问了,说是要等你过来。”
赵景宸心下诧异,等他过来?
转眼间便到了里间,赵景宸望过去,里头门窗紧闭,众人围着床上的人,一句话也没有。气氛有些压抑,尤其是床上躺着的那个,明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却还是硬逼着自己撑着最后一口气,这一撑,反倒撑出了红光满面之相。
这情状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好。
太上皇听到脚步声,偏头看了一眼,见是赵景宸,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太后吓了一跳。
“秦王。”太上皇叫了赵景宸的名字,随即讥笑道,“不对,现在应该是要叫皇上了吧?”
第95章 死不瞑目
太上皇扫过赵景宸身上的朝服, 越看越觉得讽刺,恨不得起身来直接将人给掐死。
当初就不应该将这个逆子给生下来。
太上皇望着帐顶, 怅然若失间, 忽然想到了许久以前的事。说起来,他和皇后还有一位皇儿, 乖巧懂事,聪明伶俐, 不仅是嫡出, 还是他府上的头一个孩子。只可惜,那孩子长到三岁多便去了。便是因为这件事, 皇后才恨透了他, 离他远去。他是知道害人的是谁, 可是因为要争位, 仍旧忍了下来,没有深究。孩子还能再有,可皇位只有一个, 他不指望妻子能懂他,内宅妇人,只要好生帮他管理内院便行了。
如今想来,他怕是错了个彻底。倘使长子未去, 死得是眼前这个秦王, 是不是一切都会大不相同呢?太上皇越想,越是悔恨当初太过心软,顾念着那点不值一提的父子之情。
“你们都出去, 朕有话要与秦王说。”太上皇冷冷道。
太后皱了皱眉,忽然又觉得讽刺,到如今了还不肯认命,还当自己是皇帝呢。不过,太后也不愿意在这个档口上逆了他的意思,既然他非得等着景宸过来,那就让景宸告诉他真相吧。
太后领着众人出去,越过赵景宸的时候,太后顿了一下,压低了声儿与赵景宸笑道:“太上皇方才还记挂着陈贵妃和晋王呢,你可得好生替太上皇解惑,切莫藏着掖着。”
“母后放心。”
太后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挂着一抹嘲弄。一个将死之人,却还看不清形式,才是真正可悲。幸运的是,糊涂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
片刻间,屋子里的人都走尽了。
太上皇咳了两声,周围越静,便显得他咳得越吃力,越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太上皇揪着床单的手指越发用力,眼睛阴森地扫在赵景宸身上,最后落到朝服上的五爪金龙上,嘴角挤出一丝弧度:
“朕倒是小看了你。”
“父皇从未正眼瞧过朕,又谈什么小看不小看得呢?”赵景宸见太上皇说话费劲,颇为贴心地坐在床边,他可不想什么都没说话,人便没气儿了。
“父皇不是有话要问朕么,朕如今在此,父皇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朕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景宸看着如今的太上皇,心中已经激不起任何情绪了,如此一个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之人,不值得他如何置气。
太上皇冷哼了一声,眼神如刀子一般:“晋王呢?”
“人无事,不过眼下还在天牢里扣着。”赵景宸见太上皇又要发怒,先一步止住了他的话,笑道,“他伙同孙秉承等诸多奸佞,逼宫谋反,不仅囚禁了前朝大臣,还杀了诸多宗室子侄。犯下此等滔天大祸,朕如今未伤他性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太上皇听着只觉得刺耳:“你不过是为了那份不杀手足的虚名而已。”
“父皇英明。”赵景宸冲着他拱了拱手,“不过,朕虽无意杀他,想要晋王性命的却大有人在。毕竟前些日子的逼宫,枉死的可不是一两个。”
太上皇气地喉咙发痒,想咳却又咳不出来,憋着难受。他看着赵景宸,想到如今天下早已经不是他的了,心中便愈发痛恨愤懑,只是他亦知道,自己的时日,怕是真的不多了。
“陈贵妃,也被扣在天牢里头?”
“陈贵妃意图杀害母后和皇祖母,在朕带军进宫时便急忙逃出皇宫,还没等军队寻到,陈贵妃知道晋王兵败被俘,已经,畏罪自杀了。”
太上皇瞪直了眼睛,忽然从口中吐出一口血。
只那血似乎泛着黑,腥味甚重。
“贵妃……怎么……”
赵景宸不着痕迹地避开:“陈贵妃乃罪人之母,便是没有自杀,朝臣也不会放过她。如今人去了,反倒少受些罪,父皇还是想开些才好。”
太上皇扶着床边,呕着血,只觉得身子疲软,复又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逆子!”他喘着粗气,垂着床榻。
忽得,太上皇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丁茂,丁茂!”
赵景宸安抚道:“丁公公年事已高,朕已经着他告老还乡了,如今接替他的是原先的小徒弟。只是父皇早将人撵了出去,如今外头怕是没什么人。父皇若有什么吩咐,告诉朕便是。”
“告老还乡?”太上皇桀桀地笑了两声,“你会这样好心?”
只怕人都已经死了,还告老还乡?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监虽不是臣,也逃不了被诛杀牵连的命。
赵景宸勾了勾嘴角,并没有半点儿气性:“朕知道,说这些父皇也不会相信。”
“朕的丹药呢?嗯?”太上皇盯着赵景宸,一动不动,因为瘦,这猛然一看,似乎是要将眼珠子给挤出来一般,有些可怕。
赵景宸失笑:“原来父皇还不知道啊。您病成这样,都是这丹药惹出来的,那样的毒物,再无人敢用,一早就销毁了。”
他想着总不能让人糊里糊涂地去了,亦存了一份看好戏的心思,掸了掸袍子,便道:“朕幼年伴随皇祖父,曾听过皇祖父对父皇的评价。说不上差,也说不上好,只一点记得清楚,便是皇祖父认定了父皇识人不清。回京后,父皇的种种所为,更叫朕信服当初皇祖父所言。为了帮父皇看清身边这些皇子皇孙,朕便想了个法子试探了晋王与陈贵妃。也是巧,寻了一段时间,便寻到了一物,正是那几颗由陈贵妃送上来的丹药。”
太上皇动了动眼珠子,心知接下来的话,多半是他不喜欢听的。
“这丹药,也偶然所得,具体什么功效,朕亦不是十分清楚。只设计告诉了晋王,道那丹药虽有奇效,却是耗费精力与寿数得来的。身子健朗之人尚可,身子孱弱者,只消一颗,病虽能好,只怕往后也就一两年的活头了。陈贵妃与晋王俱深知此事,朕想着,若真有孝心,有良心,怎么也不会将丹药献上去,未曾想,他们当日便将那丹药奉上来了。非但如此,还隐瞒了其中许多事,引着父皇将丹药服下。”
赵景宸看着太上皇,面露怜悯之色:“既不想让父皇这么快死,又不愿父皇活得太久,一两年,正好不多不少。瞧这一个宠妃一个皇子,已经将您的后路都安排妥当了。”
“可惜了,您的身子实在太不中用,一两年都未曾活到。这不,逼得晋王都要谋朝篡位了。”这话,怎么都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太上皇又惊又怒,颤巍巍地身处指头,想要再骂,却已经说不出半句话。
“这样大逆不道之人,父皇还舍不得杀?”赵景宸笑了一声,“皇祖父说得真是一点都不假,识人不清,祸之始也。”
皇上挣扎着要捉住赵景宸,只是到底是徒劳。
力气用尽后,他摊开手,无力地砸回床榻上。
时也命也,他不甘了一辈子,结果又得到了什么?晋王固然有邪念,可是这里头最叫他恶心的,却还是赵景宸。若没有他的算计,若没有他在前头拿着皇位一点一点吊着晋王,晋王如何会身陷进去?
他有意传位于晋王,晋王并非不知。若没有秦王,若没有他赵景宸,便不会有这么多的事。
到如今,太上皇也觉得自己先前生的那场病必不同寻常。只怕一开始,他们所有人便被眼前这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太上皇缓了许久,平复了心中的怒火,冷笑道:“真不愧,是……太上皇教出来的。”
六亲不认,铁石心肠。
“皇祖父想必很愿意听到这话。”
太上皇冷嗤一声。
“父皇要问的事可都问完了?”
太上皇阖上眼睛:“晋王,咳咳,虽犯下大错,终究年纪甚小,咳咳咳……多半受身边人蛊惑,着其保留封号,终身……咳咳,终其一生,固守皇陵。”
“陈贵妃……厚葬。”
这是他最后的要求,也是他能为那对母子最后做的事了。到底疼了这么多年,虽有算计,却并不是丝毫情分都没有。
陈贵妃已去,晋王,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
赵景宸静静地听他说完,又静默地看了太上皇半晌。许久,他才笑了笑,脸上有些淡漠:“父皇还真是天真。”
太上皇猛地睁开眼睛。
“守皇陵?朕可没有那样的耐性。晋王犯下滔天大罪,论理,是该杀无赦的。只是朕顾念着旧情,往来一面,夺去封号,着其流放三千里。朕不杀他,是怕脏了朕的手,至于端王和齐王会不会动手,那便不是朕能干预得了。”
赵景宸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太上皇:“若是动手了,父皇便能在底下同他们母子团聚了。生来是一家,死后,也得一家团圆不是么?”
“逆子!你——”太上皇指赵景宸,似是想说什么,只是突然又没了动静,僵硬地垂下了手。
赵景宸冷眼看着,直到过了许久还不见他说话,眉心一锁,伸手探了探鼻息。
没有气息了……
赵景宸直起身子。太上皇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赵景宸心里还是知道的。怕还是心中存着一点期盼,指望以他最后的威势保全晋王与陈贵妃。至于他,赵景宸也分不清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概还是心有愠怒吧,想要看看他后悔的样子。
可惜,有的人到死都看不清人事,到底都没有后悔。赵景宸只替母后感到不值。他再次伸手,欲阖上太上皇的眼睛,结果半晌都没能将其阖上。
“还真是死不瞑目。”
就为了晋王和陈贵妃?
赵景宸撇了撇嘴角,不再多留,转身离去。推开门的瞬间,望着候在殿门处的妻子与母亲,赵景宸忽然觉得,这一切的布局与忍耐都是值得的。
先前所有的不快,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殿外,众人都在等着消息,见到皇上面色凝重地出来,几位宫妃都是心中一紧,生怕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谢长安最先走过去,在衣袖下牵着赵景宸的手问道:“太上皇如何了?”
“父皇,驾崩了。”
身后当即传来一阵悲嚎,却是几个太上皇的妃嫔,听到这消息忍不住的哭诉了起来。太上皇一亡,这后宫,可就这要改天换地了。
有子嗣的尚且不用顾忌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嫔,又该如何自处呢?
谢长安听着这些人的哭声,心中也十分繁杂,不自觉地沉下了脸。右手忽然被人捏了一下,谢长安顺着望过去,只瞧见赵景宸低着头,私下朝她眨了眨眼睛。
谢长安一呆,一时竟忘了怎么反应。
“皇后娘娘不高兴么?”
他问地极小声。
“父皇驾崩,我还能如何高兴不成?忒不孝。”
“小骗子。”
谢长安如今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她原以为,太上皇若是去了的话,赵景宸应该会觉得松快许多,可这哪里是松快啊,他这是快要高兴到天上去了吧。
天家父子,真是可怕。
第96章 丧礼
翌日, 朝中上下乃至京城内外都知道了太上皇暴毙的消息。
消息传出来之后,竟没有一个人觉得突然。太上皇的身子一向不错, 只是年前生得那场大病实在叫人记忆犹新, 好好的一个人,愣是被一场病给折磨得半死不活。之后更有陈贵妃与晋王送上丹药, 只一颗,便彻底败坏了太上皇的身子。
说到底, 这些事儿都是陈贵妃与晋王闹出来的。
太上皇的丧礼办得甚至隆重, 比之帝后大典,还要盛大三分。所见之人, 无一不夸新皇纯孝, 至于这句纯孝究竟是不是真心, 无人在意。
赵景宸跪在先帝的棺木之前, 听着耳边的诉苦声,这里头,数德太妃与淑太妃哭声最大。赵景宸觉得这丧礼来得真是荒谬, 今日到这里来的人,想必没有几个是出于真心。毕竟,倘若当初先帝肯听旁人的劝阻,没有独宠陈贵妃, 没有一意孤行地扶持晋王上位, 便没有后面的这些惨剧了。端王与齐王,也不会都失了嫡子。
只是人既已经身亡,许多事, 便不用再追究了。自然,至于太医院里少了几位告老还乡的太医,寿康殿里少了几只日常用的香炉子和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也再不会有人追究。人死如灯灭,该死的都已经死了,里头真相到底如何,没有人会在意的。
谢长安也跟着跪了很久,久到膝盖已经发麻了。
赵景宸看着她已经第三次悄悄地揉膝盖了,正想着找个借口让她回去,旁边忽然有个人影一颤,接着便传来一阵惊叫。
两人忙抬头看去,却是也吓了一跳。谢长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起身的时候太急了些,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好在赵景宸就在身边,一把将她扶住。
谢长安顾不得多想,连忙与他一道上前。边上的人也都机灵,这会儿已经将太后给扶了起来。只是太后脸色看着不大好,显然是跪得太久,身子受不住了。
“母后,您怎么了?”赵景宸忙问道。
“想是昨儿晚上多思,未曾睡好,今儿便有些精神不济。只跪了这么会儿,竟然就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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