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再痛,也不及心痛。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曾失去过什么?如果他知道,还能如此平静的来面对她吗?还能说的出“顾晓晨,我们和好吧”这样的话吗?
不痛。
这不是她的语言。
那次,她在校医室醒来,他问过同样的话:“痛吗?”
她抬起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故意挤出几滴眼泪,重重点头:“痛!特别痛!”
而如今,她却偏过了头,用冷淡的语气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沉着眼眸,微冷的目光凝结在她倔强的侧脸上,僵了会儿,他沉默地转过视线,看向沉寂的窗外,只有几片黑云交叠,将圆月遮的密不透风,无一丝光线。
他就这样抱着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而她扎在他的怀抱里,忐忑不安。
“我想,”斟酌许久,她还是开了口,语气分外冷淡,“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对分手五年的前男女友,”迟疑着,她淡淡一笑,如冰川,如炼火,“既然如此,大家何不就此相安呢?”
不过是一对分手五年的前男女友?
柳睿眉眼一动,玄冰的目光看了过来,微弱的沉光下,他眼底一抹浮动的情愫一闪而过,犹疑再三,他硬邦邦启唇:“好。”
如果这就是她所要的,那么,他给......
只是,顾晓晨还欠一个理由,一个离开可以让他顾晓晨的理由。
“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恨我什么,我一定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你的世界里,还你一个清净。”
窗外一阵疏淡的夜风拂过,从左边的窗窜到右边的,将他沉而低的话音扬到上空,继而席卷入她耳侧。
告诉他?
怎么告诉他?
还真是一个......天方夜谭的笑话!
“顾晓晨,你这样的恨我,教我怎么不纠缠?”说着,他低了低头,两人隔着一拳之距,他霜染的眼睛微凝在前。
沉浮俯仰,不过如此。
对凝着,他往前倾了倾,唇慢慢靠近她的额头。
电光火石间,她落寞偏头,干凅的残唇在她的鬓发一闪而过。
温热,轻柔,像是冬雪融化时候的美妙。
“呵!”
耳边传来了他的冷笑,很淡,却足够讥讽。
相互静默片刻,他往前走了几步,抵达门前,弯腰将她放下,转身那瞬,剪影里他的脸容微动,忍不住又扣下一句:“你这样恨着我,又算什么?”
他低垂眉眼,幽沉迷蒙的目光淡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仿佛半个世纪之久,让她在那双深邃暗沉的眼睛里,跌宕,起伏。
烟尘飞扬的夜,漫无天际的都是冷光。
她的眸追向那抹消失在暗夜中的军绿色背影,心房忽然被咬蚀般疼了下。
无力地靠在门上,整个人缓缓滑了下来,然后像猫儿那般缩成一团,双手抱住双腿,额头抵在受伤的膝盖上。
深浅在案的凉光下,那双肩膀莫名地抖动了起来。
在这夜阑深静的初秋,她肆无忌惮地痛哭着。
“爷爷,爷爷......”顾晓晨一边拍门一边大喊,“爷爷,你放我出去,爷爷!”
顾展昭拄着拐杖走到门前,隔着一块门板警告顾晓晨:“不准喊,你乖乖的面壁思过,时间到了我会放你出来。”
“爷爷,我求你了,你放我出去,你先放我出去......”房间里全是哀求声。
顾展昭喉疾未愈,加上动了怒气,猛咳了两声,止不住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冷声道:“今天不准你出去!”
“可是爷爷......”
“没有可是!”顾展昭冷漠地打断她,苍白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犯了错就必须接受惩罚,你身为顾家人就应该知道顾家的家法。”
“爷爷,你就让我出去一趟,我保证回来继续关禁闭面壁思过。”顾晓晨锲而不舍地求情。
顾展昭不为所动。
陈有璇看孙女可怜,上前说了几句情,可是顾展昭向来严厉、说一不二,他说不准就是不准,谁求情都一样,冷瞪了眼自家老婆子,警告了几声便转身走了。陈有璇吃了闭门羹,隔着房门宽慰顾晓晨:“乖孙女,你在房里先待着,奶奶给你想法子。”
顾晓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奶奶,你一定要让我出去。”
她必须出去,柳睿还在等她。
“好,奶奶想法子让你出去。”
中午,陈有璇乘着顾展昭午睡,将他腰带上的钥匙偷了出来,把顾晓晨放了。重获自由的顾晓晨慌忙出逃,陈有璇追了出来,不放心的喊:“乖孩子,别太早回来,小心你爷爷在气头上。”
回应陈有璇的只有一个冲破尘嚣的模糊背影。
她一路狂奔,在三点钟的时候她终于抵达约定地点——南校门的公交站。
她在公交站的杠椅上坐等柳睿。
她本就是逃出来的,没带手机和钱包,更没穿羽绒大衣,只得一件薄款卫衣。那日的天真冷,入夜后,更是冷了,每一道寒风都像是无情的刀片,狠狠地剜在在她脸上,耳上,身上,刺痛着她的肌理。偏偏,老天还不肯怜悯她,忽而下起了疾风暴雨,让她一人藏在那公交牌底下,尝遍风雨交加的寒夜滋味。
眼看着和柳睿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而她的脸色也愈加苍白,雨势越大,雷声越响,而她的视线越是模糊,意识越不清醒。
在一声巨雷下,她感受到腹部传来撕心裂肺地疼痛,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可手还没抬起,人便向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就在那瞬,她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渐渐地,耳边没有了风声、雨声和雷声。不知过了多久,她仅有的神经被腹部的疼痛给挑起,有了那么一丝知觉,耳边仿佛传来一片糟乱的疾步声和仪器声。
待她醒来之时,人已经躺在医院,隔着一扇病房门,她仿佛听见陈有璇的抽泣声:“怪我,怪我放她出去......”说着,陈有璇止不住的低声哭了起来。
顾展昭拍了拍老婆子那千沟万壑的手,眼底染红,颤着音安慰:“别哭了......”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顾晓晨泛着酸涩的眼眶,抖动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腹,这一刻,她仿佛猜到了什么。
不!
不可能的!
她瞪大双眼,惊恐地摇头。
不!
不会的!
她满眼猩红,像是疯了一般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踉跄的从床上爬了下来,动作太大,撞翻了桌面的水壶,“砰”地一声,惊动外面的人。
温如期急忙跑进病房时,看见的是顾晓晨狼狈地倒在狼藉一片的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子想要爬起,可她的体力限制了她的欲望。
“晓晨——”温如期忙着将顾晓晨扶起,心疼的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顾晓晨脸色苍白,眼眶含泪看着温如期,碎话疯狂:“你告诉我,孩子还在,你告诉我......”说着,她泣不成声的低下头,殇伤难止。
“晓晨——”温如期喊她,小心翼翼地。
顾晓晨猛然抬头,一双悲痛欲绝的眼睛流下两行沉痛的眼泪,声嘶力竭起来:“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孩子还在!告诉我孩子还在!”
看着如此伤心欲绝的顾晓晨,温如期悲恸地阖上双眼,沉默地将她抱在怀里,良久,才哽咽开口:“孩子,以后会有的......”
轰——
那一刻,顾晓晨的世界崩塌了。
“晓晨,你还小,大学还没毕业,孩子没了以后会有的,你和柳睿......”
“求你了。”顾晓晨打断温如期,惊恐地从她的怀抱挣脱出来,整个人缩在病床下,双手抱紧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将那苍白如纸的脸掩进双膝,浑身发抖,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将自己卷在角落。
温如期看着她,心万分的疼。
她的唇,张张合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最后却只有一声哀求:“求你了,别再说了......”
她已经厌烦了。
从顾家人知道柳睿转去军校后,多少人告诉着她:他们不合适。
什么是合适?什么又是不合适?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爱他。
轰隆——
暗沉的夜被一道雷鸣给劈开,天边闪电划破天际,黑云急压而下,阴沉沉地似是要将大地掩盖在历史的章节里。
顾晓晨猛地从梦境中惊醒,惊愕地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恐惧地盯着天花板,密集的汗珠顺着鬓发流下,淌过眼角,和咸涩的泪汇成一股,划过脸颊。
冰冷的黑夜,只剩她空洞无灵的眼眸。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是两年还是三年?她忘记了。只记得,五年前刚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每日每夜都在做这个梦,一天天,一夜夜,让人悲痛欲绝。她再一次把手放在平坦的腹部上,眸光一颤,许些心绪涌上心头,让她觉得压抑。
窗外,倾盆大雨无情地敲打着,噼里啪啦,扰乱了心扉。
她侧头,看了眼暗沉无底的黑夜,泪,再一次涌出眼眶。
柳睿。
那个让她蚀骨钻心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孤城》唯一标签:破镜重圆
虐与不虐,皆谈不上
第9章 人物关系
“顾医生,陆教授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刚进办公室,蔡静怡便来通报。
顾晓晨食指压着太阳穴位置缓解疲劳,点了点头:“待会就去。”
陆恒的办公室与叶旧陌的差不多大小,许是因为格局原因,看起来更宽敞。
叶旧陌坐在对门的沙发上,白大褂半敞开,手随意的支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有些慵懒。
陆恒喜茶,端坐着给顾晓晨倒茶。顾晓晨淡抿了口,有点像碧螺春,清香甘甜。
这时,陆恒才开口切入正题:“旧陌和我说了,你要进我的组,还要参加手术?”
顾晓晨:“是的,我对颅咽管瘤的手术非常感兴趣。”
陆恒勾唇,一如既往的儒雅:“旧陌亲自开的口,我自然拂不了。”
叶旧陌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多谢师兄给这个面子。”
陆恒不怀好意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暧昧不明:“你小子。”
叶旧陌摇头失笑,也不去解释,拍了拍顾晓晨肩膀:“中午我请客,你也来。”
“怎么也该我请客。”顾晓晨说。
叶旧陌轻挑眉,似笑非笑一声:“是该你请客,长幼尊卑嘛。”
虽说照着温凌澜的辈分,顾晓晨要唤叶旧陌舅舅,但比起这个虚名远外的亲戚关系,两人反而觉得这师兄妹情分更令人自在。
都学医,又掺和了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两人时常玩笑也是有的,类似今个儿这样带有攻击性的调侃,罄竹难书。
顾晓晨纯良的看了叶旧陌一眼,不紧不慢地反击:“正好舅妈吩咐了一摞子话让我带给你。”
叶旧陌吓得忙摆手,做惊恐状:“别别别,千万别带给我。”他姐姐那副德行他最是清楚不过,隔着山长水远她还不罢休。
叶旧陌是什么脾性,能让他如此恐慌的人,陆恒倒是很感兴趣的:“怎么?顾医生的舅妈和这小子有交情?”
叶旧陌无奈解释:“我姐姐叶桐,她舅妈。”
陆恒愣了下:“原来你们是亲戚关系?”恍悟后,他摇头失笑,“成天听顾医生喊你师兄师兄,还以为是你拐骗来的小师妹呢!”
“我大学念的是复旦。”顾晓晨说。
陆恒又一愣:“你不是协和的?”
顾晓晨摇头:“不是。”她大学念的是复旦,北大的研究生,算起来她应该说自己是北大的,可笑的是,她每次的回答都是“我大学念的是复旦”,仿佛时间还停在当初。
陆恒满腹疑惑:“那为何你唤旧陌师兄?”既不同门,又是亲戚,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我初三那年,师兄正好考了爷爷的研究生......”顾晓晨淡淡解释着,提起初三那个敏感时期,思绪又有些远了。初三的秋天,修离秋出生,温凌澜去世,温家和修家的隔阂又添了几丈新墙,那么她呢?她的命运也在同一时刻转圜了。
初三上学期结束后,在温远志的强烈要求下,她到广东继续初三下半年的学业,也正因如此,她留在了广东念高中,而在上高一的第一晚,遇见了柳睿。
他,仿佛是她生命的一座城堡,住进去了,就不想再出来了。
叶旧陌的导师?她的爷爷?顾展昭?
陆恒忽然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怔愣出神的顾晓晨。
要知道顾晓晨来协和有三个月了,身世背景居然瞒的这般密不透风,偌大协和,居然无人知道她的来历,若非她存心隐瞒,岂会无人知晓。
服务员上了最后一个青菜,微笑的说了声“慢用”,然后拿着单子便走开了。顾晓晨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粒,直至陆恒开口问她:“为何来协和呢?”
顾晓晨顿住拨米粒的动作,抬眸浅浅看了眼陆恒。
为何来协和?是啊,她一个北大的,直接去北医就好了,又何必来协和呢!
抿着唇,她下意识看了眼对坐的叶旧陌。
“大概是因为师兄吧。”她说。
陆恒眯了眯眼,瞥了眼身侧的叶旧陌,颇有猜疑:“因为他?”
“嗯。”她继续拨米粒,低下了头。
半年前,她和教授一起去天津开研讨会,偶遇了修烨的室友,从那个室友口中得知柳睿被调到天津的消息。研究生毕业后,她选择了协和。因为她知道,叶旧陌在协和,总有一天,修烨也会来协和。
或许能从修烨口中听说一些有关于他的近况。
这就是她来协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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