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干活都是赶在天将亮正凉快的时候,薛老爷等人起的算早的,等出门溜达时已经远远的瞧见佃户们在地头劳作,明显已经干了不少时间。
“父亲,我想去看看稻谷长得什么样儿?”这应该是宝钗记忆以来第一次来庄子这种地方,这里有鸡,有鸭,有牛,有羊,有狗……各种各样的动物植物,都是府里瞧不见的东西,看见什么都新奇的不得了。
“好,咱们就一起去瞧瞧,太太可曾见过稻子?”
“别说宝钗,我到如今也没见过稻子长什么样。”难得出来散心,薛姨妈心情开阔不少,愿意陪着女儿添点野趣,只是眼睛的余光瞄到下人堆里蔫头巴脑的薛蟠,还有脸上明显的红疙瘩,怕是昨晚没休息好。别说薛蟠睡在下人房睡不好,薛姨妈可是睡在庄子里最好的房间,还重新换上府里带来的被褥,也觉得睡得不习惯。
“老爷,太太,乡下人粗鄙,您们远远的在田埂外瞧一瞧便可,免得凑得近了冲撞了老爷、太太就不好了。”管事端着一张笑脸,说的分外真诚,其实是担心凑得近了,万一聊上两句,聊出端倪可就不妙,虽然已经收买了几个佃户,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是正赶上农忙的时候,管事恨不得找个借口让佃户们在家休息两天,最好不要与薛老爷碰到。
“管事费心了。”薛老爷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看似有些感谢的话里还带着点儿说不出的意味,让管事的心止不住发慌,担忧着是不是事情被发现了。
薛老爷由人抬着,薛姨妈牵着宝钗的手慢慢走着,管事有意无意间将他们带到事先收买好的佃户附近。
“这些小孩儿在干嘛?”走近了宝钗便发现每块地都有一两个跟自个差不多大小的小孩拎着个小篮筐,间或弯腰捡起什么扔进筐里,就像发现宝藏一样开心的咧开小嘴。
“他们在捡稻穗,农家的每一粒稻谷都是汗水换来的,地上虽然掉的稻穗不多,可都捡起来也够吃好几顿饭。”
宝钗受教的点点头,“我们吃的大米怎么和他们的不一样。”明明碗里的饭都是白晶晶的,这里的稻谷却都是黄黄的,宝钗还以为大家吃的不一样。
薛老爷没有立马回答,反而冲地里的一个小男孩招了招手,这孩子瘦小的身上套了一件打满补丁的衣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明显就是改小的衣服,脚上一双露着脚指头的鞋子,手里提着小半篮稻穗。小男孩儿看见薛老爷的召唤,害羞的往后退了两步,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田边的贵人,不敢上前。
“这是主家老爷,别害怕,过来。”管事帮着叫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而已,什么都不懂,不怕说出不该说的话。
小男孩看了看不远处的家长,得了许可,才迈着小步子走到田埂边上便站住,不肯再往前挪动半步,“主家老爷。”一道细若蚊蝇的声音响起,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贵老爷并不似其他见过的老爷那般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看见他们犹如躲瘟疫一般恨不得离的远远的,反而语气温和,态度亲近,丝毫不嫌弃他穿的破烂,让小男孩升起了几分勇气,声音也大了一些,至少不用支起耳朵仔细听,“石头。”
“那可真巧,我这里有个人跟你一样也叫石头。”薛老爷笑眯眯的回道。
薛姨妈正疑问她怎么不知道下人里有个叫石头的,就见薛老爷冲着站在最外边的薛蟠招手,薛蟠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愣在原地没动静。
“石头?”薛老爷看着薛蟠又喊了一声,喊得薛蟠一脸懵逼,说好让他扮下人体验生活,可没提前告诉他还要改名字,什么石头,好难听,怎么能配的上他堂堂薛家大爷的身份,薛蟠表示十二万分的拒绝。
“他是因为你也叫石头才呆住。”薛老爷轻笑一声,一旁的宝钗聪明的反映过来,抿着小嘴努力控制住不要笑出声,帮着喊人:
“石头,老爷叫你呢,还不快来。”
如此薛蟠才不情不愿地走到前头,耷拉着脑袋在薛老爷跟前站定,“老爷有何吩咐?”学着往日里下人说话的样子,薛蟠勉强学了个三分像,幸而他年纪小,以为刚进府规矩不好,倒也无人怀疑。
“出门一趟就遇着个同名同姓的,一会儿你就帮着这位小石头下地捡捡麦穗吧,也算替老爷我体验一下劳作之乐。”被强行同名同姓的薛蟠敢怒不敢言。
“小石头,你能把篮子里的稻穗卖给我吗?”
小男孩还不懂什么叫“卖”,但稻穗是他的宝贝,他不会轻易给别人的,直到薛老爷从旁边下人手中接过一吊钱递递给小石头,小石头见过铜板长什么样,他记得爹娘将一个铜板都宝贝的不成样子,这么多铜板拿回去他们一定很高兴。于是小石头欢天喜地的用小半篮子稻穗换了一吊钱,跑到爹娘身边,将手中的一吊钱举得高高的。
薛老爷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稻穗,用手捻了捻,稻谷脱去金黄的外衣露出了里边真正的颜色,“你看跟我们吃的是不是一样?”
宝钗凑着小脑袋仔细看看了,点了点头,“真的一样。”心里感慨着原来这么神奇。
父女两个还没说完,就见一位老农上前,拿着刚才的那一吊钱非要还回来,“主家老爷,几个稻穗而已,不值钱,可不敢收您的钱。”本就是种着人家的土地,人家要几颗稻穗,就要收这么一吊钱,简直是折煞人,他们农家人虽然穷,可也不要这样的钱。
这老农一过来,管事的心就开始提起来,他安排的人在前边另一块地里,没成想突然就在这儿停了下来,还将老农引了过来。
老农说的诚恳,薛老爷也不好过分勉强,“既如此便让我这个下人给你干一天活,当做抵了这半筐稻穗的钱。”又一次被卖了的薛蟠,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如此老农也不好再拒绝,虽然看着要帮忙干活的小哥儿长得白白嫩嫩,细皮嫩肉,可因为说是下人,老农心里的不好意思少了许多,便也同意了,当然也不会真的给他安排什么重活,一看就不怎么会干活,老农还担心糟践了他那一地稻子。
于是初步欣赏完农家野趣的薛老爷就带着太太、女儿拍拍屁股回去用早膳了,只留下化名石头的薛蟠,临走前还不忘交代让他好好干,不准偷懒。
第248章 薛大老爷诈尸啦
“石头小哥儿,您跟着我这小孙子捡稻穗吧。”老农安排了个简单的活计, 到底是主家老爷家里的人, 连下人都养的这么好,比村里最漂亮的村花还要白腻,这皮肤恐怕也就白玉能够比拟。虽然老农没见过上好的白玉究竟是何模样, 可在他所听说过的东西中只有白玉能来形容。这样的人儿老农可不敢安排重活计, 到时候伤了手, 累了身, 他可赔不起,虽是下人,可也比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人金贵,就捡稻穗村里三岁小娃娃都能干的活,老农还担心到时候刺手的稻穗伤了人家细嫩的小手。
捡稻穗对于薛蟠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少爷来说也不算难事儿,难的是适应地里的环境。稻子割掉后在地里留下了一排排稻茬,土地也凹凸不平,还有各种小虫子借势隐藏其中。薛蟠艰难的行走在地里, 不是被稻茬扎了腿, 就是被虫子上了身,间或一个不小心没站稳差点坐个屁股墩儿, 还有割稻子扬起的灰尘,足够初来乍到的薛蟠喝上一壶,很快就让薛蟠觉得浑身上了好几只蚂蚁一样瘙痒难耐,忍不住用手抓挠两下,却越抓越痒。
尤其眼见着日头慢慢上来, 温度也节节攀高,不似清晨还带着一丝凉爽,还没吃早饭的薛蟠只觉进了地狱一般,难熬至极。要不是小石头在一边看着,好几次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把,薛蟠恐怕早就在地里滚了几个来回了,就这样白嫩的脸上已经沾了几道黑印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抹上去的。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地头来了两个半大的姑娘,大的约莫有十三四岁,小的十一二岁的样子,站在田边的树荫下冲着地里喊:“爷,爹,娘,奶让我给你们送早饭。”
终于能吃上饭了,体力即将耗尽的薛蟠急需食物补充体力,还有茶水缓解口中的干渴,他倒不担心没早饭吃,好歹帮忙干活了,饭总是要管的吧。薛蟠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帮不上一点儿忙不说,甚至还间接的给人家招了麻烦,人家还得从全家的口粮中省出来一部分留给他。
“石头小哥儿,歇歇,先吃早饭。”这一家子也就老农看起来能与人打两句交道,儿子、儿媳都是老实巴交的样子,看见薛蟠这么个小人儿看起来都有些怯场,只是憨厚的一笑算作打过招呼。这夫妻两个虽然闷头闷脑,其实心里还有几分明白,一看薛蟠就知道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自觉有些发怵,不敢多说话搭讪。
“多谢老伯。”薛蟠到底读了几天书,肚子里虽没有多少墨水,可这副样子足够哄一哄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佃户,这一声谢反而弄得还算淡定的老农有些措手不及,面色赧然,为事出仓促没能提前备一份待客的早饭而羞愧。幸而正是农忙时节,早饭备的比农闲时厚实不少,不至于完全拿不出手。
“小哥儿千万别客气,农家粗茶淡饭怕是入不了您的眼,您将就着用些,等中午我让家里的老婆子杀只鸡,做顿好的。”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舍得杀只鸡的农户为了款待突然而来的客人,竟然狠心舍得杀鸡,可惜薛蟠却不知道杀只鸡人家阖家得有多心疼,还不能体会人家对他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客人多么重视。
“爷,中午真的吃.鸡吗?”小石头惊喜的确认道,不太相信这个突然降临到身上的好事儿。得到老农肯定的回复,小石头高兴的重复着:“中午吃.鸡咯,吃.鸡咯。”这么开心兴奋的模样反倒让薛蟠有些不解,不就是一只鸡吗?至于高兴成这样?他们薛府一天不知要吃多少只鸡,还大多都是下人们吃的。只是接下来的一幕让薛蟠明白了为何一只鸡就能让小石头高兴成这样。
薛蟠想着他寡淡的白粥都喝过,无味的馒头也啃过,世上还能有比这两样还要难吃的食物吗?他薛大爷白粥馒头都能忍受,还有什么不能忍的!颇有些老子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还怕这等小事吗?
可惜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出人意料,有时候的事情没有最差,只有更差。等薛蟠跟着老农在一旁的小水沟里洗干净手,坐到树荫下静等开饭,看着两个姑娘从篮筐里一一摆出的饭食,刚才的无畏无惧瞬间碎成渣渣。碗里黑乎乎的饼子是什么?看起来混合着不知名的块状物,竟然还有不知名的菜叶子,干干巴巴没有一点儿食欲,还没吃薛蟠就能想象到这饼子划过喉咙时会有多痛。另一个碗里则是一碗像腌菜一样的东西,同样蔫蔫巴巴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揭开瓦罐盖子,则是一小罐还算稠的粥饭,但也不是白晶晶的米粒,熬的喷香的那种,反而混着不少黄黄的颗粒,这是糙米,间或混着几粒白米粒。从没有见过的薛蟠自然不知道世间除了大白米还有糙米这等食物。剩下的瓦罐则装着一罐清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食之物,薛蟠瞬间没了食欲,原本以为昨天吃的饭就够家常的,没成想一山更比一山高,今日干脆打破认知,薛蟠多希望这是老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可惜现实就是如此,此时的薛蟠甚至有些庆幸他在府里尝试过挨饿,不就两顿饭吗?他还能挺得住。
薛蟠倒不怀疑老农故意准备这么一顿让人万念俱灰的食物,不,根本称不上食物,这是薛蟠对这顿早餐的评价。他是被无良老爹临时起意丢过来的,也就是说这些饭食是老农一家日常所食之物,不掺半点水分的那种。可怜薛蟠还不知道这样的早餐已是农户难得丰盛的早餐,只有干活的劳力才能享受这样的食物,像家中的老太太还有两个小姑娘可不是这种豪华配置。平日里农闲时全家只能喝稀得看得见碗底的清粥,哪能有今日这么厚实的粥饭,这简直可以称得上干饭。有时候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是一种变相的安慰。
“大丫,先给小哥儿盛一碗。”老农吩咐着。
被称为大丫的姑娘很腼腆的冲着薛蟠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难得的为平凡无奇的脸上增添一丝亮丽。一手端碗,一手从瓦罐里结结实实的盛了一大勺,看样子直接去了三分之一还要多,几乎添满了饭碗。
看着还想再添一点儿的大丫,薛蟠赶紧阻止,这样的饭食就是逼死他也吃不了多少,盛多了吃不完岂不是浪费,还让人家饿着肚子,薛蟠此时难得的考虑到农户一家,至少不再是那个只管自己开心,除了母亲妹妹从不顾及旁人,唯我独尊的霸王。人呐,有时候只有亲自直面某些事情,认清某些现实,才会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才会有所成长。
瓦罐里剩下的粥饭快速的分成三大份和一小份,说是三大份其实只有半碗,小份勉强盖过碗底,直接从旁边的罐子里舀了半碗水一兑,用筷子一搅,便成了一份还算有点内容的稀粥,不再管薛蟠,呼呼噜噜的就开吃了。这番操作看的薛蟠目瞪口呆,饭还能这样吃?这么一兑还能吃吗?薛蟠哪里知道农家人还管什么好吃不好吃,只要能饱肚不饿,树皮草根观音土都能咽下去。
喝了半碗肚子里有了点儿存货,才拿起一块儿黑饼子吃起来。这黑饼子主料是麦麸,辅料是粗粮,再混点儿野菜叶子,加少许盐,直接在锅里摊成饼,连点儿油都不舍得放,可不就黑乎乎的。这边也会种少许小麦,只是南方的麦子比起北方皮厚面少,是以各家都是以种稻子为主,小麦为辅。农家舍不得吃大米,每年收获的大米除开赋税、租子,剩下的都会换成糙米或粗粮,这才是农户人家的日常食物。
看着别人吃的那么香,薛蟠咕咕叫的肚子忍不住了,或许只是卖相不好,说不定味道意外的好呢!薛蟠尝试性的扒了一口粥饭,刚入口一股粗噶之感便充斥着整个口腔,犹如含了一口沙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艰难的咀嚼两下逼着自己咽下去,那模样简直比下刀子还难受。可这明显是几人中最好的食物,薛蟠哪怕再任性也做不出摔碗闹脾气的事情,这不是在自己家里,是在别人家里,薛蟠头一次体会到贫富差距,甚至为老农一家感到悲哀,觉得狗都不会吃的东西竟然是他们口中的美味。
老农仿佛没看见薛蟠吃的艰难,还热情的招呼着:“石头小哥儿吃块饼,距离中午吃饭还长着喱,早上不吃好到时候可要饿肚子。”
薛蟠手里被塞了个黑饼子,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只得放下碗,艰难的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只是干巴的饼子差点硌掉薛蟠的牙,比刚才的粥还不如,只能喝了一大口水才勉强咽下去,喉咙却火辣辣的疼,一定划破了。看着已经吃完的小石头盯着他手中的饼子咬着指头直流口水,薛蟠觉得犹如一座小山压着他的黑饼子有了去处,大方的递给小石头,“我不饿,你吃吧。”
看没人阻止,小石头兴奋的接过去,却分成三份,将比较大的两份给了两个姐姐,他小心翼翼,带着满足的啃着手中的一小块儿,那模样仿佛在享受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155/226 首页 上一页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