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总安慰孟姝耳,应许的眼睛一直没有放弃治疗,一定还会有康复的可能。
但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说来说去,孟父孟母还是认为应许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女婿,应家人的人品他们是信得过的,以后姝耳一生尽可衣食无忧。
各个为女儿考虑的好处之外,隐藏在最深处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钱和利益。
人性贪婪,为父为母也难免俗。
从上海回来后,孟母几天没睡好觉。
孟姝耳还是一派淡定,专注地研究她的美食视频。
白天刚拍摄完了酸梅小番茄的做法,孟姝耳窝在房间剪辑视频,孟母敲敲门进来了。
坐在床边看孟姝耳忙活了一会儿,突然说:“女儿,你要是实在不想嫁,爸妈明天就把礼金给你应叔叔退回去。”
孟姝耳看着电脑说:“退回去干嘛?两千万呢,你和我爸这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
“唉。”
孟母心里不好受,总觉得对不住她。
定了定心,又说道:“你相信妈妈,嫁到应家你一定会过得很好的,而且,而且应许的眼睛也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
孟姝耳转过身认真地说:“妈,你别担心了,我愿意嫁的,真的。”
温州的皮革厂在国内远近闻名,是曾经那名欠下3.5个亿带小姨子跑路的王八蛋黄鹤开的好头,孟姝耳家的厂子是她爷爷那辈就有了的,比黄鹤的江南皮革厂不知道早了多少年,在本地也当了数十载的龙头。
后来厂子交到了孟姝耳爸爸手里,虽不及爷爷做得出彩,高不成,倒也低不就。
有着爷爷打下的好底子,每年好歹也能有着好几百万的利润拿。
直到孟姝耳小的时候患了场大病,孟父孟母带着她全国各地到处就医,花了家里一大笔积蓄不说,从此生意也给落下来了,孟家的运势像个滑滑梯,一旦滑了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多年来还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孟母是当过阔太太的,渐渐也学会在菜场为了几毛钱的斤两和大妈们费口舌,名牌的首饰和包包也很久不买了,现在网上买件衣服都要犹豫再三。
孟姝耳一直都很自责,认为是自己拖累了他们家。
如果让她嫁人能够挽回家里落魄的现状,那么她义无反顾。
反正一年前和前男友分手后,她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妈妈说的对,什么狗屁爱情算个狗屁,自己手里的金钱才是最要紧的。
孟母说完了话还没走,半躺在她床上刷朋友圈。
上午他们和应家人在星级饭店吃了饭,来了一大桌子的亲戚,这会儿都这么晚了,孟姝耳的二婶又带着堂妹孟安宁来串门了。
孟母就不让孟姝耳在房间看电脑,叫她出来陪二婶唠嗑。
孟姝耳把白天做好的酸梅小番茄拿出来招待二婶和妹妹。
去了皮的小番茄圆润通红,配上几颗时令的话梅,泡在晶莹剔透的糖水里异常好看,孟姝耳还兑了点白葡萄酒进去,一打开盖子,甜香四溢,芬芳醉人。
二婶说:“姝耳的手艺就是好,现在会下厨的女孩子不多了,不像我家安宁,一天天的眼里就只有工作。”
孟安宁只比孟姝耳小一岁,两人从小被双方家庭互相攀比着长大。
孟安宁从小就是优等生,乖巧可人,尊老爱幼,连青春期都不曾叛逆。
孟姝耳成绩单比不过她,也没她会讨长辈欢心,只有这张艳压群芳的脸能把那碟清粥小菜比下去一些。
其实孟安宁长得也不差,自小也是班花系花的级别,温柔体贴的性格更给她加了不少的分,所以即使孟姝耳比她漂亮很多,也没有甩开她太多。
白天孟安宁也见了应叔叔和应阿姨,表现得比孟姝耳更像应家的新儿媳。
孟母早就不满意她们了,今晚她们一来,从进门就没给这对母女好脸色看。
孟母阴阳怪气道:“是啊,我们家姝耳就是太贤妻良母了,所以应家人才喜欢,话说安宁也二十多了,抽空你得让她好好跟你学着下厨房,作为一个女孩子啊,不光要能出得厅堂,也得下得厨房不是?”
二婶笑了笑,“大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孟姝耳和孟安宁互相看看,两人都是一脸无奈。
“对了,有件事情,大嫂,我得跟你表明,你听了别不好受。”
孟母双手交叉着搭在膝上,“你说。”
二婶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开口道:“去年应许刚从国外读硕回来,你知道他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做了什么吗?”
“什么?”
二婶言笑晏晏:“他刚一回来啊,就叫他父母上我家提亲了。”
“……”
“不过呢我家安宁已经有男朋友了,从大一就开始谈的男孩子,家境也不错,待她也好,这门亲事我们就没答应。”
“顾着应家的面子,这事也一直没对外透露,没想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到头来应许还是和咱们老孟家结了亲。”
“未防日后尴尬,这件事我就先和嫂子说了,不过也没什么了不得了的,大家彼此知道就行了,我们家也是实在不想瞒着大哥大嫂啊!”
孟母黑了脸,半天一句话也不说,以她妈妈的性子,孟姝耳真怕她抄起扫帚就要赶人出门了。
她又看了看孟安宁。
她这个已温柔体贴著称的堂妹,脸上表露出自满的笑意,好似获得了多么大的荣誉。
这个表情,和往年每个期末和她一起汇报成绩单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果然,孟安宁什么都比得过她。
孟姝耳默默捏了一颗酸梅填进嘴里。
嘶——
这也太酸了。
第3章 从前从前
孟安宁和应许还有着这样的过往,孟姝耳是头一回知道。
当然,应阿姨夫妻俩从没对他们家透露过。
孟姝耳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备胎。
破破烂烂、可可怜怜的备用轮胎。
孟母得知了这件事非常不痛快,冷言冷语地把那对沾沾自喜的母女打发走了,还差点去找应阿姨理论。
孟姝耳夺过她的手机,好说歹说,总算让她冷静下来了。
不痛快该不痛快,还是要理智对待,顾全大局,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孟母最后又对孟姝耳说:“女儿,要是以后应许对你不好,你就回来告诉妈妈,他如果敢欺负你,我拼了命也要去找他算账!”
孟姝耳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好好好,您就消消气吧,早点睡,我明儿一早还要赶飞机呢。”
第二天清早,孟姝耳就跟着应家夫妻俩坐上了飞往上海的头等舱。
应叔叔和应阿姨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但孟姝耳不由地比以前更客气了些。
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他们对她所隐瞒的那件事,让她如鲠在喉,觉得不公。
并且,对自己以后和应许的相处更加没底气了。
既然他钟情于孟安宁,那现在原属于孟安宁的位置被她横刀夺去,佘山老洋房里这位阴晴不定的祖宗,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孟姝耳终于明白那天的那声“滚”,为何而出了。
*
飞机很快落地上海。
孟姝耳这次是带着行李过来的,东西不多,26寸的箱子里,一半的空间被电脑和拍视频的录像设备占用。
应阿姨见她带的东西就这点,一下飞机就带她去了商场。
两人在徐家汇的各大商场转了小半天,四只手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全都是应阿姨买给孟姝耳的。
孟姝耳很不好意思,婉拒了几次都不起作用,便只好乖乖听话了。
应阿姨亲切地对她说:“阿姨没有女儿,以后你和应许在一起了,就是我的女儿了,女儿和妈妈之间不需要见外。”
孟姝耳很感动,却又忍不住想,如果现在是孟安宁在她面前,应阿姨是不是也会对孟安宁这样,甚至更好?
总归没有如果,此时此刻,孟姝耳领受了这份好意。
孟姝耳的行李已先被应家的人送到佘山了,购完物,应阿姨想亲自送孟姝耳去应许那儿,临时接了个电话,她们名媛圈的李太太约她做美容。
孟姝耳听到她说自己在陪儿媳逛街,恐怕不方便。
就连忙出声道:“应阿姨,我自己过去应许那儿就可以了,您已经陪了我一上午,后面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应阿姨先放下电话,温柔地问她:“你自己可以吗?”
孟姝耳点点头,“可以的,我那天已经和大哥去过一趟了,知道怎么走。”
既然他们前几日已见过了面了,想必也不需要她再过去相互介绍了,给年轻人留点二人空间让他们单独接触,想来也是件好事。
应阿姨这么想着,便答应下来。
*
孟姝耳把司机留给了应阿姨,自己乘出租车去了佘山。
她记性好,还记得位置,应阿姨又把详细地址发到了她的微信上。
出租车停到大梧桐树下,树后两层的老式洋房很像电影里民国军阀住过的那种,有暗红色的砖瓦、直立的烟囱,窗户是拱门形状的,它们被掩映在梧桐树下,充满幽静的神秘感。
孟姝耳站在马路的对面,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和应许搭话。
房门的钥匙应阿姨给过她了,现在就正握在她手心里。
孟姝耳横了心,提着她的十几个购物袋招摇穿过马路。
真是的。
有什么好怕的,在一个瞎子面前,她完全可以充作一个隐形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难不成还要看瞎子的眼色了?
安慰好自己,孟姝耳就要把钥匙插进门上,这扇门倒先提前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名中年妇女抽泣着走出大门,和她对视一眼,转身搬出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似乎是名刚受了气的保姆。
孟姝耳探头往门内看去,屋里地面上一片狼藉,抱枕鱼缸玻璃杯混作一团,一条可怜的小丑鱼躺在地板上,就快奄奄一息了。
背对着门口的一台沙发上,青年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像座木雕。
孟姝耳无声地踏进门槛。
即刻,一道比冬风还要冰凉刺骨的声音愠怒响起:“不是让你滚了?还回来干什么?”
这瞎子的耳力真是不一般。
孟姝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把她当成保姆了。
她脑回路也不知道怎么转的,可能单单就是害怕现在在他气头上就表明身份会更叫他发飙,竟张口就道:“哦,应先生你好,我是新来的保姆。”
说完,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来麻利地清理起地面上的玻璃碎片。
应许大概也累了,后面没有再出声。
孟姝耳捏着小丑鱼的鱼尾巴把它丢进鱼缸,路过应许时看到他的正脸。
他头发稍长,刘海有点盖住眼睛了,坐得很直,双目虚空地望着前方。
真人比照片上更帅。
孟姝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应许朝她所在的方向偏了偏脸,双眼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孟姝耳肩膀一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
他真的是个瞎子吗?
要不是看他黑漆漆的瞳孔中没有丁点神采,孟姝耳真要以为他能看到自己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站在这里的?
下一秒,应许皱了皱眉。
“你喷香水了?”
孟姝耳赶紧往自己肩膀上闻。
是有点香味。
刚才和应阿姨在娇兰的专柜,在BA的推荐下试用了一款香水。
不过也只喷了一下而已,从徐家汇来到佘山,一路上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
他是狗吗?鼻子怎么这么好。
孟姝耳只好说:“嗯,用了点。”
“以后我不想闻到你身上的任何味道。”
“哦,好的。”
她回应了这两句简短的话,应许的双眉又皱紧了一些。
孟姝耳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
人都是看不清自身的,孟姝耳自称是新来的保姆,别的什么可以在应许眼皮下伪装起来,他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可没问题。
孟姝耳天生有副好嗓音,小时候是清脆动人,青春期后,声线和身材一起变化,变得又娇又媚,说什么都是温温柔柔的,软软甜甜好似一团棉花糖。
又是这么得年轻。
通常一个人的嗓音就能透露出年纪来了。
二十出头,绝不超过三十岁。
所以应许才会感到疑惑。
孟姝耳眼见他表情变得愈发凌厉,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完全不自知,她的伪装马上要露馅了。
应许摸到腿边的手机。
他的手机是按键的,通讯录里存了家人的电话号,按几下可以找到谁,他一清二楚。
孟姝耳一脸神奇地看着他大拇指在左键上连续按了好几次,熟练地拨出电话放在耳边。
手机却被来电的人抢先打来了。
应许不耐地抿了下唇,接听。
“谁?”
里面是他大哥应轩的声音:“妈让我问问你,人到你那儿了没?”
应许的眉心松懈了些,说:“刚到。”
“那就好,你可得好好对待人家,姑娘虽然年轻,但是做得一手的好菜,以后你可就有口福了。”
“还有事没,没事挂了。”
说完不等亲哥回应,应许就摁断通话抛开了手机。
于是,就此相信了孟姝耳是新上任的保姆的鬼话。
但他没再理孟姝耳,起身去楼上了。
孟姝耳目送他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失明的残疾人,很难把他当做正常人对待,觉得他做什么都是新奇的,即使她知道这样不太好。
她忍不住好奇,他怎么不用导盲犬,好歹也握根导盲仪啊?
看那鼻梁上的还没消散的淤青,就知道他没少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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