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琳琳当晚几点睡得她也不记得了,上床后躲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照着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手电筒忘了关,电全放完了,早上起来第一件事赶紧给手电筒插上充电,不然罗丽芳发现肯定就猜到她晚上干了什么,罗丽芳在这方面侦查能力强得很,她有句名言,说贺琳琳尾巴一翘就知道她是要拉稀的还是拉干的。
刷牙的时候贺琳琳眼都没睁开,往脸上浇了几把冷水才清醒了,她把脸一擦,拿梳子在头上扒拉一下就能出门。镜子里的女孩儿头发刚刚盖过耳朵,额上的头发都剪到了眼睛上面,脸型偏圆,脸蛋儿上还有肉,皮肤有点儿黑,但细腻,毛孔都看不到,气色也好,根本看不出熬了夜,抹一吨鱼子酱面霜都达不到这个效果,这就是青春的力量啊!
贺琳琳照过了瘾才舍得出门,心情好得不行,下楼梯也不好好下,两步一跳,结果跳出来一眼看到站在楼下的卢昭,他扭头看过来,贺琳琳立刻收了笑。他刚给自行车打完气,贺琳琳看见他手里的打气筒终于想起来一件事,她昨晚车胎是不是瘪了?
卢昭跟她点个头,收起打气筒打算送回去,贺琳琳开口喊他:“等一下!能不能把打气筒借我用一下。”
卢昭直接把打气筒递给了她,贺琳琳赶紧说谢谢。
卢昭说:“打完送到我家门口放着就行。”贺琳琳答应了,卢昭骑上车走了。
贺琳琳拿气筒打了几下,发现气没打进去,车胎比昨晚还瘪,看情形是胎破了,气已经漏完了。
贺琳琳没办法了,只好先把打气筒送到卢家门口,一边想着待会儿怎么去学校,坐车?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车,有她也舍不得,坐个车起码十块,她身上除了生活费,就罗丽芳那天给的三十块钱,这么用了太划不来了。
贺琳琳刚把打气筒放下,就听见脚步声,有人在上楼。
卢昭回来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贺琳琳问,卢昭提起她刚搁下的打气筒,打开门就往里走:“回来拿东西。”
贺琳琳望着他的背影有了主意。
卢昭出来时看见贺琳琳还站在他家门口也没说什么,锁了门就下楼。
贺琳琳跟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卢昭哥。”
卢昭头也没回:“怎么了。”
他语气听起来还是可以商量的,贺琳琳壮了胆。
“我车胎破了,你能不能带我去学校?”
两人到了楼下,卢昭站在车子边儿看她,问道:“怎么带。”
贺琳琳被问得一愣,怎么带?用车带啊?
她还没说话,卢昭就上了车。
没戏了,贺琳琳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路。
“上来。”卢昭望着前头,没看她,但这话的确是对她说得。
贺琳琳一喜,做好准备正要往后座上跳,结果一看傻了眼,她才明白过来卢昭刚刚为什么问“怎么带”。
赛车哪有后座儿啊!人家就前面一条杠!
贺琳琳看看卢昭,卢昭依然不朝她望。
贺琳琳一咬牙,坐到了杠上,像个贼似的,动作畏缩,怕碰到他一丝一毫。
卢昭也不问她坐没坐好,脚一蹬,车子就动了。
贺琳琳颤颤巍巍地往前头缩,手贴着车龙头,还不敢贴太实,整个人都僵着。
贺琳琳后悔了,她能听到头顶上卢昭的一顿一起的呼气声,还有她的头发摩在他胸前荡起的衣服上沙沙的动静,她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看,两边儿都是卢昭的手臂,上头隐隐浮起淡蓝色的血管,一种不知是洗衣粉还是香皂的味道时断时续的被她捉到,香又不够香,甜也不够甜,似是而非,吊着心,鼻尖像被人拿着毛乎乎的草尖儿在扫,但痒的地方又不止她的鼻子。
贺琳琳回头看了一眼卢昭,积满了灰的匣子咔嗒响了一声,她小心打开,在匣子里仔细翻找着旧日,她终于记起,他一直是清冷又稍显锐利的少年,但有一双温和的眼睛,凄凄地望着,又笑着,像是在坐在烛光下等待的人。
耳边传来了一声叹息,她茫然四顾,对不上任何一双眼睛,路上只有被匆忙奔赴的年轻人带起的风,轻巧地从她脚边溜过。
也许是她自己不小心叹了一口气。
快到学校时贺琳琳就从下来了,让卢昭先走。
教导主任天天在校门口查,查头发,查衣服,查“勾肩搭背”。
卢昭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
贺琳琳懂了他的意思,立刻拔腿狂奔。
卢昭骑着车,不快不慢在她前头,贺琳琳不敢松懈,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回头看她是不是在跑,一直等着他拐进校门,贺琳琳才停下来,就这么跑了一段,她就汗透了,肺跟要炸了一样。
卢昭对她迟到这件事表现耿耿,贺琳琳怀疑他是有好学生洁癖,见不得身边有人松松垮垮,不思进取,又或者他是基于一点邻里情谊,主动帮她纠正恶习。
好事啊,好事,贺琳琳安慰自己,她走进校门,卢昭的车已经不在前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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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看,那边。”陆远志指着前头,卢昭看过去,贺琳琳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桌上放着两桶泡面,贺琳琳手放在泡面上压着,听着对面的女孩儿说话。
“你今天早上车上带的就是她吧?”陆远志问,卢昭就嗯了一声,转身去买吃的。程远志就是随口一问,他性格就是这样,早上看见卢昭车上带了个女孩儿,根本憋不住,卢昭一到教室就上去问了,卢昭说是邻居,他得了答案,就舒服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卢昭身边总有些女孩儿的,他对女孩子并不冷淡,别人上来问什么他也愿意说,别人要是非要逗他笑,他也会礼貌地笑一笑,他不让人难堪。
但也仅止于此了,他态度越是自然,反而越有道墙横在面前。女孩子都说卢昭好,但死心纠缠得却少,不用卢昭说什么,自己往往先胆怯了。
刘一倩正在问贺琳琳今早怎么没来,她等到五点四十不得不走了,心里很不安,贺琳琳答车坏了。
“那你怎么到学校的?”刘一倩问。
贺琳琳刚要回答,旁边经过个人,他眼光刚刚瞥过来,她就立刻叫了一声“卢昭哥”态度尊重得有点多余,卢昭不过点点头,他身边的男生倒是对她笑了下。
等他们走后,贺琳琳答道:“早上就是他带我来的。”
刘一倩问哪个,贺琳琳说:“个子高一点的那个。”刘一倩说:“高一点?是不是穿灰色衣服那个?”贺琳琳摇头,说:“不是,另外一个。”刘一倩没再问,掀开泡面盖子,往里头放玉米肠,神色认真。
王可儿本来今早要和贺琳琳一起来吃早餐,结果看见刘一倩在教室门口等她,就不肯来了,还有些生气。“你怎么和她一起?”王可儿问,贺琳琳没明白。“她和我们不一样。”王可儿期期艾艾,凑近她低声道,“她是弱智。”
刘一倩说起昨晚哪个台放得电影,问贺琳琳看没看,贺琳琳说没有,问她:“你家里让你看电视?你晚上看书吗?”刘一倩说:“我和我妈一起看,她说我不用看书。”贺琳琳只得道:“那你妈妈挺好的。”刘一倩喜道:“你晚上来我家吧!”贺琳琳说:“下次吧。”
王可儿有些夸张。
贺琳琳又想起昨晚碰见的那两个女孩儿,就问刘一倩她们是谁。
刘一倩说是班上同学,她失望又困惑:“我先和她们说话,她们不理我,后来,又来找我···”贺琳琳问:“她们今天又来找过你吗?”刘一倩摇头说没有。
贺琳琳没再说什么,刘一倩有许多话,大部分是关于她家里的事,贺琳琳答应一句,她要回十句,贺琳琳就忍不住告诉她,有些话不能和别人说。
刘一倩问为什么不能,贺琳琳无奈:“那你和我说可以,不要再告诉别人。”
刘一倩点头,像跟她做保证般:“我只跟你说。”
刘一倩说自己小时候发了回烧,医生没给她治好,她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读初中,爸爸在外面做生意,妈妈在家给他们做饭,要是所有人都在家,就出去吃。
“但我还是喜欢在家里吃,我妈妈做饭很好吃的,你来吃一次就知道了。”
贺琳琳却说:“我妈做饭也挺好吃的。”刘一倩看着她,贺琳琳又加了一句,“你来吃一回就知道了。”刘一倩立即开心起来。
贺琳琳不记得高中时自己听没听过刘一倩,即使听过,她那时候肯定也和王可儿想得一样。冥冥之中,有个慈悲的意志,让刘一倩遇见的不是那个时候的贺琳琳,她不知道积蓄了多久的勇气,没有被一再浪费。
贺琳琳也为此庆幸。
因为记着今晚罗丽芳要下厨,贺琳琳特地空了肚子,等着晚上吃一顿好的,放学后刘一倩骑车带了她一段路,她又走了一段,到家比平常还晚,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
罗丽芳问她怎么现在才到家:“你车子在楼下,你今天没骑车?”贺琳琳说车子坏了。“哪儿坏了?”罗丽芳焦躁起来,“叫你平时骑车小心点,你一点都不爱惜。”
贺长峰在旁边翘着腿坐着看电视,让罗丽芳闭嘴,说:“坏了就让她自己走去上学。”贺琳琳拉开冰箱门,里头有碗汤,海带排骨汤。
罗丽芳怒火转移了,骂起了贺长峰:“你这说得什么屁话!别人都是车接车送,你叫女儿自己走去?”贺长峰讥讽道:“谁家有车你去啊。”
贺琳琳关上冰箱门,从罗丽芳身边挤出来,客厅本来就小,他们说话声音一大,显得空间更不够用了,到处都满了。
“你干嘛去,澡不洗了!”罗丽芳看见女儿往房里去,更气了,觉得这家里各个都是要气她。贺琳琳说:“我进去拿毛巾。”她尽力维持住一个平常的音量。罗丽芳冲进房里给她找毛巾,嘴里还在说,一会儿说贺琳琳,一会儿说贺长峰,一会儿说自己。
她是命苦,她当初从农村出来,嫁给了贺长峰这个城里的工人,住上了楼房,一下子从泥里把腿□□了,以为要飞,结果也只是不用再往下陷,贺长峰本事不大,脾气却大,运气还差,一辈子没走过运,她也跟着倒霉,楼房都住旧了,一家家一户户的都往外搬,只有他们家还在这儿驻守,铁了心要把这旧楼守成危楼。
罗丽芳有时就忍不住盼着这楼倒了,又怕这楼倒了。
贺琳琳对这栋楼倒有点舍不得,当然她也喜欢大房子,可直到她二十九岁,家也在这儿,她不得不依恋这栋楼。
楼前的草坪,楼后的空地,她小时候和玩伴们专爱在那儿消磨时间。
这些楼原来依着工厂建的,工厂一败,楼也跟着败了,院子里依着建的几栋楼都是一样的景象,一眼望过去就预感哪面墙上划了个“拆”字,已经有一栋说定拆了,被拆的都欢天喜地,楼里头的人得了钱就走了,但夜里有时又看见哪家窗户里透出点光来,贺长峰说是租了出去。
“还要赚,还嫌不够。”他忿忿不平,好像这些人赚走了本该他那份的,“本来这片都要拆的,这群人狮子大张口,要钱,就知道要钱,好好个厂子就是被他们掏空的!”
家里没人接他的话,没人像他一样对工厂念念不忘。
他把工厂跟自己联系起来,他觉得自己处在危机中。
但他的危机对有些人而言,又是一个时机。
三楼的卢桂平就借着这个势起来了,但平心而言,他原本就在贺长峰上头,只是这次之后,贺长峰越来越够不着他了。
“卢昭马上就要高考了吧。”罗丽芳问了一句,“听说考完就要搬家,搬到那边的新小区,一百多平,还要单独装天然气。”她叹口气,一下子没意思了。贺琳琳接过毛巾,不答话,也不敢看她,躲去厕所洗澡了。
贺琳琳想起卢昭,她有点儿不敢想他,但又忍不住不想。
热水从顶上洒下来,她仰着脸闭着眼,摸到洗发精的瓶子,按了几泵,倒在头上,抓搓了几下,泡沫都冲散了,从头发上滑下来,她又淋了一会儿,才从花洒底下出来,拿毛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外头罗丽芳催促:“还没洗完?”她答应了一声,匆匆在身上抹了一遍香皂,冲干净后关了水,拿毛巾从头到脚的擦了一遍,推开门出去了。
进了房间,她按开台灯,低着头,坐在风扇前面吹头发。
水珠子吹到了腿上,有一点凉。
她想到卢昭,又因此想到楼下停着的自行车,赶紧站起来。
罗丽芳进去洗澡了,贺长峰看电视,问也不问,贺琳琳自己拿着打气筒下去,怀着侥幸,希望车胎能自愈。
到了楼下,贺琳琳把车推出来,吭哧吭哧地打气,怎么打都是瘪的,她想起西西弗斯推石头的故事,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有点西西弗斯的意思。
贺琳琳把气筒一扔,一屁股坐到了车上,外头凉快些,风比电扇吹出来的要凉,她有点不想上去,她坐在后座上,手扶着车座儿,两只脚在地上踮着,车子一会儿前进一点,一会儿后退一点,其实一直在原地,后车胎磨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听不见,几乎是完全贴在地面上了。
贺琳琳借着从楼栋里漏出来的光低头看过去,耳边忽然又听见一阵车胎擦地上的声音,不过不是她的车,她抬起头,看见卢昭骑着车,离她越来越近,最后车将将停在了离她车子一步远的地方。
他骑车原来这么快。
卢昭下来,样子有点烦躁,看起来没有早上那么好商量了。
贺琳琳也从车上下来,卢昭看她一眼就别过头,贺琳琳穿了个吊带裙,也不是细吊带,夜里又看不清什么,她本来不觉得哪里不对,卢昭这一扭头,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也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人家就是转个身去锁车而已。
贺琳琳稍稍自在一点,找话说:“你们才下课啊。”
卢昭背对着她:“我们晚一个小时。”
明明就是一个问一个答,却非要用你们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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