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静寂如死,朝朝整个人都懵住了,抬头震惊地看向他。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开什么玩笑?”
赵韧道:“朕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
朝朝道:“我与前太子有过婚约。”
赵韧道:“他出家了,婚约已经不作数。”
朝朝又道:“世人会诟病陛下。”
赵韧嗤笑一声:“朕若在意这些流言,今日就不会坐上这张皇位。”
朝朝无言以对:他说得没错,若他在意这些,也就不会谋朝篡位。可是……她咬了咬唇,为什么一定要她入宫,还许以后位?
她是前太子未过门的妻子,身份特殊,可以想见,这道诏书若是颁下,会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他的名声又会受到何等诟病。
若是为了祖父手中的势力,表明与花家的结盟态度,他完全可以象征性地召一个花家女儿入宫封妃。直接拿出皇后之位,娶的还是她这样身份尴尬的,实在是舍易求难。
朝朝迟疑道:“族中还有其他姐妹……”
赵韧打断她的话:“可朕只想要你。”
朝朝怔住。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恍然给人缱绻情深的错觉。
她从没想过嫁他!
心中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祖父的坚持,祖母的痛心,罗氏的质问,一族的命运……最后,是退回的大红庚帖。
四年前,她因为父亲的逝去和那人的背叛濒临崩溃,赵旦出现在她面前,少年翩翩,神情真挚,对深渊中的她伸出手来:“朝朝若嫁我,我愿一生不离不弃,生死不渝。”
她告诉他:“君不负我,我定不负君。”
四年后,他以出家之举中断了这个承诺。
世上又哪来的生死不渝,帝王深情?不过是她恰好能入他的眼,又恰好能牵制祖父,牵制花家。
朝朝笑容发苦:“我能有不答应这个选择吗?”
赵韧没有说话。他曾经想过徐徐图之,可在安德殿,听到她对赵旦说出那句“君不负我,我不负君”时,他再也无法忍耐。卑鄙就卑鄙吧,如果做君子的结果是失去她,他宁愿做个小人。
朝朝藏于袖下的手慢慢握起,指尖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他处心积虑,逼赵旦出家,不达目的岂会轻易罢休?他要花家的臣服,对她势在必得。
罢了,她这一世,受花家的奉养,便当回报花家。出于利益也罢,出于感激也罢,嫁给他与嫁给赵旦其实又有多大区别?
她优美的颈项慢慢曲下,眼睫低垂,轻声应下:“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赵韧道:“请说。”
朝朝道:“祖父年迈多病,受不得刺激,这件事须徐徐告诉他。立后之事,恳请陛下等祖父同意后方昭告天下。”
赵韧沉吟:“朕总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便是朕等得,太后也等不得。”
朝朝想了想:“以三个月为限。”
赵韧微摇了下头。
“两个月?”
“还是太久。”
朝朝咬牙:“一个月总成了吧。”
赵韧道:“七天,朕只能给你七天的时间,朝廷大局等不得。”
他连朝廷大局都搬出来了,朝朝还能说什么,只得蹙眉点了点头。
赵韧却又提出异议来:“朝朝可想过,花太师不同意会如何?”
朝朝道:“事已至此,祖父不会不同意。”最初祖父愿意在诸皇子中效忠赵旦,便是因为赵旦对她的承诺。如今,赵旦背弃了他们的约定,祖父又何来坚持的理由?
赵韧沉吟:“朕却还是担心有变,朝朝给朕一个保证如何?”
“怎么保证?”朝朝不解。
“盖章确认……”他声音低沉,伸出手来,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
朝朝手微微一颤,正不解盖章为什么要拉手,便觉一股力量发力一扯。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恰跌入他怀中,被他有力的胳膊揽住。
男子的气息瞬间包围而上,他的存在如此强烈,充斥她的感官。朝朝娇躯生颤,惊愕地抬头看他,但见他俊美的面容越来越近,墨玉般的眸中含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感,呼吸消失在她唇边。
……
去长公主府的路上,朝朝捂着唇角,一路都在懵圈中。
唇边仿佛还萦绕着他的气息。
赵韧并未恋战,浅尝辄止。撤退之际,顺便“好心”提醒她,参加永乐县主的生辰宴要迟了。她浑浑噩噩地被王顺送出了宫。连回神的时间都没有。
她懊恼地捂住了脸,当时,她望着那张与鹰奴极为相似的面孔,仿佛陷入了梦境中,什么都无法反应。他该不会以为她很乐意被他……
朝朝又羞又恼,双颊宛若火烧,赵旦与她定亲四年,都没有像他这般放肆过!
真真是粗鄙武夫,野蛮无礼,天下哪有这样“盖章”确认的道理!
心绪纷乱间,笼烟的声音响起:“姑娘,到地方了。”
她深吸几口气,强行将刚刚的事驱逐出脑海,失速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寿安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女,当今太上皇的胞妹,深受两朝帝王宠爱。她的公主府位置绝佳,位于鸣鸾坊,紧靠宫城西门,闹中取静。
朝朝将轿帘掀了一条缝,便见前面现出朱门翘檐,铜钉兽环,一对石狮子分列大门两边,昂首怒目,足踩绣球,气派非常。
笼烟去门房递了名帖,很快有婆子迎出,引着她的小轿进了角门。
一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奢靡轩丽,奇花异草无数。举办宴席的绮年阁,更是张灯结彩,锦幛铺地,装饰富丽,处处可见热闹奢华。
来的人并不多,主要都是与永乐县主交好的宗室与勋贵圈中的小娘子。帝位易主,寿安长公主终究今非昔比,许多人不免观望一二。
花家属于文官圈子,这些人,除了几个常在宫宴撞见的,朝朝都脸生得很。
认识朝朝的却不少。
还未进绮年阁,朝朝便听到廊下传来吃吃的笑声,有熟悉的娇声掩嘴笑道:“唷,这不是我们眼高于顶的朝姐儿吗,你不是一向不屑于参加我们的聚会?永乐说了你会来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来了。”
朝朝循声看过去,倒是脸熟,太上皇幼弟郑王的女儿长禧郡主。曾因“失手”泼了茶水在她的新裙子上,被赵旦硬逼着向她道歉,又被窦瑾兜头回报了一碗羊羹。从此就和她结下了梁子。
赵韧继位平稳,几乎没有多少反对的声浪。朝中勋贵大臣,大都未受到波及。郑王虽是承平帝的幼弟,但第一时间就识相地向赵韧上了贺表,又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长禧郡主见朝朝没有说话,神情得意,继续笑道:“唉哟,我差点忘了,我们朝姐儿啊,已经不是原来金尊玉贵的准太子妃了。”
朝朝心里藏着事,懒得理会这种人,径直往前走。
长禧郡主拦下她:“等等,你还没向我见礼呢。”
朝朝顿了顿,微微屈膝,正要行福礼,长禧郡主再次拦住她,傲然道:“朝姐儿礼仪娴熟,向来是京中贵女楷模,不会连见到本郡主该行什么礼都不知道吧?”
朝朝动作止住,抬眼看向她。长禧郡主是皇家郡主,朝朝如今乃一介平民,在正式场合,按礼该向她行大礼。只不过,一般这种小娘子们聚会的私下场合,大家多半也不会认真,行个常礼也就免了。
长禧郡主此举,显然是有意为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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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行礼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纷纷看向朝朝。
两人的过节许多人都知道,从前朝朝有赵旦护着,花家又如日中天,长禧郡主不敢拿她怎么样,如今成了落毛的凤凰,以长禧郡主的性子,逮着机会怎能不狠狠折辱她?
朝朝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地跪了下去,双手伏地,以头叩手:“民女花朝,给郡主请安。”
长禧郡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于脚下的朝朝,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着对身边人道:“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并不叫朝朝起。
朝朝等了一会儿,见她和身边人东拉西扯,仿佛忘了她还跪着一般,慢慢站了起来,轻轻掸了掸膝上的灰。
长禧郡主脸色一变:“谁让你起来了?”
朝朝讶然:“原来郡主是特意让我跪着的,不是忘了我啊?”
长禧郡主一噎,半晌方扬了扬下巴道:“本郡主就是忘了,怎么着?”她是故意作弄朝朝,可朝朝并没有犯错,这话拿到明面上来说,就落人话柄了。
朝朝唇角弯了弯:“既然郡主是忘了,不是特意让我跪着,我站起来,岂不是正合郡主之意?免得令人误会郡主是心胸狭窄,落井下石之辈。”
长禧郡主:“……”
朝朝不再理她,在小丫鬟的通传声中,径直走进举办宴席的正堂。屋中人的目光顿时齐唰唰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今儿打扮得格外清雅。
一身月白折枝红梅纹长褙子,下配霜色绣银如意卷草纹百褶裙,月色晕染缠金银线流苏宫绦勾勒出纤腰一束,袅袅婷婷;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娥眉淡扫,不施脂粉;乌鸦鸦的鬓发间,宝光莹润的鸾鸟展翅珍珠冠熠熠生辉。
寿星永乐县主原本在和别人说话,听到通传声,倨傲又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看了过来。这一看,她目光落到朝朝头上精致华美的珍珠冠上,再也移不开。
正要开口说话,反应过来的长禧郡主从外面追进来:“你说谁心胸狭窄,落井下石呢?巧言令色,放诞无礼!花朝,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身份吗?”
朝朝秀眉微蹙,依旧没有理会她,上前和永乐县主见礼。
长禧郡主气得七窍生烟。更气的是,朝朝对她,至始至终没有半分失礼,抓不到半点错处,一举一动却明明白白让她感到了对方对自己的藐视。
一个破落户,怎么敢!是可忍孰不可忍!
长禧郡主眼角余光看到小丫鬟正在奉茶,脑子一热,抓起茶杯就像朝朝泼去。
朝朝吃过她一次亏,早有防备,闪身一避。整整一杯茶就直接泼到了她身后。无巧不巧,一个穿紫色纱衣的小姑娘看到长禧郡主,上前一步,正要和她打招呼,恰恰被泼个正着。
那小姑娘惊叫一声,看着自己瞬间惨不忍睹的纱衣,呆若木鸡。
长禧郡主恼道:“你这小蹄子有没有眼色,过来凑什么热闹?”
那小姑娘无故被泼,本就委屈,被她劈头盖脸一骂片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屋里顿时乱了套。有安慰小姑娘的,带她下去换衣服的,有劝长禧郡主的。下人们忙上来收拾狼藉的地面。
永乐县主见好好的生辰宴被闹了这一场,气不打一处来,埋怨长禧郡主道:“长禧,今儿是我生辰,你这是做什么?”
长禧郡主气还没处去呢,怒指朝朝道:“你躲什么躲?”
朝朝疑惑:“若有人向郡主泼茶,郡主难道不躲?”
长禧郡主哑然,恼羞成怒,看到旁边还有茶,又要去拿。
周围人一个激灵:她准头那么差,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赶紧拦住,七嘴八舌地劝道:“算了算了,看在永乐面上。”“今天是县主的好日子,你就给个面子。”“消消气,消消气,不懂规矩的小蹄子,回头再收拾。”
又有和稀泥的,劝朝朝给长禧郡主陪个不是。
朝朝看着柔和,可自幼娇贵,哪是忍气吞声的性子。热血上涌之际,连赵韧她都敢顶,何况是区区一个郡主?先前愿意下跪,那是按礼确该如此,如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认错。
她似笑非笑地道:“不知我错在何处,难道换了这位小娘子,会乖乖留在这里被郡主泼?”
劝她的人神色一僵,咬牙道:“你以下犯上,还不该向郡主赔罪?”
朝朝轻叹:“我自问并无失礼之处,实在不知究竟哪里惹了郡主不快。罢了,郡主势大,我惹不起。”她示意笼烟将带来的礼物送上,对永乐县主道,“恭贺县主芳辰。原本不该来去匆匆,只是我再留在此,郡主不喜,怕扰了县主之兴,还请县主见谅。”
长禧郡主见她主动求去,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永乐县主目光又一次溜到朝朝戴着的珍珠冠,天人交战片刻,果断拉住了朝朝的手:“朝姐儿说的什么话,自家亲戚,哪有连宴席都不参加的道理?”
长禧郡主变了脸色:“永乐,你什么意思?”
永乐县主义正辞严地道:“来者是客,何况,朝姐儿又没做错什么?”
长禧郡主气得半死:“她没错,难道是我错了?”
永乐县主没有作声,倒像是默认了。
长禧郡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拂袖而去。
永乐县主也气得够呛,忍不住抱怨道:“她脾气也太坏了些。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好好的生辰,她偏要闹点事出来。”
四周的小娘子纷纷安慰她。
屋中又恢复了和乐融融的气氛。永乐县主几度看向朝朝头上的珠冠,忍不住道:“朝姐儿戴的珠冠可真好看,从前似乎并未见过?”
朝朝道:“这是我在萃珍楼定做的,前儿才刚刚完工,郡主瞧着可还好?”
“好,好。”永乐县主看得目不转睛,“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南珠的?”不提冠顶的那颗夜明珠,光这些一般大小的淡金色南珠便已价值连城。她母亲寿安长公主酷爱搜集珍珠饰品,却也没有这样的藏品。
朝朝道:“我也是凑巧收到的。”她忽然叹了口气。
永乐县主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朝朝道:“只可惜这珠冠跟着我,终究是埋没了。”
永乐县主心中一动:“朝姐儿容色倾城,怎么会埋没这珍珠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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