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甘草:“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秦哥皱眉,“如果杀了他,我们两个后半辈子就全完了。”
“可是!”
“走不走?!”
唐甘草咬牙,瞪了丁步直一眼,跟在了秦哥身后。
秦哥和丁步直擦肩而过,风吹起两人的头发,二人用余光看了对方一眼。
乐从心汗毛骤然倒竖:“丁步直!”
就在这一瞬间,秦哥的手刺向了丁步直的小腹,丁步直反手一拳冲向了秦哥眼窝。
就听“噗嗤”一声,两人同时向后一跃,分开了。
秦哥手里握着一柄水果刀,眉目狠戾,丁步直身体微微躬着,一只手捂着侧腹,指缝间隐隐渗出血来。
唐甘草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哇哇乱叫。
秦哥:“你报警了!”
丁步直:“没有。”
“我已经闻到条子身上那股味儿了!”秦哥一猛子冲了过去,大开大合朝着丁步直飞刺攻击。
丁步直脸色苍白,快速躲闪,腹部的血越渗越多,脚下踉跄起来。
乐从心的心脏狂跳,恐惧感铺天盖地涌了出来,她死死闭着嘴,强迫自己不要喊出声、不要哭出声、拼命压抑呼吸声。
秦哥的刀背擦过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乐从心的耳中响起尖锐的鸣啸。无数明亮的光块、黑暗的影子在眼前摇晃,形状像火把、像刀影、像冤魂。
幻象?!
乐从心拼命摇着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眼前的幻觉却越来越清晰。
她看见了,是无数的古代士兵!
他们围绕在丁步直的周围,扯住他的腿,拽着他的胳膊,他们露出腐烂的牙床,大笑尖叫。
不!走开!
走开!!
乐从心无声嘶吼着,她的视线浸入一片血红,有液体流了下来。
躲避中的丁步直回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狂奔过来,甚至不管身后秦哥一刀狠狠插向了他的后背。
“阿直!!”乐从心身体猝然前冲,手腕咔嚓一声,断了。
丁步直滚到了地上,秦哥的刀插空了,丁步直一跃而起,发疯一样向秦哥进攻。
乐从心的嘴里又辣又苦,她几乎看不清东西,有什么粘稠的东西糊住了她的眼皮。
手腕很疼,脑袋很疼,眼睛很疼,可所有的疼都抵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悲伤、愤怒、悔恨、诅咒……无数的感情化作利刃,割开了她的皮肉。
“丁步直,我们活不了,你和这个小丫头也别想活!”
乐从心被人拖了起来,她感觉膝盖无力摩擦着地面,狂风几乎吹断她的头发。她摔到了地上,脸上多出一块坚硬的东西,泛出皮革的臭味——是一只脚。
“唐甘草!放开她!”
丁步直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乐从心想看看他,却根本看不到。
她的脸颊被踩在地上,一条胳膊挂在楼边,摇摇晃晃毫无知觉。她看到天边的云朵,看到春水河的波光,她看到夕阳透过云层,凝成一束一束天光。
“小丫头,只怪你命不好!”
脸上的脚离开,狠狠踹上了乐从心的后背。
就在这一秒,乐从心抬起那只没断的手,死死勾住了一条腿。
她飞了出去,强烈的失重感让她全身都战栗起来,她却笑了。
她看到了唐甘草,尖叫着、狰狞着,跌下了楼,就在自己身侧。
她听到了丁步直的声音。
“乐从心!!”
乐从心闭上了眼睛。
丁步直,谢谢你,还有,再见。
*
乐从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不叫乐从心,而是俞若芯。
她是户部小吏家的庶女,上面有两个长姐,三个兄长。
她排行老幺,是最不起眼,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八岁的时候,生她的姨娘病死了,祖母看她可怜,将她养在了屋里,因此两个长姐愈发看她不顺眼,处处打压她。
一个老套的宅斗文开头,日常流水种田文走向,直到俞若芯捡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孩,大约八九岁,昏倒在山上,俞若芯陪祖母上香时遇到了他。
俞若芯永远都记得,她见到那个男孩的第一眼,他有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冰凉通透。
男孩成了俞若芯的仆人,他很瘦弱,话也不多,俞若芯问了好几天,只问出他姓宋。
“你的眼睛漂亮又正直,以后你就叫宋直吧。” 俞若芯说。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宋直笑,如同暗夜里绽开的昙花,苍白又惊艳。
俞若芯慢慢长大了,宋直也慢慢长大了。
他总是默默跟在俞若芯的身后,他总是很神秘。
他会做很好吃的桃花糕给她吃,他会飞上树梢帮她摘月光下第一枝春花,他会默默坐在屋顶整夜守着她。
俞若芯觉得他是家人,认为他永远不会离开她,可是她错了。
在她十四岁那一年,有人来提亲了。
宋直赶走了提亲的人,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然后,他消失了七天七夜,第八天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个人头——在京城郊区做乱整整两年土匪的人头。
那是一个战乱的时代,每天都有新的国家建立,也有旧的国家被灭族,人如浮萍,国家飘零。
俞若芯不知道宋直和父亲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宋直脱了奴籍,父亲没有答应那一家的提亲。
家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好多人来见宋直,仿佛他是救世的英雄,甚至连太子都送来了礼物。
宋直变得很忙碌,只有偶尔有空才来探望俞若芯。
二姐突然和俞若芯亲近起来,在祖母屋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俞若芯知道,二姐是为了宋直。
从二姐口中,俞若芯知道了很多事。
原来,宋直杀掉的那个土匪头子,是前朝的皇族,一直神出鬼没,是当今圣上的心病。
圣上很赏识他,大小官员也对他趋之若鹜。
甚至,公主也对他青睐有加。
“也难怪公主殿下喜欢阿直哥哥,毕竟阿直哥哥潘安之貌,武艺超群,是人中龙凤。”
俞若芯不是很懂,她觉得,宋直就是宋直,就算长得像夜叉,也仍然是宋直。
她把这句话告诉了宋直,他看了她好久,然后,脸红了。
那是俞若芯第一次见到宋直害羞。
她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宋直长得好看。
之后,她似乎得了癔症,总是发呆——盯着以前宋直守夜的屋檐发呆,盯着桃花糕发呆,盯着花瓶里干枯的迎春花发呆,她发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宋直了。
家里热闹了,祖母的屋里却愈发萧条。
父亲在官场上似乎如鱼得水,总是外出应酬。家里的丫鬟都被嫡母调去了主屋,俞若芯只能亲自服侍祖母。
祖母病了,俞若芯求嫡母请大夫却被拒之门外,俞若芯只能自己出门。
可是,还没到医馆,她就被人打晕了。
醒来的时候,她被人扔到了荒郊野外,半里之外,就是土匪窝。
她吓得半死,拼命地逃,土匪追了上来,她以为逃不掉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宋直了,那是她娘亲死后,她第一次哭。
宋直出现了,他抱起了她,飞上了树梢,飞向了月亮,就如梦一样。
山洞里,宋直告诉她,他要从军,因为为了“她”,他需要一个身份。
俞若芯听明白了,他口中的那个“她”,就是公主。
那一瞬间,她的心痛到了极点。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知道了——
她喜欢阿直。
宋直走了,只留下一句话。
等我回来。
俞若芯平安无事长到了十五岁。
祖母死了。
她被嫡母赶出了祖母的院子,住在外院里,做着和仆人一样的活计。仆人们都觉得三小姐很可怜,可是俞若芯却很开心。
虽然吃穿用度和丫鬟一样,可是身边的人都对她很好。厨房的李大婶会给她偷偷留鸡蛋,看门的张大爷会偷偷给她讲奇人异事,她甚至可以趁着出门买菜的时候,去街上逛一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街上的人,和宅子里的人很不一样。他们虽然清贫、虽然辛苦、虽然艰难,但都在努力的活着,是那么真实,那么淳朴,总是充满希望。
俞若芯看到他们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也是充满希望的。
而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宋直。
俞若芯一直在等宋直回来。
从春天等到了夏天,从夏天等到了冬天。
第一只迎春花绽放的时候,宋直终于回来了。
他带回了累累战功,他成为了天子金口御封的威武将军。
他和俞若芯的地位,变成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俞若芯再次见到宋直的时候,是一个早晨,她提着篮子正准备去市集,拉开门,看到了他。
宋直站在晨光里,玉树临风,黑衣飒飒,刺得俞若芯几乎睁不开眼。
俞若芯跟着宋直去了市集,他买了很多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俞若芯想起来几天前听到的传闻。
皇上有意让威武将军尚公主,公主殿下似乎也默许了。
俞若芯心里很苦。
她告诉宋直,这些市井里的小东西,公主都是看不上的,可她万万没想到,宋直却说,这些东西,是送给她的。
三天后,俞若芯被父亲请回了主院,再次成为了俞家的千金小姐。
家里人突然对她热络起来,各种各样的礼物、饰品、衣裙不要钱一样送进了她的院子,已经出嫁的大姐、二姐,甚至没见过几面的兄长都突然生出了亲情,天天往她院子里跑,连嫡母都对她另眼相看。
俞若芯并不开心,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笑脸的背后,并没有真心。
她想回外院,她宁愿去洗衣服、去买菜。她想念李大婶的煮鸡蛋,想念张大爷的故事,她甚至想念栅栏里养的小鸭子。
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宋直,她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她被频频邀请参加世家千金们的聚会,她必须端着假笑去听那些世家小姐的冷嘲热讽。
她们嘲笑她不知进退,厚颜无耻,居然想要和公主争夫君,居然想染指天神一样的威武将军。她们骗她去了花园,用脚绊倒她,让她趴在泥巴里。
可是,宋直出现了。
宋直抱起她,亲密的举动惹得一众小姐嫉妒发狂,也让俞若芯整个人傻了。
宋直带着她去了郊外的小山坡。
宋直告诉她,他要去俞家提亲,他要娶她为妻。
俞若芯几乎无法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
因为宋直的眼睛是那么热烈和清澈,几乎要将她烧起来。
俞若芯信了,她回家,闭门不出,拒绝了所有邀约。
她一心一意地等着,等着宋直来提亲,等着成为宋直的新娘。
可是,宋直没来。
三天没来,一个月没来,三个月没来。
夏天过去,秋天到了。
俞若芯听到了消息。
宋直和叛军勾结,企图颠覆王朝,证据确凿,被判斩立决,在去法场的途中,他逃了。
俞若芯病倒了。
这一病,又是三个月。
三个月中,她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偶尔,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宋直还没抓到?】
【太子说如果抓不到宋直,咱们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如今只能靠六姑娘了。只要她在,宋直肯定会回来的!】
【俞大人,请恕老朽无能,无力回天。】
【俞大人,六小姐心存死念,救不回来了。】
【再去请大夫!悬赏!】
【我能救她,不过……你们可考虑清楚了。即便是活了,也是生不如死。】
【必须留下她的性命!多少钱都行!】
【得嘞~】
【神医,活了吗?】
【我用此法救过上百人,只有这丫头活了,可惜,不知是福是祸啊~】
俞若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窗外洋洋洒洒飘着雪花,大地一片白茫茫。
她躺在床上,屋里很暖和,一个衣服花花绿绿的少年坐在床边,手撑着腮帮子打盹。
俞若芯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少年醒了,看到俞若芯睁开了眼,一惊一乍大叫起来。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醒!感觉怎么样?想喝水对不对?还是想吃东西?我去叫人!你别乱动啊!”
少年叫嚷着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大堆人呼呼啦啦涌了进来。
父亲、嫡母、兄长、姐姐、姐夫,甚至还有一堆丫鬟仆从,他们哭着、笑着,叫着,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俞若芯没有感觉到任何喜悦和温暖。
他们的笑脸都是扭曲狰狞的,像饿了很久的黄鼠狼。
唯独那个陌生少年的笑脸还算真诚。
少年名叫苗翠桃,名字很水灵,人却长得干巴巴的,像根竹竿,来自南疆,是俞若芯的救命恩人。
他似乎是第一次成功救活患者,看见俞若芯就喜笑颜开,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宝贝。
俞若芯曾问过他,是用了什么办法救活自己的,可苗翠桃一直避而不提。
每天,爹爹、嫡母都会来探望俞若芯,可每次,都离得远远的,连碰都不碰她一下,最奇怪的是,她屋里的丫鬟仆人都被撤了,只留了苗翠桃照顾。
俞若芯也曾托他打探过宋直的消息,可是,宋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太子铺天盖地搜捕了几个月,仍然找不到他任何踪迹。
俞若芯却觉得开心,因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冬天过去,春暖花开。
俞若芯已经可以慢慢在园子里走动,听苗翠桃唠叨郊外的桃花开了,想去看看。
天气很好,天蓝得仿若一片水洗的琉璃。
俞若芯站在树下,听着院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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